第一百一十八章 兩處相思
宋氏臉上的笑意一下子深了起來:“外頭的人,一般很少在冬天來我們陳國,因為我們這裡的冬天有些荒涼,草也枯黃,除了冰雪還是冰雪,可是那些都是外人的想法,若是沒有冬天,樹木不會長的結實,牛羊不會養的肉質鮮美,而且,冬天過後,春天來臨的時候,那才叫一個漂亮,大家都說樹木郁郁蔥蔥的時候顯得生機勃勃,可我卻覺得柳條剛抽芽,迎春剛開花的時候,那樣的顔色才嫩,才美。就像一個初生的奶娃娃,你知道他會飛快的長大……”
宋氏說着臉上就多了些幻想。
陳郡含笑聽着,可沒過多久,宋氏的臉上就顯出一種很深的痛苦:“當然,冬天有冬天的好處,可冬天太冷的時候,人跟馬牛羊都是會被凍死的……,你簡直想象不到,明明夏天裡頭膘肥體壯的牲畜會在冬天餓的奄奄一息……,有一年,我們存的牧草被一把火燒光了,那是你十歲的那年,馬牛羊沒了東西吃,餓得啃木頭,啃草根,可我們還不能讓他們啃草根太多,因為啃光了,明年草原上就不長草了……,有的人根本受不了牲畜們眼睜睜的餓死,在牲畜們死後,也跟着死了……”
宋氏說着就打了個哆嗦,陳郡的心也跟着她的描述變得冰涼,可她到底不算親眼所見,比起宋氏這種親身體會的,理智更多,她忍不住低聲喊了一聲:“阿娘!”
宋氏回神,見女兒倚靠着車壁,正深深的擔着擔憂的凝望着自己,臉色顯得焦慮不安,她立即抹了一把臉,責怪自己:“看我,都跟你說這些做什麼?”
陳郡搖了搖頭:“我喜歡您多跟我說一些事,而且,我雖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可也希望自己能為陳國,為百姓盡一份心力。”
宋氏就輕輕的撫着她的頭發:“我雖然不覺得聖女的身份有什麼,可我們陳國的兒女,沒有養在深閨對外四六不知的,這些事,我不說,你将來遲早也要知道,還不如我提前告訴了你。”
陳郡伸出雙手握住宋氏的雙手,仰起頭,眼中澄澈能倒映出宋氏的身影:“我喜歡阿娘跟我說這些。阿娘别忘了,我也是做母親的人了,我會想護着孩子,想永遠将他蓋在自己的羽翼底下,可我也同時知道,孩子會長大,會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随風落地生根發芽,如果隻是一味的教他躲在自己懷裡,将來他如何能面對生命中的暴風驟雨?”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平靜。
而不遠處的馬車裡頭,大聖僧嘴裡默默念誦,手裡珊瑚制的念珠飛快的滾動着,可每每到第五十四顆上頭,總是令他手指肚發熱發燙。
大聖僧靜坐一時,眸子半閉,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終于睜開眸子,嘴裡低聲道:“癡念,癡念,你這癡兒,來往兩世,竟是都隻想體會這得而複失的感受麼!罷了,即成全了你!”他這樣說着,手裡的念珠的串繩突然崩斷,正是在那顆先前發熱發燙的念珠處,隻見那顆珊瑚念珠一下子碎成粉末。
陳郡進了城門到達鎮國公府門前的時候,大燕的盛王府裡頭林兆和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成雲命人送回來的信。
“原來小名就叫阮阮?不知道随國公是不是因此而叫你阮娘?……也是名不副實,說是軟,這脾氣硬的跟石頭似得!”他喃喃自語。
懷裡的孩子睡得很沉,并沒有因為他的話語而清醒過來。
林兆和說完話就輕聲對了門外喊:“成風!”
成風飛快的閃身進來,低頭行禮:“王爺,屬下在。”
“嗯,你去趟随國公府,算了,替我送帖子過去,就說我想拜訪随國公。”
成風應“是”,從白總管那裡拿了拜帖,而後飛快的去了随國公府。
随國公正好在家,聽說盛王爺要來拜訪自己,神情一怔,而後道:“王爺腿腳不靈便,還是我過去一趟好了。”
林兆和聽說随國公來了,也沒吃驚,将孩子抱給等着一旁的乳娘,而後請了随國公上坐,過繼日那天酒席上的事仿佛根本沒發生一樣。
随國公也不客氣,先問:“不知晟哥兒這些日子睡得可香甜?”
林兆和說起兒子,臉上帶了一抹淺笑:“他好養的很,吃了睡睡了吃……”就是有時候夜裡會哭,為了這個,他一般都是在夜裡親自帶着他睡覺,就怕他哭起來旁人沒有自己哄得盡心。
随國公聽了林兆和的話,心裡暗暗歎了口氣,問道:“不知王爺找我,所為何事?”
林兆和在心裡組織了組織語言開口道:“阮娘走了,我想找些她小時候的貼身之物給晟哥兒戴上,也是個親近之意,隻是不知道國公爺府裡可還留着她幼時的東西?”
随國公仔細想了想道:“從前我已經命人給她收拾了一遭了,把東西也都擡了過來,王爺沒有找找嗎?嗯,我倒是記得,仿佛有一塊上好的暖玉來着……要不我回頭再找找?若是有就命人給王爺送過來。”
林兆和起身道謝,随國公就道:“那我就先告辭了,改日再來拜訪王爺。”
林兆和留了兩句,而後陪着送他到門口。
随國公一個勁的道:“王爺留步,留步!”上了馬車。
林兆和這才往回走,卻沒有直接回前院,而是去了後頭。
自從阮娘走後,東苑這邊便空了出來,隻留了幾個丫頭仆婦打掃衛生,此時這些人正湊在一起烤火,見了林兆和突然來,都是吓了一跳,過了好半天才上前戰戰兢兢的行禮。
林兆和沒有計較,道:“去找田媽媽過來。”
田媽媽在前院的一個側院裡頭,一早就聽說了王爺去了東苑,她估摸着王爺肯定會叫自己,就一路往那邊走,正好碰上林兆和打發出來找她的人。
林兆和見了田媽媽就道:“她有些東西,是随國公府後來送來的,你找出來。”
田媽媽忙答應了,從身上拿出鑰匙,打開廂房的門:“東西在這裡。”把一口箱子上的蓋着的布拿開,而後露出有了年頭的檀木箱子。
林兆和道:“留下鑰匙,你出去。”
田媽媽忙吧箱子的鑰匙捏出來,而後行了個禮就匆忙出來了。
不是她不樂意伺候,是自從王姨娘走後,王爺就如失去了魂魄,人雖然在,卻像具行屍走肉,不光田媽媽不大願意見王爺,就是白總管,也不曉得背地裡頭偷偷哭了多少回了。
田媽媽心裡就腹诽,大老爺們哭起來,可真夠窩囊。
她出了門,留在東苑打掃的人就圍上了悄悄打聽。
田媽媽笑道:“王姨娘隻是因為身子不好,才在鄉下靜養,現在哥兒被王爺親自照看,你們怕什麼?”
就有人道:“這不是東苑裡頭沒個主子,咱們心裡沒底麼?”
“怎麼沒主子,就算王姨娘出去了,可她的東西都還在,還有咱們小公子呢,王爺這是因為小公子年紀小,交給别人帶不放心才自己帶的,等小公子大了,那肯定還是讓小公子住回東苑!”東苑雖然不是正院,可在府裡也是首屈一指的地方。
“嗯嗯,您這麼說,咱們就有底了。”仆婦們紛紛笑着開口。
廂房裡頭,林兆和打開箱子,終于找到随國公所說的那塊玉,隻見玉身玲珑,上頭刻着一個“阮”字。
林兆和便确定,這是阮娘小時候的貼身之物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