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内容開始-->南陵城裡最熱鬧的地方就是十裡長街,長街兩側店鋪鱗次、人聲鼎沸,武藝雜耍、文墨妝品,應有盡有。長街攔腰的地方,便是城中最大的酒樓“八方客”,這酒樓是個頗有些意趣的所在,除了酒菜不俗之外,還有一個鎮樓之寶,就是聞名天下的玉嘴——玉玲珑常在此駐場,說白了,他是個說書的,但這個說書的和天橋底下那些個有所不同,他簡直就是個豔事通,丞相腳上的七星痣,天香樓頭牌的報價,當今皇妃的疑難雜症,某某王爺的斷袖之癖……隻要是奇聞豔事,沒有他不知道的,沒有他不敢講的,正因這獨一無二的說書内容,慕名而來的聽客永遠是絡繹不絕。
今日是玉玲珑大牌駕到的日子,一早上,八方客已經貼出了位子全部訂出的牌子,哄走了沒買到位子的人,酒樓裡恢複了一些平靜,不多時,酒樓老闆親自現身,說了幾句歡迎莅臨,感謝照顧生意的客氣話,又安排上了瓜果小菜,玉玲珑這才千呼萬喚始出來,隻見一個中年男子被五六個大漢擁護而出,那男子衣着考究,長相中等,細看之下長眉狹眼,有些男生女相的樣子,他在大廳中間的虎皮軟椅上坐了下來,立刻有侍女備好茶點,另一個執扇在後悠悠的扇着。
二樓角落的桌子裡傳來一聲低哼:“排了半個月的隊,就為了看這麼個不男不女的,今天可真是漲了眼福。”
坐在他對面的是個女子,看身形應是妙齡,卻着一身玄黑,玉骨不俗,周身英氣,半張臉被一方白紗蒙住,她低聲道:“這般不耐煩,咱們還是走吧。”
說罷站起身來,欲轉身離去,那男子急忙站起來道:“既來之則安之,還是看看吧。”
女子輕笑了一聲,便又坐了回去。
隻聽丫鬟喊了句:“請全場靜聲。”待所有人目光都投注過來,玉玲珑才清了清嗓子,手中折扇唰的一展,啟嘴講道:“話說南陵王今天看上劉員外的姑娘,明天搶了徐家的新娘子,就連一直最受寵的白佳儀如今都失了寵,這白佳儀的大名想必在座的都聽說過,她本是名門之後,大家閨秀,隻因朱門玉碎,白姑娘不得不流落風塵,倚門賣笑,南陵王花大價錢為她贖了身,安置在城北的妙語樓,和佳人聲色犬馬,享樂無盡,可惜啊可惜,王爺生性風流,前日白姑娘還笑王妃獨守空房,今日便青燈孤影,和王妃落得一樣的下場,可歎啊可歎……”
隻聽一樓角落裡傳來一陣擊掌之聲,接連着清朗的叫好聲傳來,一位身着華服的青年男子走了出來,走至廳堂中央,對着玉玲珑笑道:“講的絕妙!”
玉玲珑将那貴公子上下打量了個遍,心内已知必是權貴,于是回道:“貴人萬安了。”
這時後方的酒樓老闆連忙從簾幕下出來,在那公子面前屈膝行禮道:“不知王爺駕臨,小人未能接駕,請王爺恕罪。”
這位年輕的貴公子就是玉玲珑口中的南陵王,前璟國廢太子蘇晉。
衆人連忙齊刷刷向蘇晉行了禮。
他說了句“起來”後,看着玉玲珑的眼光如獲至寶,雙手親自扶了他起來,低聲道:“當年太嘉殿殿試,你是最年輕的一個,好像中的是前甲第一名,對吧?可惜你卻辭官不做,如今才幾年的光景,便不認得本王了?”
玉玲珑的底細被認出卻并不慌張,并沒有如蘇晉般壓低聲音,反而大聲道:“如今改朝換代,璟國覆滅,連堂堂正統都甘心屈居一方,吃孟國俸祿,當年我辭了璟國之官,還真是幸事。”
蘇晉并不惱怒,卻一笑道:“不錯。就看你這副眼力,第二名真是委屈你了。”
兩人談的正酣,隻見一紫衣女子不知從哪裡走出來,三步并兩步的撲到蘇晉面前,拉起衣袖親昵道:“王爺。”
蘇晉明顯一愣:“你怎會在這裡?”
那紫衣女子巧笑倩兮,又有些埋怨的低聲道:“王爺多日不來妙語樓,就不準人家來看王爺嗎?我知道王爺肯定會來湊這個趣,已經接連在這裡等了王爺好幾日了。”
說話的女子正是白佳儀,此時這故事中的兩個主角紛紛登場,好不熱鬧。
蘇晉收斂笑容,語氣有些不豫道:“近來你是越發不聽話了!”
白佳儀将手放下,眼神裡有些懼色,兇前起伏了好幾下,終于鼓起勇氣帶着哭音道:“王爺對我棄之敝履,天下皆知我白佳儀是你的人,以後叫我如何擡得起頭來做人?”
這番話被一個風塵女子說出口,有些贻笑大方了,蘇晉果然笑了笑,嘴裡卻隻擠出兩個字道:“回去!”
佳儀被這不怒自威的兩個字吓的有些哆嗦,卻并未離去,此刻有些豁出去的樣子挺直了身道:“我白佳儀雖出身風塵,卻不願受此大辱,既然王爺棄意已決,今日正好讓大家有個見證,我行事一向有始有終,當初王爺是被曲技所感,将佳儀帶離風塵,今日我要送王爺一首曲子,以作結情,也好讓天下人知道,你我兩人聚時同心,散時也并非無義。”
這一番話說的不但情真意切,而且讓人對她生出敬意,反觀蘇晉眼裡卻并沒有什麼特别的神色,點了點頭道:“也好。”
老闆早就着人搬來了琴,并在正中間的位置為蘇晉設了上座,蘇晉端然一座,佳儀并不含糊,先是淨手,又點了檀香助樂,方才撥動素手。她久不彈琴,卻并不生疏,顯然練了許久,這首曲子在坐的人似乎都未聽過,像聽天音似的細細品味着,單從意境來看,一會猶如天上人間,一會猶如山林野境,一會是溪水纏綿,一會是萬花争盛,絕對是世間絕曲。衆人中唯有蘇晉,那波瀾不興的眸子終于像是驚起一絲波瀾,然而隻是那一瞬間,他很快掩飾好,若有所思的看着佳儀,一曲完畢,住琴息香,衆人還陶醉在絕妙的音律中,佳儀起身行了一禮,對着王爺道:“多謝王爺當初救助之恩,就此别過。”
說罷竟不給蘇晉說話時機,在一片叫好聲中直接轉身逶迤離去。
白佳儀隻身一人離開八方客,心内忐忑不安,這幾日心内一直猶如擂鼓一般,今日直到事情近在眼前方才下了決心,到現在也沒把握這個方法會不會奏效。
她隻如丢了魂般走至街角,眼角卻見一抹黑色清瘦身影擋在前面。
她如同見了救星一般,眼睛瞬間滲出光亮,急急道:“秦姑娘……”
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黑衣姑娘後面還跟着一個男子,正是剛才坐在二樓靜看好戲的兩人,那男子名叫景泰,性子最是玩世不恭,此刻忍不住戲虐道:“白姑娘剛才表現得很好,怎麼出了酒樓就吓成這個樣子,是不是後悔聽了我們姑娘的建議?”
說實話,佳儀确實有些後悔,但更多的是期待和興奮,潛意識裡她知道聽這個陌生姑娘的建議是對的,盡管不知道她是出于什麼目的幫助自己。
黑衣女子白紗覆面,隻露着的一雙眼睛似乎含着無限靈氣,對着白佳儀道:“白姑娘隻管回去潤妝熏香,點燈煮茶,晚上,南陵王定會再次踏足妙語樓。”
白佳儀隻高高興興的去了。
“當年京城人人稱頌的賢太子,如今竟似變了個人。筝兒,真是世事多變啊。”白佳儀走後,景泰不禁唏噓道。
秦筝蛾眉輕蹙,卻并未答話,她本是一身玄黑,此刻愈發襯得臉色蒼白,微風一絲絲的拂在臉上,她竟露出十分欣慰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