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二卻是沒有看她一眼,隻是走到陳喜身邊,自袖中摸出一物來遞給他,周圍的人有離得近的,一眼便看的一清二楚,赫然正是一份婚書。錦二回過頭來,居高臨下的俯視着癱倒在地的廖夢:“既你早已有了婚約,庚帖也換了,家中長輩同意,與我當年的婚約便不作數。況且你……”他話沒有說完,可話中的意思自然是不言而喻,一個身子不清白的女人,哪裡還有什麼資格去做别人的夫人。
原先站在廖夢這一邊,對廖夢頗有好感的人此刻看她的眼神早已與之前全然不同。一個受害者,柔柔弱弱的好姑娘頓時便成了一個生性放蕩,不知廉恥的女人。想來原先跟在錦二身邊的那個丫鬟便也是被冤枉了,果然知人知面難知心。
錦二将婚書交給陳喜之後,擡腿就要走,廖夢卻不甘心的抱住了他的一條腿,她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那一夜的人變成了陳喜。但她可以肯定,這一切都是在錦二的掌握之中,這麼些天來,她算計錦二,可錦二這樣一個風流俊俏的男子,如何讓人不喜歡,心中自然也是存了幾分真心的。如今真心被踐踏得一文不值,廖夢不甘心,她苦苦的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難道他對她就一點情意也無嗎?那些日子,這個男人溫柔體貼,幽默風趣,他們兩人相處的無比愉快,可如今,竟也隻是一場戲?她不相信,她要問出個緣由來。
錦二聞言,回頭又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冷的讓廖夢覺得渾身發寒,緊接着,面前的男人彎下了腰,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大概是…。因為她吧。”
她?廖夢有一瞬間的怔忪,随即飛快的明白過來,他說的她,指的是露珠,他…。是為了露珠,這一切,果真隻是他的逢場作戲?
那男子的聲音不同于往日的溫和,帶着一種陰森的凜冽,幾近威脅的傳到她的耳中:“為人自保,手段百出,這沒有錯,隻是你不應該将這些手段用在她的身上。”
廖夢閉了閉眼,她也是出身名門,即便如今已經是家道中落,可到底還是正經人家的小姐,竟連一個丫鬟也比不過,而那錦二,看着溫柔缱绻,原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他僞裝的這樣好,而她竟還以為自己黃雀在後,這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了。
“你……可曾對我動過心?”廖夢艱難的問出最後一句話。
“沒有。”意料之中的回答,那個男人如同他表情一般堅決而殘酷,轉身大踏步的離開,再也沒有回過頭來。陳喜大喜,一隻手就去拉廖夢,面上做出一副深情地模樣:“夢兒,沒關系,我仍是不會放棄你的,走,咱們回家。”
廖夢掙脫了兩下,可根本沒有掙開陳喜的手,周媽媽還未醒來,而她一個人形單影隻,周圍的人都猶如看瘟疫一般的看着她,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在他們眼中,如今的廖夢已經是個臭名昭著的人了。
這般情景下,陳喜便是不費絲毫力氣就将廖夢拉走了,一直到了最後,幾乎是将她拖進了一處低窄的房中。一進屋裡,陳喜的臉色就變了,再也沒有方才的半分深情,而是二話不說就給了廖夢一巴掌,道:“賤人!”
廖夢被陳喜打了狠狠地一巴掌,卻隻是有些茫然的捂着自己紅腫的臉,她此刻已經是絕望無比,幾乎看不到一點生路。婚書有了,而清白之身也給了陳喜,便是守着偌大的家财,這輩子也隻能注定了一個下場。而陳喜這個人最是記仇,自己抛棄他出逃到京城來,還企圖攀上錦二,這對于陳喜來說是無法容忍的背叛,他必定會變本加厲的對待自己。
廖夢所想的果然沒有錯,陳喜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後,就突然冷笑了起來:“臭婊子,那麼想男人的話,現在老子就讓你想個痛快!”他一把扯開廖夢的外裳就撲了上去。屋中想起了激烈的響聲,陳喜下手尤帶着憤恨,幾乎是沒有半點聯系,那暴風驟雨一般的親密讓廖夢痛苦難當,她死死的咬緊牙關,不讓自己溢出一聲哭泣,然而眼角的淚卻順着臉頰慢慢的流了出來。
陳喜會帶着她回到定西,這輩子隻能跟了陳喜,而以陳喜如今對她的隔閡,日後也必然不會好過,舅舅舅媽會将他們廖家的财産悉數卷去,到了最後,她仍是什麼都沒有得到,一切回到了原點,不,甚至連原點都還要不如。至少從前的日子還能有些棋盤,而現在,她隻有深深的絕望。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錦三和錦二并肩往前走着,錦三看着錦二道:“出手可真夠狠的,你不是一向對女人很是憐惜麼?”
錦二一直以來奉行的便是“花中君子”之名,在面對女子的時候,總是比較留有餘地的,但這個餘地隻是在他可以接受的範圍内,譬如要去殺一個女人,盡可能的讓她臨死前少受些折磨,死的痛快一些。錦衣衛的骨子裡都帶有一種對生命的漠然和殘酷,即便性格在如何不同,這一點從來不會改變。蕭韶已經做得爐火純青了,錦二平日裡看着嘻嘻哈哈,卻也奉行着這一條不變的準則。
隻是這一次,他對于這個女人的手段,的确是殘酷了些。那陳喜根本就是他叫來的,當初廖夢一開始有意識地接近他的時候,錦二已經意識到了不對,自己親自調查,讓自己認識的定西那邊的人開始着手查廖夢的事情。錦衣衛做事自然麻利,很快就得了廖夢的消息,陳喜自然也就出現在錦二眼中。他讓人将陳喜帶過來,廖夢在那一夜燃起的迷香的确又讓人不清醒的功效,可她到底低估了錦二,更何況如今夏青還呆在京城中。廖夢猜得不錯,那一夜,的确是陳喜與廖夢颠倒了鸾鳳。
錦二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心中也并沒有存什麼愧疚,對于愧疚,如今他隻愧疚于露珠一個人,卻又不知道如何解釋才好。
錦三看出了他的心思,歎了口氣道:“你回頭好好解釋一下,露珠并非是不講道理之人,你這也是為了整個王府,也是擔心她的安危,她總會原諒你的。”猶豫了一下,錦三又道:“不過欺騙對女子來說不是一件可以輕易原諒的事情,所以你最好做好準備。”
這個道理哪裡用得着錦三來說,錦二自己也早就知道了。他好歹也是在青樓中做任務做了那麼多年,自然也算了解的了女人。廖夢之所以會敗在錦二手中,便是低估了錦二在風月之事上的能力。如果不是到了萬非得以,錦二也不願意欺騙露珠。可是此時事關重大,錦衣衛中執行的任務,便是最親近的人也不能知道。隻因為這麼多年來,錦衣衛就是堅持着這樣嚴謹的手段,有時候一個微笑的差錯,都可能付出皿的代價。錦二不告訴露珠,自然也是對錦衣衛負責。隻是這樣上海呀一個人,也讓他心情從來沒有過的難受。那一日打了露珠,他輾轉反側,與露珠争吵之後心中的糾結,導緻他的猶豫和臉色難看倒不是裝出來的,倒是歪打正着的騙過了廖夢。
想到要如何與露珠解釋清楚,錦二又是一陣頭痛。
這廂錦英王府,早已有人将消息傳了回來,連翹自然是拍手稱快,笑道:“果然是惡人自有惡人磨,這廖夢還說是什麼大家小姐呢,竟然使出這樣下作的手段。自薦枕席那是府中的姨娘通房才會做的,哪有還是未出閣的小姐就做出這樣的事情,啧啧,真是殆笑大方。不過如今也好,總算撕了她的那張假臉皮,讓人看清了真面目,真是解氣!”
蔣阮沒有說話,目光落在一邊低着頭發呆的露珠身上。此事到了這裡,斷沒有再隐瞞露珠的道理了,蔣阮便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與露珠說了。要如何處理那是露珠和錦二的事情,不過眼下看着露珠這一臉茫然地模樣,蔣阮又不自覺的頭痛起來。
她道:“露珠,此事你如何看?”
露珠沒料到蔣阮會突然問她,愣了一下,不由得語塞了。一邊的連翹也住了嘴,看向露珠,是啊,如今真相大白,錦二同廖夢根本沒有發生什麼事情。一切不過是為了對付南疆人演的一出戲罷了,那麼露珠再恨錦二也沒有什麼道理,如今露珠又會做出什麼選擇?
“我、我不知道……。”露珠喃喃道。這個消息對她來說還是太震驚了,她沒想到一切竟然隻是一個騙局,那麼一開始的那些傷心全都是假的。這一瞬間,她竟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錦二,隻好下意識的說出自己心底的聲音。
蔣阮歎了口氣,此事倒也不急于一時,想着露珠大約還需要些日子來接受這件事情。正想着,卻瞧見夜楓匆匆忙忙的走了進來,道:“少夫人!”
蕭韶已經出去了,這會兒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看夜楓的模樣也是有急事,蔣阮就道:“出什麼事了?”
如今蕭韶不在的時候,錦衣衛的事情是可以經過蔣阮的手處理的,蔣阮做事也有分寸,但凡自己處理不了的,并不忙着解決,隻是放在一邊,等着蕭韶回來。夜楓也沒有猶豫,隻道:“假的姚念念被人救了出去。”
“找到人了?”蔣阮皺眉問道。
“沒有,不過守在城西的人看到有人進了一間宅院,懷疑之下沖了進去,發現人去樓空,進去搜了,裡面有人住過的痕迹,應當是南疆人的頭子沒錯。”夜楓答道。
“照你這麼說,應當就是他們的援軍了,宣離此刻沒有出手的消息,這人自然不是他。錦朝中别的臣子沒有這個能力。”蔣阮沉吟道:“如此一來,便隻能是南疆人自己了,在這樣緊密的撒網之下都能逃出去,顯然對京城地勢十分熟悉啊。我看那人八成是早已打入京城内部的南疆探子,大約是隐藏多年,才能如此從人眼皮子底下将人救出去。隐藏的這麼久還未被發現,對于南疆人來說,可能是一柄非常好的寶刀。”
僅憑一件事情就能分析出如此之多,夜楓也不由得怔了怔,随即佩服道:“少夫人說的不錯,有兄弟在城西看見過一個人,隻是當時行色匆匆未曾放在心上,後來轉念一想,竟是很像一個人。”
“誰?”
“蔣府大姨娘,憶霜。”夜楓道。
憶霜,這個名字都有些陌生了,而蔣府卻已經似乎是很早之前的事情,從夜楓嘴裡聽到這兩個詞的時候,蔣阮也有片刻恍惚。不過極快就明白過來,憶霜?腦中浮起的便是那個不愛說話總是在府裡形同透明的大姨娘來。
這麼多年來,這個大姨娘在尚書府一直占着一個看似并不重要的位置,可她偏偏就站在這裡了,從最初蔣阮兄妹被驅逐,趙眉死去的時候她就在這裡,到如今蔣府已經沒有了,她還能全身而退,就像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蔣阮曾經懷疑過她,可蔣府倒了之後卻再也沒有見過她的人影,如今赫然出現在眼前,卻是以這樣的方式。
夜楓既然提到城西,就說明是在懷疑憶霜和南疆人之間的關系了。蔣阮目光一動,這便說明,當初她的懷疑并非全無道理。那個憶霜是什麼人,在蔣府裡潛伏了這麼多年又有什麼目的。而她出現的時間……。蔣阮心中一跳,腦中不由得閃過一個念頭來。
“你先派人繼續盯着城西那邊,既然要走,總歸走不遠。那個假的姚念念在南疆人中必然有重要地位,否則不會進入姚家這樣的人家行事。很有可能是南疆人的頭子,而救走姚念念的人,既然有這樣的本事,也不會是等閑之輩。在這個衆矢之的之下出手,顯然是對我們毫無畏懼,世上沒有平白而來的自負,所以我以為,她必然做好了準備。如果她是憶霜,以她潛伏在尚書府這麼多年的性子,此刻一動手,隻能說明,她們準備的事情已經做好了,如今到了真正動手的時候,大約很快就來了。”
“可是…。”天竺疑惑的道:“這個局不是已經破了?”假的姚念念身份被拆穿,露珠和錦二的事情也得以解釋,蔣阮和蕭韶更是非但沒有離心,反而配合的相當不錯。這都已經将南疆人逼得抱頭鼠竄,他們怎麼還能動手?
“和我們的對峙并不是他們的目的。”蔣阮語氣辯不出喜怒,隻是面上卻顯出了幾分難得的沉肅:“或者說,不是她的目的。這些南疆人明确的分成了兩派,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一派人是針對我來的,另一派人,”她微微沉吟了一下,道:“是沖着那個位置來的。如今沖着我來的姚念念已經失手了,南疆人隻會随着另一派人的命令行事,而那一派人要做的,無非是等一個機會,現在,那個機會來了。”
“機會?”天竺仍是有些不解,夜楓卻好似從她的話中聽明白了什麼,面色頓時微微變了幾分。蔣阮沒理會他,轉身朝書房走去:“夜楓,最近朝中有什麼特别的事情,你進來與我說一說吧。”
當天夜裡,蕭韶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平日裡蔣阮也早已休息了,今日屋中燈還亮着。蕭韶回屋後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走到她身邊,輕聲責備道:“怎麼還不睡?”
“等你,有事情要與你說。”蔣阮擡起頭來,蕭韶又是一怔,蔣阮的面色竟是顯出了幾分疲憊來。這對于她來說很是罕見,蕭韶沒有走開,順勢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問道:“出什麼事了?”
蔣阮就将夜楓與她說的事情又與蕭韶說了一遍,蕭韶聽完後,蹙起眉微微思索了一會兒,才道:“我知道了。”
“不,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蔣阮拉住他的袖子,看着他道:“蕭韶,這麼說有些奇怪,可是我心裡就是有一種直覺……我懷疑,憶霜就是琦曼。”話音出口,蔣阮自己也是在心中松了口氣,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這個念頭。重生以來,對于大姨娘憶霜蔣阮就一直有種特别的感覺,那是死過一次之後的人對于危險的直覺,可是這個憶霜隐藏的太好了,她的耐心簡直到了可怕的地步,宣離與她想比,實在是太輕了。可這麼多年,憶霜根本沒有做什麼事情,蔣阮猜不透她的用意,可如今夜楓的一句她與南疆可能有關系,就仿佛打開蔣阮腦中大門的鑰匙,無比自然的,她就出現了這個念頭。
蕭韶看着她,沒有說話。蔣阮一看他如今淡定的模樣,皺眉道:“你不相信我?這個念頭的确很是荒謬,可我也不是隻靠直覺做出如此推斷來的。今夜裡我一直在回想,你描述的琦曼消失的時間,似乎與大姨娘來到府裡的時間正是差不了多少。而若是與南疆人有關聯,又讓南疆人即便過了許多年不見仍能聽從于命令的,南疆公主的這個地位絕對做得到。”
“我并非不信你,”蕭韶唇角勾了勾,道:“我也在懷疑她。”
蔣阮一怔,道:“你早就知道了?”
“隻是懷疑罷了。”蕭韶答道:“這麼多年,南疆人對我窮追不舍,我也試圖找出當年的琦曼,卻一無所獲,琦曼必然還在這個世上,幾次深入南疆卻沒有她的影子,以她锱铢必較的性子,知道我的存在,必然會留在京城中伺機報仇。所以我一直安排人手在京城中搜尋。”蕭韶歎息一聲:“隻是最近才有了頭緒,我也沒有想到,她竟然會躲到尚書府裡。”
堂堂一名南疆公主,美貌無雙,卻在蔣府裡做了一名不受寵的侍妾。容貌固然可以僞裝,可是幾十年如一日的性情僞裝,就未免有些太可怕了。
蔣阮仔細的看着蕭韶,南疆人畢竟是他的皿仇,每個人心中都有要背負的東西,蔣阮背負的是前世的仇恨,蕭韶背負的就是今生的皿債。這是他的宿命,畢竟蕭韶到如今這個地步,全是由琦曼一手造成,親生父母和養父母都是因為南疆人而喪命,其中的皿海深仇可見一斑。不過眼下看來,蕭韶說起琦曼的時候,神色平淡,依舊很是冷靜,蔣阮的心就放了下來。她想了想,握住蕭韶的手道:“這樣一來便知道了背後之人是誰,我想他們很快就就要動手了,如今我們在暗他們在明,總歸讨得了好處。這一次,我幫你報仇,如何?”她有心想要蕭韶高興一些。
蕭韶忍不住就笑了,摸了摸她的頭發,道:“好。”
“不過還是有些奇怪啊。”蔣阮疑惑道:“我看出來了,南疆人如今分成了兩派,一派是假姚念念,這些人初到京城,尚且還對京城有頗多不熟悉的地方,所以才能被京兆尹的官兵追捕的無處可逃。而琦曼則是另一派人,她常年潛伏在京城,早已掌握了京城的許多地方,所以才能這樣順利地将假姚念念救出去。這兩人的目的又各自不同。琦曼潛伏多年大約是為了報仇,那假的姚念念弄出錦二和露珠一副戲來,看着是要你我離心,可我怎麼覺得,她是在針對我?我與她有何深仇大恨?便是恨屋及烏,也該先恨你才是。”
話音剛落,她便看着面前的蕭韶神色有些古怪,登時心中便一動,抓着蕭韶的袖子道:“這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不會又是你從哪裡引來的桃花?給我添的新麻煩吧。”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蔣阮怒視着蕭韶,幾乎要把他生吞活剝了。
“咳咳。”蕭韶頂不住這樣的壓力,輕咳兩聲,若無其事的起身開口道:“嗯,我去沐浴。”
------題外話------
俺在想,在什麼時候請假寫大結局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