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合歡宗那邊有動作了。”宋斌拱手向昭帝禀報道。
昭帝看着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屬下讓錦衣衛一直監視着順親王府,順親王這段時間除了和永安大長公主來往密切一些,摻和了選秀之事外,并沒有旁的動作。是北堂那邊傳來的消息,說合歡宗的人最近跟京城的人聯系密切,可是順親王府并沒有異動,還是一個錦衣衛發現有人暗中聯系了跟在玉瑤郡主身邊的那個合歡宗的侍衛,這才順藤摸爪查到敏郡王府焦側妃身上。”
“焦側妃?”
“這個焦側妃屬下讓人查了,原本是畫舫上的清倌,因為才色出衆被前巡防營統領萬全選中,萬全買下她後就送給了敏郡王。據說這個焦側妃極為受敏郡王寵愛,敏郡王不顧焦氏的出身,一路将這個焦氏提拔到側妃的位置上。”
宋斌三言兩語的将調查來的消息交代清楚,心裡也着實訝異,要不是因為合歡宗的事情調查到了敏郡王府,他還不知道敏郡王是這樣一個寵妻滅妾的人。也虧的這麼多年來敏郡王府沒有一星半點的負面消息透露出來,不得不說,這個敏郡王妃還真是大肚能忍。
不過這也和他沒有什麼關系,他隻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敏郡王論輩分算是昭帝的堂兄,但年紀卻比昭帝大了十多歲,兩人除了在宴會和朝堂上見見面之外,私底下并沒有什麼交集。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敏郡王在昭帝的印象中都是斯文儒雅的端方君子形象,實在難以想象這樣一個松竹一般清風朗照的人物竟然會和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合歡宗有關聯。
但錦衣衛調查來的結果也做不得假,旁的不說,隻說敏郡王能把一個青樓女子提拔成王府側妃就可以看出敏郡王内在品質和外在形象實在不符。
往好了想,可以說敏郡王糊塗不知禮,這樣擡舉一個青樓女無疑是在打敏郡王妃的臉,同樣也是對皇家的不尊重——側妃是可以上玉牒進宗室族譜的!
這樣一個出身卑賤的女人進了族譜,豈不是對整個皇室的侮辱?便是敏郡王府的後人都有可能被人罵是下賤娼婦所生,這難道是什麼好話麼?
但是換一種想法,若是這個焦氏另有身份,敏郡王想從這層身份上獲得更多的好處,那麼他擡舉焦氏也就好理解了。
且,敏郡王府的勢力确實比順親王府大的多,敏郡王府給合歡宗做背後靠山,确實要比是順親王府更加令人信服。
隻是,“你說這個焦氏是萬全送給敏郡王的?”萬全曾是蘭陵侯的人,他這麼做有沒有可能是受了蘭陵侯的指使?要是這樣的話,這個合歡宗也有可能是蘭陵侯府在背後做靠山。
宋斌點頭,“屬下查到的消息是這樣的,當時萬全和幾個同僚一起去汴水湖上的畫舫裡面喝酒,正趕上焦氏挂牌,據說是萬全一見之下驚為天人,當時蘭陵侯又在多方拉攏宗室勢力,萬全為了替蘭陵侯分憂,就自作主張将人買了下來,第二天邀請敏郡王喝酒,順勢将焦氏送給了敏郡王。”
“焦氏的來曆屬下也打探清楚,原是青州人士,先帝時青州那邊遭了水災,焦氏在跟着家人逃亡的路上被流民沖散,後來落到了拐子手裡,輾轉來到京城被賣進了畫舫。青州那邊屬下已經讓人去查,隻是時間久遠,再加上當時青州十室九空,估計也不會查出什麼太有用的消息。”
這麼聽着,這個焦氏的來曆倒是沒有問題,但恰恰如此,才是最大的問題。
“那焦氏又是如何進入合歡宗的?”
宋斌語塞,羞愧道,“屬下調查來的結果,這個焦氏進了畫舫後除了每日必要的功課,并沒有單獨出去過,也不曾有什麼異常之處。”
“那個焦氏是幾歲進入畫舫的?”
“十一歲時,在這之前,她在那拐子手裡已經呆了五年。那個拐子屬下也讓人查了,并無異常。”也就是說,那拐子并不是合歡宗的人。
這麼一來,焦氏也不可能是那五年裡面進入的合歡宗。
昭帝卻不信這說辭,“拐子拐了孩子是去賣銀子賺錢,又不是為了做善事。如果你是拐子的話,你拐一個孩子回來,會放在手裡先養五年再賣嗎?”乍一聽這個焦氏的來曆很合理,但仔細推敲一下,處處是漏洞。
宋斌被昭帝噎的啞口無言,汗顔道,“是屬下愚鈍了。”
昭帝瞥他一眼,“你不是太愚鈍,你是太相信錦衣衛的能力,太相信你們的調查結果了。殊不知,你調查出來的結果興許就是别人故意想要讓你看到的。”心思還是不夠細膩,要是北堂在這,壓根就不用他提點這些。
宋斌顧不上羞愧,驚訝道,“皇上的意思是說,屬下被人愚弄了?”
昭帝不答反問,“你以為呢?”
他以為?
宋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錦衣衛監視了順親王府近一年的時間,結果什麼有用的消息都沒有得到。他嘴上不說,其實從心裡面已經信了順親王府和合歡宗沒有關系,故此,錦衣衛一調查到敏郡王府頭上,他想都沒想就立刻按着這條線追查下去,然後自以為查到了真相的進宮向皇上禀報。
來之前他壓根沒有仔細琢磨過他得到的這些消息是否确切。
現在被皇上一條條指出來,他才驚覺他之前多麼輕忽急躁。
現在仔細想一想,他之前費盡心力調查合歡宗和順親王府,愣是一點有用的消息都沒有調查出來,可見合歡宗做事之嚴密,。而現在,他不過順藤摸瓜查到了焦氏,就查出來這麼一堆兒東西,這些消息來得未免也太容易了些。
最主要的是,依着合歡宗的精密細緻,即便給焦氏編造身份背景也該弄得嚴絲合縫讓旁人看不出破綻才對,怎麼着也不該是這樣處處漏洞,經不起推敲的?
越想,宋斌越覺得自己貿然進宮的舉止太過輕率,忍着羞愧道,“是屬下輕忽,請皇上責罰。”
昭帝并沒有因為他面露羞愧就饒過他,淡聲道,“現在北堂不在,你雖為錦衣衛副統領,實際上行的卻是錦衣衛統領之責。身為上司,下面的人可以輕忽魯莽,你卻不能大意懈怠。下面人輕忽丢掉的僅僅是自己的性命,你要是輕忽了,丢掉的就有可能是整個錦衣衛的性命,就連朕,也有可能因為你的輕忽判斷做出錯誤的決定。”
聲音不高,一字一句卻中如泰山一般壓在宋斌心頭,除了羞愧之外,此時他竟找不到别的說辭。
昭帝收回目光,“朕也不罰你,你隻好好思量思量。既然你說是自己輕忽了,你就好好去把這件事情查清楚,該怎麼做,不用朕教你了吧?”要是還不長記性,他就把這蠢貨扔回楓葉山莊好好再訓練一番。
好在宋斌除了有些自大輕狂外,人并不笨,“屬下回去後把錦衣衛分成兩撥,一撥繼續監視順親王府,一撥監視敏郡王府和焦氏。另外,屬下會讓人再去焦氏之前賣身的那個畫舫好好查看一番。”
“嗯,就這麼辦,下去吧。”
打發走宋斌,昭帝想了一下,讓人将沐統叫了過來,“朕這次帶着群臣去秋狩,宮裡的守衛就交給你了。你把這裡守牢靠了,不許任何人以任何理由進宮。”
他和皇後一走,宮裡面就沒有了正兒八經的主子。太後雖然被關起來了,但這個身份還在,要是有人打着求見太後的名義作出什麼事情來,也是一樁麻煩。他沒把太後弄死,就要想辦法杜絕這些麻煩。
沐統是昭帝一手提拔起來的,原來為了迷惑蘭陵侯一黨的人裝成一副不成器的纨绔樣,現在蘭陵侯倒台,他本人也深受皇上重用,以往那些纨绔氣息再也不見,往那裡一站,淵渟嶽峙一般,一看就值得人信重。
“皇上放心,屬下一定将皇宮守衛好了,不給任何人進入皇宮的機會。”
昭帝點頭,“你做事,朕向來放心。現在你手底下那些人可還得用?”
沐統這些手下是從姜征手裡接過來,之前裡面有許多蘭陵侯一黨的人,後來經過幾次彈壓清洗,這些錦衣衛才真正的服從沐統。隻是誰也不敢保證這裡面到底還有沒有蘭陵侯的人。
“皇上放心,這些人還老實,辦起差來也很用心。”
昭帝又問了幾句,看沐統兇有成竹,對答妥當,這才讓他回去。
轉眼間,到了秋狩的日子。
阿玖還記得去年在林子裡追着野獸漫山遍野的跑的事情,坐在馬車裡和昭帝笑道,“也不知道一年沒見那些猛獸們有沒有長進一些,對了,我讓人把綠豆糕也帶來了,等到了狩獵場上我帶着它出去轉一圈,也讓它有個長進。”
綠豆糕就是養在朝陽宮裡的那隻綠毛鹦鹉。
當初那隻綠毛紅頂鹦哥送進宮的時候她很是稀罕了一陣兒,後來宮裡朝堂接連變故,她就漸漸的顧不上那隻鹦哥了。
之後她帶着抱琴抱棋去了護國寺,那隻鹦哥就交給了朝陽宮的二等宮女放在朝陽宮偏殿養着。她不上心,那些宮女們更是懈怠,本來挺機靈的一直小鹦鹉半年多的時間,連話都不會說了,直到前一程子她聽到這隻鹦鹉在偏殿裡面叫喚,這才想了起來,又讓人把這隻鹦鹉挪到了朝陽宮正殿。
這隻鹦鹉底子好,幾日的功夫就把之前學會的那些俏皮話都撿了起來,還學會了許多新的句子。
阿玖看着喜歡,給這隻鹦鹉取了個名字叫綠豆糕,尋常都讓抱琴抱棋照看着,這次出來,順手也将綠豆糕拎了出來。
阿玖喜歡綠豆糕,昭帝卻不喜歡,“那樣一隻沒種的小東西帶到狩獵場上還不夠給那些猛獸們塞牙縫呢。你就是想找餌引猛獸,好歹也找個大一點,肉多一點的,這麼一隻秃毛的小鳥有什麼用。”
阿玖睨他一眼,“我帶着綠豆糕是去鍛煉膽量的,才不是讓它做餌。再說,它現在在換毛呢,新的毛長好了就行,哪裡就成了秃毛的小鳥了?”
昭帝嗤笑,“我隻聽說過春夏之際鳥雀換毛,還是第一次聽說臨到冬天換毛的。”
想起昨天他和小九兒愉快的玩耍時這隻死秃毛鳥不知道從哪兒裡突然鑽出來沖着他們大喊大叫,逼的他草草收兵,他就滿心郁氣,恨不得把這隻沒眼色的破鳥炖湯吃了。偏小九兒稀罕這隻破鳥,死活攔着不讓……到了狩獵場也好,最好把這隻死秃毛鳥吓破膽,然後他就可以順勢把這隻秃毛鳥處置了。
阿玖,“……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一隻鳥冬天換毛又有什麼奇怪的?”
昭帝不欲和阿玖把大好的時光浪費在讨論一隻鹦鹉身上,遂轉移話題,“這次秋狩不同于去年,來的多是一些和你差不多年紀的,梁烨他們的妻子也跟着過來了,到時候你設個宴會把她們聚在一起招待一下。”
去年昭帝尚未親政,秋狩時來的也是蘭陵侯一派的人、李元一派的人、還有梁國使臣。派系與派系之間幾乎壁壘分明,他那會還在隐忍,不欲惹人眼,所以到了這裡就隻是打獵,正經該君臣和樂拉關系的宴會都沒舉辦幾場。
他懈怠,皇後就更不必說,從頭至尾壓根就沒有單獨召見過那些官家夫人小姐們。
但是今年和去年就不一樣了。
蘭陵侯府已經倒台,李元派系的人也收斂鋒芒,朝中近半數的人都是他這一年的時間斷斷續續提拔上來的,有的是他早就經營好的心腹,有的是後期他從曆年官員履曆中挑選上來的。
這樣一套新的班子就需要不斷磨合,恩威并施才能趁人心未穩之時将他們徹底收攏在手中,讓他們沉下心來踏實做事。
趁着秋狩大家都放松的時候籠絡人心,效果更佳。
有了幾次舉辦宴會的經驗,阿玖做起這些事情來得心應手,點頭,“第一天讓她們整理行禮好好歇歇,第二天我就弄個宴會把她們聚在一起熱鬧一下。”
“倒也不必那麼着急,十天的功夫,你尋個日子把她們攏到一起說會話就行。”
南郊獵場那邊早就有人提前過來收拾妥當,阿玖他們到了以後直接住進各自的帳篷就行。
昭帝雖然極不樂意和阿玖分開帳篷住,但規矩擺在那裡,衆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一直粘着皇後,隻能心不甘情不願的讓人把他的東西都收拾進王帳裡面,趁人不注意時和阿玖偷偷咬耳朵,“晚上的時候我就過來,不許把那隻兔毛鳥放到你的帳篷裡面。”免得那隻死鳥亂喊亂叫。
阿玖點頭,敷衍道,“行,我記得了,坐了一路的馬車你也趕緊去休息一會兒。”
到南郊獵場這段路雖然已經修成了官道,但在這沒有減震系統的古代走起來依然颠簸,阿玖颠簸了這一路就想趕緊松散松散,打發走了昭帝躺在床上滾了兩滾,閉上眼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一覺睡到了晚膳十分。
抱琴一邊給她打了水洗臉,一邊道,“娘娘方才睡着的時候通政使夫人姜氏和安平侯府世子夫人甯氏過來給您請安,奴婢見您睡着就擋了回去。一會兒娘娘要不要見見她們?”
阿玖想了一下才明白抱琴說的這兩個人是誰。
通政使鄭通是皇上親自提拔的人,算是皇上的心腹,當初為了取信蘭陵侯,聽從蘭陵侯的安排去了姜氏女為妻。
安平侯府世子梁烨現任吏部尚書,年紀輕輕的就成為正二品大員,同樣也是皇上的心腹,他娶的妻子娘家姓甯,正是甯氏。
這樣兩個心腹下屬的家眷來拜見多半也是受了提點,她理應見一見,“馬上就該用膳了,等用過晚膳之後再把她們叫過來陪着本宮說說話吧。”
抱琴應下。
阿玖又好氣道,“當初皇上下旨不是說誅蘭陵侯九族麼?就是禍不及出嫁女,這個姜氏也不該怎麼自在啊,怎麼反而跑到南郊獵場來了?”
她是真好奇這點。
當初為了選秀之事她被李夫人灌輸了一腦袋“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權勢是心甘”的理論,總而言之一句話,男人為了權勢是什麼狗屁倒竈的事情都能做得出來的,千萬不要被男人的花言巧語迷昏了頭,否則日後定有她後悔的。
她和昭帝濃情蜜意,自然不信李夫人說的這些,但這不妨礙她對這個世界男人的觀感拉低了數個檔次。
以至于在她心中,除了昭帝和她嫡親的兄長外,所有的男人都是賣妻求榮的渣渣——至于為何把李元也歸到渣渣裡面去,這話是李夫人親口說的,可見李夫人深有體會,讓李夫人有這種體會的李元不是渣渣是什麼?
抱琴對外面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約莫着這個姜氏夫人和姜家不是一條心吧。奴婢原先倒是聽過兩耳朵,好像這個姜氏夫人生母早逝,在姜家做姑娘時很受了些可待,到有事情的時候姜家又把這個姜氏夫人推出來當棋子,但凡有點脾氣的都會冷了心腸。這個姜氏夫人應該是脾氣更大一些,平常裡不顯,但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哪裡還顧得上别人怎麼看,說不定在姜家被抄之時,姜氏夫人就可姜家斷了關系呢。既然她已經和姜家沒有關系了,又是這樣的場合,通政使帶她出來也在情理之中。”
阿玖點頭,“這也有可能。”
主仆倆說了一會兒子閑話,阿玖又拿粟米逗綠豆糕說話,不一會兒錢立本親自來請,晚上的宴會已經準備好,請皇後娘娘過去用膳。
這樣的宮宴以往阿玖還覺得新鮮,吃了幾次後就覺得沒什麼意思了,坐在上首含笑聽着昭帝和下面的大臣們說話,看時間差不多了提前退下,讓人把姜氏甯氏連同其他幾位夫人叫到自己的帳篷一邊喝茶一邊說話。
大家之前少有接觸,又都聽說過皇後彪悍的威名,故此衆人見了阿玖都有幾分拘束,生怕哪兒句話熱鬧了皇後,被皇後揍一頓。
阿玖也不是擅長交際的,人們都熱絡還行,人們都不說話,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一時間有些冷場。
“叉出去!叉出去!”突然的鳥叫聲打破尴尬,人們被吓了一跳,瞅見是一直鹦鹉在那,立刻明白這是皇後養的愛寵,開始不住口的開始誇綠豆糕,氣氛倒活躍起來。
好不容易将這些人送走,阿玖揉揉眉心,“跟這些人說哈,還不如讓我打一場架來的舒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