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正午很熱,此時連一絲風都沒有,就連路道兩旁的樹都似乎在有氣無力的耷拉着樹梢。
從陳曦家到他姐姐所嫁到的那個村子,大概有五裡路。陽光很毒,在這樣的日頭下趕路,可算是遭了大罪了。
等到了姐姐家時,陳曦的身上已經被汗水給濕透了。此時姐姐家的院門是關着的,他擦了把汗,然後擡起手推了幾下門環。
門是掩着的,沒有闩。他等了一會發現沒有人應門,于是推開了門自顧自地走了進去。
姐姐家也是一個兩進的院子,此時院子裡的房間都關着門,也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看起來是沒有人的。前天他曾随母親來看望過姐姐一次,知道姐姐所住的房間,于是他徑直走向了後院,來到了姐姐的房間前。
還未來得及敲門,門便開了,入眼所見,是一個穿着月白小衣,滿頭大汗的清麗女子。
清麗女子的眉眼與陳曦依稀有幾分相似。
正是他的姐姐,陳若玲。
陳若玲拖着一條腿,看起來腿有些不便。嘴角以及眼角都有些淤腫。見到門外站着的人時,她的臉色有些惶恐,有些哀戚。
“原……原來是曦兒來了,姐……姐還沒來得及去開門呢!”
陳曦陰沉着臉看着姐姐,心頭的怒火在一點點的累積。
“王進又打你了?王家其他的人呢?都死了?”
王家是陳若玲的夫家,王進是他的姐夫,這王家雖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但也算是小康了,家裡也是有兩個下人的。那姓王的是個混球,可是公公婆婆呢?下人呢?
陳若玲的臉色有些慌張,這個弟弟的脾氣可是很火爆的,之前為了她已經跟他姐夫有過很多次沖突了,很多人都說他被人敲悶棍是王進指使的。她也正是聽到這個風聲才去質問王進,沒想到又慘遭了一次毒手,哥哥今天成親,她這個當妹妹的竟然連床都下不了!
可莫再出什麼事,哥哥是傻子,若是弟弟再有個什麼閃失,怕是爹娘可就活不下去了!
“他又出去了,公公婆婆帶着人去找他去了,我……我這是自己不小心摔的,你可莫多想。”
陳曦冷哼了一聲,看着那泫然欲泣的神情終是不好再說出些什麼來。此時的屋子裡密不透風,跟個蒸籠似的,沒有了扇子,陳若玲額頭上的汗眼看着就流了下來。
“收拾東西,我帶你回家。”
哥哥成親,妹妹無論如何都是應該要回家的。可是……哎!
陳若玲為難的看了他一眼。“姐姐這條腿怕是走不得路,曦兒回去跟爹娘告一聲罪,就說等姐姐方便了些再回去請罪。”
“想什麼呢?”陳曦有些嗔怪的看着她。
“我讓你收拾東西跟我回家啊,以後再也不回來了,這種地方你還想呆下去?你不能走我背你回去。咱家再窮再苦也餓不死人,看不得你遭這等罪!”
“啊……”陳若玲張着嘴巴,吱唔着說不出話來。雖然這樣的日子她一刻也不想再受下去,可是這樣的話麻煩可就大了。畢竟爹娘都是老實本分的人,那王進就是個混賬,可莫要牽連了娘家啊。
陳曦又哼了一聲。“有什麼可啊的啊,你走不走?我一把火把王家給燒了你信不信?”
陳若玲咬着唇掙紮着,終于是點了點頭。
……
驕陽似火,陳若玲伏在弟弟的背上,一手打着油紙傘替弟弟遮着陽光,一手拎着小小的包裹,心中感慨不已。
前天娘來看她的時候,悄悄的跟她說,曦兒怕是被哪個孤魂野鬼給占了身子,因為他無論說話做事都跟從前不一樣了。她當時一笑置之,笑稱娘也是大家閨秀出身,當年也是讀過詩書的。難道把子不語怪力亂神給忘了麼?無非就是吃一塹長一智,畢竟十八歲了,也該懂事了,加上又失了憶,未嘗不是重新做人的契機啊。
弟弟确實不一樣了,若是從前的二愣子弟弟,怕是今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王進拼命,根本不會想到把她帶回家去的啊。雖然把這樣的她帶回娘家是每一個正常的弟弟該做的事,但她的這個弟弟不一樣啊,從前的他就是一個二愣子,如今看來,終于正常了。
隻是……若王進來找麻煩,又該怎麼辦啊?她一方面極為希望回娘家然後永遠也不再去王家了,可另一方面又怕牽連到娘家,委實讓她糾結不已。
“沒什麼可擔心的。若他真是為了賭博,沒有了你的唠叨,怕是王某人再舒坦不過了,他求之不得呢!但若是他敢來咱家找麻煩,那就代表王進另有所圖,到時我再跟他好好說道說道。”
陳若玲有些疑惑。“王進能圖咱家的啥?”
陳曦喘了一口氣,走到一棵樹下,把她放了下來。然後自己也一屁股坐在樹蔭下,拿手當着扇子扇着風。
“我失憶了,之前的事都忘了。聽娘說,他開始打你也就是這一段時間的事兒,然後我又險些送了命,再加上那李小小要進咱家的門,我感覺着這裡面很有些問題,似乎有人在對付咱家。”
他看着陳若玲狐疑的神情,向她擺了擺手,繼續說道:“咱家向來與人無争,所以仇怨肯定是不可能的。那麼無非是為了利,可咱家有什麼呢?廢了這老大的勁,為了咱家那兩進的院子?怎麼可能!”
“我醒來五天了,說實話,一醒來時發現失憶後我接受不了,當時是想一走了之的,但是我放不下這一家子,尤其是娘抱着我痛哭的時候,我心裡很難受,看到你受的苦我也很難受。所以決定不走了,這幾天來,我一直在村子裡閑逛,我不僅閑逛,我還早出晚歸,我還在茶館裡說故事掙錢,甚至我還在聽牆角,不打聽不要緊,這一打聽啊,可就聽出些門道來了。”
“昨天我聽到了一則傳言,傳言說啊,咱家祖上傳下了一幅書聖王羲之的墨寶,當今官家最喜文墨,這便有人想把這王聖人的墨寶給逼出來去獻媚了。”
陳若玲眨了兩下眼,然後露出了一臉不敢置信的神情。
“前兩個月确實有人到家裡來,找爹娘旁敲側擊問過這事兒,但是被爹娘給趕出去了。”
陳曦皺起了眉頭。“咱家真有這玩意兒?”
陳若玲苦笑着搖了搖頭。“你都不知道,我一個女兒哪裡知道有沒有?從小到大就沒聽爹娘提起過的啊!”
陳曦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
“如今咱家唯一的财産就是那三十畝田,如果真是這樣,怕是下一步就會動那些田了,若是再逼不出來,咱家可能就要出人命了!”
“可是這跟王進打我有什麼關系?還有若真是如此,把你或者家裡的随便哪個人綁起來不就行了,需要這麼麻煩?”
陳曦看着她笑了笑。
“都說了是傳言,連你我都不知道有沒有,外人就更不清楚了。若是用把我綁起來或者鬧出人命來這些過激的手段,不管能不能把東西逼出來,爹娘肯定要報官的,到時衆目睽睽衆口悠悠,若把幕後的那人給牽連進去,他們可不就是得不償失了麼?”
“所以啊,他們便用這種循序漸進的手段,一步步的逼。王進打你逼咱家出頭,咱家要與他和離得花銀子吧?有人敲我悶棍,治病得花銀子吧?現在還把李小小安插進了咱家,娶她要銀子吧?而且還多了個内線,用心實在險惡啊!”
“幕後之人是希望将陳家逼得虧空無數,再逼得爹娘六神無主惶惶不可終日,家裡沒銀子了啊,隻能借,借下來總要還的,那就賣田,田賣了呢?最終還是得心甘情願的把東西交出來。就算最終确定咱家真沒有……沒有就沒有了呗,他們也不損失什麼。還能把咱家掏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