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章搬來一條河
韓某人轉身登樓。
卻不料樓上早有人,建康通判甯鴻正臨窗而坐,好整以暇的看着頂頭上司登樓,笑道:“韓大人這就放棄了,可不是你的風格,就不怕鐵皿相公怪罪?”
韓某人亦選了個臨窗桌子坐下,冷哼了一聲,“甯通判有這閑心,還不如多關心下你家那位範夫子,可莫要牽扯了甯相公。”
甯鴻笑不出了,尴尬的道:“喝酒喝酒。”
韓某人扯了扯嘴角。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在臨窗的一個角落裡坐了個尋常漢子,神神道道的念叨着,說什麼這家夥可不得了,也是個不輸那夫子的大才之士,可惜了,終究落了畫匠本心,不能成為這一方天地的聖人,比不得汴河之畔的那個聖人,不過也可算賢者。
又歎了句那少年得不到這聖賢,感情做不成春秋霸主,連嶽精忠的水準也達不到了,倒是可惜了雷劈不死的天賦。
旋即又道不過還有位夫子,這少年才十幾歲,鬼知道他今後還會遇見哪些聖賢,萬一再得一個範蠡管仲之流,一樣要逆天啊。
可怕,這世界真是可怕。
漢子腳下,有一杆卦旗,上書四字。
相天面地。
抱劍青年腳下不丁不八,盯着頭頂水墨紙傘的鐘铉,懷中劍如靈蛇陣陣顫抖,發出清脆劍吟聲,犀利殺意激揚,風雪驟然雜亂。
鐘铉無奈,“你欲攔我?”
抱劍青年搖頭,“不攔,殺。”
李汝魚按劍欲出手,想了想又退到一旁,既然這位先生是位聖賢異人,應不至于渡河這點神迹手段,隻怕和汴河畔化草冢一般的聖人,還有更為玄妙的能力。
若抱劍青年真能對這位先生造成威脅,自己再出手不遲。
來建康赴任前,柳隐轉達女帝的意思很含糊,讓自己看着辦,那麼這樣一位與世無争的聖賢,離開建康做那閑雲野鶴,有何不可?
李汝魚不欲誅聖賢。
抱劍青年漠然的看了一眼退到一旁的李汝魚,眼神冰冷,毫不掩飾的殺意如刀一般切割肌膚,似乎欲在殺了鐘铉後再殺李汝魚。
李汝魚露出一個刻薄笑意,我等着你。
又一道青紫驚雷落下,鐘铉頭頂的水墨紙傘崩碎,這位畫道聖賢默然不做聲,揮手間,頭頂又起一道水墨紙傘。
極其小巧,僅可容一人。
卻有着更為恐怖的拒雷神通,青紫驚雷劈在其上,竟然直接消失不見。
下一刻,天穹雪雲轉為皿紅,劈落的青紫驚雷亦轉皿紅。
皿紅驚雷劈落,那枚小巧紙傘便動蕩飄搖,顯然也支撐不了多久。
抱劍青年抓住了這短暫的機會。
一步踏出。
身動,則劍出。
天地之間風雪驟停刹那,所有人都震驚的發現,雪花竟然凝滞在了空中刹那,當雪花再次飄舞時,抱劍青年已經站在鐘铉身前三米處,手中長劍毫無奇異的刺出。
很是尋常的一劍。
但落武道者眼裡,卻是大巧若拙的一劍。
鐘铉是個讀書人,雖然在這方天地裡,因為李汝魚雷劈不死的緣故,使得畫道驟然提升到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但他終究隻是個讀書人。
不懂武道。
對于抱劍青年這大巧若拙的一劍,他看不出太多端倪。
隻是心中油然而生警惕感。
手腕一翻,筆豪在身前重重的橫了一筆。
豎為劍,橫為刀。
水墨流淌成一柄短刀,如有實質,橫在鐘铉身前,厚重質樸之意壓塌了腳下積雪,化為水流,又瞬間被劍意激蕩,迸散成水霧。
鐘铉和抱劍青年便置身水霧之中,真如那仙人對決欲仙境瑤池,令人心馳神曠。
水墨短刀和抱劍青年的劍相觸。
锵!
竟起金屬交擊聲。
水墨短刀竟然于刹那之間迸散,化作無盡水墨氣融入風雪裡。
長劍依然直指鐘铉兇口,絕然而強勢,一往無前,哪怕劍前是高山,這劍便是穿山之間,是大海,這劍便是破水之劍。
無可阻擋。
這一劍不快,但内蘊無窮之力。
一力破十會。
和嶽平川在夕照山下向元曲遞出的那一槍有異曲同工之妙,皆重如山嶽,隻不過抱劍青年這一劍,多了一絲刺穿一切的銳氣。
這是槍和劍的差别。
槍者,百兵之王者,講究在于一個沉字,是橫掃一切的王者之姿。
而劍則是百兵之君,君子之道在于直,是無視眼前一切,一劍刺穿所有魑魅魍魉的坦然快意。
抱劍青年面無表情,殺意如織。
鐘铉訝然卻不慌,手中筆豪倒轉,竟在間不容發的時間裡,以白描的手段,寥落幾筆勾勒出一條大河,一條水墨凝就的淡青色大河。
大河滔滔。
九曲十八彎之後一瀉千裡,咆哮,奔湧,跳動着永恒的旋律。
大河之畔,似響起就久遠千古聲音,似孕育出一個又一個文明,曆史的厚重感一絲不遺的凝就在濤濤河水裡。
大河是母親。
是衍生天地文明的根本,是神聖不可侵犯的起源地。
萬物不可侵!
這一刹那裡,無數人仿佛聽見了濁浪排空的聲音,似從遠古傳來,看見先人在河畔的赤裸身影,聽見巨龍被征服的咆哮,這條大河就如一片天下,是整個曆史的文明之淵。
這是一條大河,亦是一條小河,小得隻有半尺寬,恍恍然間橫亘在抱劍青年和鐘铉之間。
酒樓上,韓某人和甯鴻互視一眼,這河……
莫不是黃河!
畫筆而起黃河,這位畫道聖賢簡直就是仙人。
韓某人問身邊的梁姓家将,“可擋否?”
梁姓家将滿面通紅,如女子潮紅一般,神魂皆受到動蕩,不可思議的道了句不好說。
韓某人笑而搖頭。
但願可擋。
角落裡的算命漢子訝然,“搬來了黃河?好大的手筆!”旋即有些意思的笑了,“若這都不能阻那青年一劍,這位賢者還能搬出什麼來。”
抱劍青年眼裡有河。
心中卻隻有手中相依為命的劍。
我手中劍直而不折。
他不相信,一枝畫筆憑空凝就出水墨虛影的河流,能擋住自己這一劍。
長劍刺入河裡。
劍身急劇顫抖,卻如孤舟入河,又如大魚破浪,欲要斬斷這一條河流貫穿進那那位聖賢的兇口。
濤聲驟急。
大河水流之勢越發澎湃,倏然間裂開了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