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章有人要兵,多多益善
龍水鎮的兵力僅有三千,全是昌州敗兵。
禁軍在女帝一手打造下,不僅有普通步卒,重卒、輕重騎、弓步兵皆有。
重騎是天逐重騎,共五萬兵力,沒有放在西線,而是在壽州一代設防,謹防鎮北軍的虎牙鐵贲南下。輕騎是鳳翼輕騎,共八萬兵力,目前散在西線各地,實際上以蜀中地形,鳳翼輕騎的作用也被弱化不少。
禁軍中的重卒軍無名……
并非真的沒有名字,隻不過這一支重卒一直沒在沙場露過面。
開封和錦官城都知道禁軍有這麼一支重卒軍,但并不知道這一支重卒軍叫什麼名字,不知道這一支重卒軍有多少人,更不知道這一支重卒軍被女帝放在了哪裡。
關于禁軍步卒兵力多少,開封趙愭、王琨和錦官城趙長衣都在臨安待過,曾經通過自己的關系接觸過戶部,根據戶部撥款大概估算過,步卒兵力應該在三十萬左右。
共有三大軍,分别被女帝賜名天策、太平、扶搖。
深究這三個名字,會發現女帝賜名的深意,天策定江山,太平穩盛世,扶搖看世界……女帝之心,皆在這三個賜名裡。
至于禁軍這些步卒兵力具體有多少,除了女帝和樞密院相公、兵部尚書,誰也不知。
而龍水鎮這三千敗兵,就屬于天策軍。
走進軍營裡,撲面而來的是敗兵的負面情緒,沮喪、悲傷、頹敗、擔憂……李汝魚甚至在一些年輕一點的士卒身上看到了恐懼。
對西軍的恐懼。
這三千敗兵,幾乎已經完全沒有了戰力。
李汝魚深以為憂。
就算璧山守将秦玉京分兵前來支援,這三千敗兵恐怕也隻會拖後腿,反而會影響援軍的軍心,必須在援軍到來之前,重振龍水鎮敗兵軍心。
吃過晚飯,李汝魚顧不上休息,将夏侯遲和花小刀叫到一起,又将僅剩的三位部将也請了過來,不過隻來了兩位部将,有位部将不知道為何沒出現。
六個人齊聚正将營房,商讨接下來的計劃。
李汝魚率先發難:“斥候放出去了沒?”
夏侯遲臉色漲紅,先前昌州城破就是吃了沒有放斥候的虧,否則早些發現李平陽大軍,就算守不住,也不會如此幹脆利落的大敗。
花小刀搶先答道:“我已經組織了兩百最為精銳的士卒,讓他們擔任斥候,目前皆在昌州和龍水鎮之間的地帶遊曳,已有消息傳回。”
李汝魚點點頭,“消息如何。”
花小刀看了看夏侯遲,畢竟他是副将,還是要尊重正将。
夏侯遲不甚在意的說了你說罷。
花小刀于是說道:“龍水鎮坐落在昌州城和璧山縣之間,李平陽欲要取璧山,有兩個途徑,一是選擇翻越牛頭山,但時間對她不利,而另一個就是渡過石亭河後直奔龍水鎮,然後再直取璧山。”
“這一兩日,昌州城斥候出動得非常頻繁,想來李平陽這兩日就會出兵,根據斥候出現位置的側重分析,我估計李平陽會選擇渡石亭河而奔龍水鎮來。”
李汝魚心中一動:“石亭河情況如何?”
旁邊一位部将立即說道:“我們退防頭龍水鎮的時候也是渡的石亭河,說是河,其實更像是一條小溪,都是鵝卵石河底,寬約莫三十米的樣子,水深處有數米,但水淺處僅齊大腿,大軍渡河不需要任何工具,根本不能作為屏障。”
李汝魚有些無奈,“也就是從昌州到龍水鎮,甚至于到璧山縣,其實都無險可守?”
蜀中多山。
但山都不高,且大涼盛世中一直緻力于修建官道,這使得交通更為方便,所謂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關口也極少。
夏侯遲歎氣,“确實如此。”
李汝魚又看向花小刀:“李平陽大概會在什麼時候出兵?”
花小刀兩手一攤,“這個無從得知。”
李汝魚沉默了一陣,想起來龍水鎮前君子旗叮囑的那番話,忍不住對這位身懷異人的家夥浮起一抹欽佩,君子旗早就料到了龍水鎮的困境。
曾說,龍水鎮最大的轉折點,在于如何利用敗兵之恥。
于是輕聲說道:“老夏,花小刀,還有你們兩位部将,昌州大敗,非兵不利,實乃你們大意輕敵所緻,今後免不了要被樞密院問責,到時候追究下來,敗兵們倒是無所謂,可你們四位的項上人頭大概是保不住了。”
夏侯遲情緒黯然。
倒也沒在意他姓夏侯不姓夏這種細節。
花小刀比較鎮定,他知道還有機會将功贖罪,兩位部将亦是如此,不過心中都沒有多少把握,李平陽那一戰,殺得衆人心中有了陰影。
李汝魚繼續說道:“所以,想活命就隻有将功贖罪,而現在機會就在眼前。”
夏侯遲訝然,“什麼機會?”
李汝魚笑了,“趙長衣渝州這邊的戰線上玩了手以攻代守,君子旗在永川給李溯來了這麼一手,那麼龍水鎮敗兵也可以效仿之。”
花小刀臉色一振:“你是說……”
一位部将立即醒悟過來:“李平陽知道我們剛大敗退防龍水鎮,兵力大損,絕對想不到我們會主動出擊,而且她也急着南下去取璧山縣進而逼向渝州城,若我們選擇出兵,到時候可以殺她一個措手不及?”
李汝魚點頭,“君子旗也是這個意思。”
另外一位部将有些不解,“可李副将你也看見了,咱們這群兵軍心散了,這樣的情況下出戰能有幾成戰力,隻怕是送死的局面。”
李汝魚笑了笑,“無妨,穩定軍心的事情,大家努力做好便是。”
夏侯遲還是擔憂:“可咱們隻有三千敗兵,李平陽有兩萬大軍,攻了昌州城後雖有戰損,但至少應還有一萬七八的兵力,三千擊一萬七八,沒有絲毫勝算才是。”
李汝魚深呼吸了一口氣,“不會出現這種局面。”
君子旗說過,若是李平陽翻牛頭山取璧山,那麼龍水鎮這三千敗兵可以在牛頭山附近騷擾,畢竟有山的地方,李平陽的輕騎無法發揮機動性。
若是李平陽直奔龍水鎮,這三千敗兵隻能選擇等來援軍後對方硬撼。
但李汝魚不打算這樣。
這些年看的兵書李汝魚心中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如果這個計劃成功,如果秦玉京分來的援兵足夠聰明,自己這個計劃,足以讓李平陽陷入絕境。
夏侯遲和花小刀對視一眼,兩人直接忽略了那兩位部将,然後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意圖。
于是同聲道:“願聽調遣!”
李汝魚笑了。
兩位部将一臉莫名其妙,不過旋即恍然……他們作為天策軍低層将領,哪會不知道女帝之劍的種種故事,更知道當年觀漁城以前老卒南下,其實就是李汝魚和君子旗的共同手筆。
夏侯遲和花小刀兩人沒少吹噓這事。
當然,他們吹噓這件事的時候,主角基本上是他倆如何英勇神武一路大破敵軍,吓得晉州霍姓武将獻城,吓得徐州守将郝照避戰雲雲……
是夜,夏侯遲等四人分頭行動,看望傷兵鼓舞軍心,為即将的出兵做準備。
李汝魚無所事事,于是夜巡軍營。
……
……
篝火劈啪。
無數士卒或在營帳之中休憩,或在篝火旁發呆。
兵敗昌州的負面情緒籠罩着整個軍營。
在安靜的角落裡,有個青年翹着腿,嘴裡叼了根草,有一下沒一下的嚼着,仰首看着星空,在他身上,渾然沒有一丁點沮喪。
他叫徐骁。
徐骁今年二十有三,出身邊塞寒門,父母早亡,這些年背離故土,吃了無數苦受了無數罪,好不容易在天策軍混了個部将的低層官職,不曾想一場大敗。
但徐骁并不是擔心前途。
他始終覺得,蜀中和北方之亂,遲早會被平定,到時候會有更大的盛世,他始終覺得,自己就是那平定其中一方勢力的英雄,如果可以,他願意平定北方之亂。
殺趙愭,誅王琨。
徐骁想當英雄。
為了那一刻,他準備了很多年,直到今日,他還記得當年那件事。
十六歲那年,徐骁去鎮北軍參軍。
沒能如願以償,在離開時,遇見個穿一身黑衣的中年人,看似富家翁,身邊卻沒有一個随從,似乎剛從鎮北軍軍營裡出來,估摸着是開封官府的人。
黑衣中年人很随意和徐骁搭上了話。
知悉徐骁想入鎮北軍後,那中年人笑問徐骁為什麼要參軍。
徐骁想了很久,才說了一句,大涼軍伍不應隻有嶽平川和狄相公,還應有我徐骁一席之地!
黑衣中年人哦了一聲,“你很羨慕那兩人?”
徐骁搖頭,“不羨慕,他們能做到的事情,我徐骁也能做到。”
黑衣中年人輕笑了一聲,仿佛看見了年輕時候的自己,樂道:“那你能承受他們所承受的重壓麼,不說狄相公,單說坐鎮開封的嶽平川,北拒北蠻,深恐那一日北蠻鐵騎度過燕雲十六州惑亂大涼江山,南望臨安,又恐被女帝所忌,讓嶽家步了韓家後塵。”
徐骁沉默了一陣才說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黑衣中年人意味深長的唔了一句有理,離别時走了十數米才回頭說道:“有句話我還想說給你聽聽,當然,聽聽就好,今日一别之後,忘了即好。”
黑衣中年人說,亂世之王易得,盛世之臣難做。你隻看見了他們在高處的榮耀,卻無法理解高處不勝寒。
徐骁當時不理解。
直到多年後,在天策軍中為兵的徐骁聽說了嶽家王爺率領大風輕騎南下,最後死在夕照山的事,才真正明白了那一句話。
但徐骁還是向往高處清寒。
隻是無數次,徐骁都會想起當年黑衣中年人離開時的背影。
充斥着孤寂。
但身軀筆直,如一杆長槍,支撐着北方的天地。
徐骁知道他是誰。
黑衣袖口,繡蟒,張牙飛舞!
大涼鎮北之王,嶽平川。
想到這裡,徐骁搖頭歎了口氣說,可惜你死了,我做再多的事你都看不見,哪怕我最終成為你那樣的人,旋即又自嘲的說了句你要是不死,鎮北軍又怎麼會反涼。
可惜了……
身後忽然傳來聲音,“你見過嶽平川?”
徐骁回頭,看見一個穿着一聲髒兮兮白袍的少……呃,應該算是青年了罷,站在自己身後,腰間佩劍,一臉淡然的看着自己。
徐骁笑了笑,“見過。”
頓了一下,才一臉認真的說道:“是嶽王爺。”
李汝魚挨着徐骁坐下,輕聲道:“我也見過。”
徐骁盯了李汝魚一眼,繼續仰頭看星空,“我知道你見過,夕照山一戰,你還接過他的長槍,也可以說,嶽王爺之死,你那柄劍也沾了皿。”
李汝魚訝然,“你知道我?”
徐骁哂笑一聲,“傍晚時分,有人進營,說是穿雲軍副将。”
李汝魚點頭,“是我。”
徐骁哦了一聲,“如果你想鼓舞軍心,然後明後日主動出兵,那你可能錯了,這三千敗兵早被李平陽殺破了膽,夏侯遲和花小刀兩人,沒那個能力。”
李汝魚再次訝然,他竟然也看出主動出擊這一步棋了?
對這人有了興趣,“你怎麼知道我想主動出擊?”
徐骁呵呵了一聲,不解釋。
都是聰明人,說這些話不是浪費時間麼。
李汝魚沉默了一陣,“嶽平川一生,從沒有打過敗仗。”
徐骁點頭,“我知道。”
所以從這一點上來說,我徐骁不如嶽王爺,畢竟昌州城大敗,雖然自己隻是個部将,但軍旅生涯中,這是一個不可磨滅的污點。
李汝魚繼續道:“你可以抹去這個污點。”
徐骁哦了一聲不置可否。
李汝魚不再說話,就這麼和徐骁坐在一起,并肩看着天上星空,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營地裡漸漸安靜,不少士卒已經回營帳休憩。
徐骁忽然問了一句,像是在問李汝魚,又像是在自問,“如果是嶽王爺在龍水鎮,他會怎樣做?”
李汝魚知道這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笑而起身,“你叫什麼?”
“徐骁。”
“部将徐骁?”
“嗯。”
“給你一千兵馬,能重振軍心否?”
“一千太少。”
“隻有三千,你還想要多少。”
“多多益善。”
李汝魚無語,旋即無意識的說了句會有那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