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居商鋪大門敞開,陽光從門中斜斜的射進去,照在黃土夯實的地面上,如同鋪了一方淡金色的地闆。
蘇坊正又喊了兩嗓子,卻無人回應,眼珠轉動,長眉一抖,讪笑道:“這個老家夥耳朵不好,軍爺,咱們先進去吧!”
趙無敵點點頭,倒也沒有猶豫,一擡腳就進了商鋪。
商鋪開着門就是做買賣的,所謂來的都是客,無論你買與不買,店家都是笑臉相迎的,從無往外趕人的道理。
鋪子占地不小,一連五跨連通在一起,進深估摸着能有三丈五六,顯得很空曠。
鋪子裡靠裡側擺着一長溜櫃台和貨架,零零散散擺放着一些貨物,看起來數量比不多,品種無非是一些鍋碗瓢盆針線布匹之類,加起來也值不了幾個錢。
蘇坊正看着趙無敵露出狐疑的神色,不由得捋須一笑,道:“軍爺有所不知,眼前這些不過是一些樣子貨,是給坊子裡的苦哈哈準備的。
真正的好東西,還有大宗物品都是在後面的庫房裡堆着呢。嘿嘿,軍爺也知道,這有些東西也不适合那個……擺在外面的不是。”
趙無敵點點頭,蘇坊正說的也對,人家做的是邊軍的買賣,客人實際上隻有一個趙參軍。
趙政頂多也就是看看樣品,甚至連樣品都不看,而是直接根據軍中需要,在一張紙上寫上要采購物品的名字和數量就解決了問題。
四海居實際上隻要有庫房就行,不過,商家和邊軍之間總有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擺不上台面,隻能在暗地裡進行。
這些事情并非是趙政一個人在謀私利,至少經過了大将軍秦懷玉和軍司馬魏文常的首肯。
邊軍沒有軍饷,而眼下的大唐也并不富裕,戶部給邊軍撥付的錢糧物資本就有限,再加上層層克扣,到了朔方還能剩下多少?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縱然是趙政大袖擅舞,也顯得捉襟見肘入不敷出,可總不能讓三軍将士天天餓着肚子抵抗突厥人吧?
如是,不可避免地就有了一些違規操作。其實,不僅是朔方邊軍,滿大唐的軍隊都是這麼幹的,一個個都心知肚明,隻是嘴上不說裝聾作啞罷了。
這種事情雖然合情合理,但卻未必符合大唐律法,因此,必要的掩飾還是要做的,不能太過于明目張膽。
四海居鋪子裡擺着的這些零零散散不值幾個錢的樣子貨,就是一種掩飾。
至于苦哈哈們沒有錢有什麼打緊,我們東家心善,不忍見這些苦哈哈們為了買口鹽圪垯,亦或是過年的時候給丫頭扯兩尺花布,都要跑到幾百裡外的新城,所以在朔方開一間鋪子,積攢一些功德,好再添幾個小郎不行嗎?
蘇坊正對鋪子裡很熟,見鋪子裡沒人,帶着趙無敵輕車熟路地穿過櫃台間的通道,進了後面的門,來到後院的庫房區。
兩排面對面的庫房中間留出夾道,能共兩輛馬車并排共行,且在鋪子與庫房之間留了一條折道,可以通往前面的院子,看來這是為了方便進出貨物而設置的。
蘇坊正一邊引着趙無敵順着夾道往後走,一邊提高嗓音嚷嚷着:“嶽老漢,老嶽頭,老不死的……”
他嚷嚷了老半天,眼看着都要走到夾道的盡頭,方才聽到一聲不知從哪裡穿出來的回音:“蘇坊正,你個田舍奴,老漢上輩子到底欠了你啥?上過茅房都不安生……”
随着說話聲,從夾道的盡頭冒出一個人來,一邊走一邊還在系腰帶子。
蘇坊正看來和這人極熟稔,眯着眼睛笑罵道:“你個老東西,懶牛懶馬屎尿多,鋪子們就那麼敞開着,你就不怕讓人給你搬空了?”
老漢斜睨蘇坊正,一撇嘴,極為不屑地道:“搬空了就搬空了呗,有啥大不了的,就當是俺家東家行善積德不行嗎?”
“你個老家夥還真是蹬鼻子上臉了,癞蛤蟆打哈欠,你是好大的口氣?”蘇坊正兩眼一瞪,鼻孔中輕輕一哼,鄙視道:“老東西,不就是你們掌櫃的回神都去了,就剩下你一個老貨,看把你嘚瑟的。”
“呵呵,山中無大蟲,還不興我這猴子威風威風?”老漢故意挺着兇膛,把頭高高昂起,下巴沖蘇坊正揚了幾下,把蘇坊正氣得胡子無風自動,眼看就要掐起來。
誰知道老漢卻視而不見,不再理他,扭轉身子朝趙無敵彎腰問好:“趙旅帥,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老丈認識我?”趙無敵一愣,還真沒啥印象。
“趙旅帥,小老兒前幾日曾在大将軍行在夥房裡給老劉頭幫過工,您還有點印象嗎?”
老漢這麼一說,趙無敵還真想起來了,好像是來朔方城的第二日,曾在夥房裡見過,好像是叫……他想起來了,随口叫道:“嶽老漢。”
“想不到趙旅帥還記得小老兒。”嶽老漢臉上堆着笑,仿佛那滿臉的褶子都被抹平了,泛着紅光,搓着兩隻滿是老繭的手,道:“趙旅帥,是不是沫兒小娘子還短少了啥?您甭客氣,需要啥盡管拿。”
趙無敵一頭霧水,狐疑道:“沫兒?她不是在傷兵營嗎?”
蘇坊正可不知道趙無敵和沫兒之間的關系,他見嶽老漢扯東扯西的盡耽誤軍爺的大事,兩眼一瞪,沒好氣地輕斥道:“軍爺是來公幹的,并非是和沫兒小丫頭一道的。”
趙無敵心思電轉,聽這兩人的口氣,似乎沫兒也來東南坊了。
她母親原本就是城中的原住民,不過,自她父母亡故以後,她一直是住在大将軍行在後院的營房中,家中也沒聽說還有什麼親戚,回來幹什麼?
趙無敵心中有所想,出于對沫兒的關愛,不由得随口就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嶽老漢乜了蘇坊正一眼,神色之間不免有一絲得意,随即,朝趙無敵恭聲道:“沫兒的父母骨灰還留在老宅,每隔三五天就會回來祭拜一番,剛剛還從我這拿了香燭,趙旅帥不去看看?”
原來如此,這入情入理,他都應該去祭拜一下丈人和丈母,不過,還是得先把黑油的事情給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