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克車快速朝着弄堂口沖去,在弄堂口遊蕩着的幾名巡捕,感覺不對,紛紛朝着兩旁避讓,車子順利沖出弄堂,拐進九江路上。
有驚無險,沒有槍聲,也沒有人阻擋!
“平岡老師,你多慮了,那些巡捕不是沖着我們來的。”石川正雄仿佛忘記了大腿上槍傷的疼痛,把手中的王八盒子插入腰中說道。
“閉嘴!我們這次來上海的目的很可能已經暴露,你剛才沒看到從弄堂兩邊幾家店鋪裡有黑衣人沖出來嗎?!”平岡龍一扭過頭,一臉怒容地訓斥着石川正雄。
石川正雄閉着嘴巴不再說話,平岡龍一朝着馮晨微微一笑,說道:“馮桑,對不起!讓你受驚了,中午在大日本領事館裡,我親自給你設宴壓驚。”
車子很快駛入坐落在黃浦路上的大日本帝國駐上海領事館。
下車後,馮晨站着,仰望着面前一幢四層磚混結構,坐北朝南,充滿着古典主義風格的紅樓,心裡想,這便是日本駐上海領事館了。
石川正雄被送去醫治槍傷。
在二樓一間小型的會客室裡,榻榻米上面的小方桌上擺放着一副圍棋,平岡龍一微笑着道:“馮桑,我們師生今天好好殺上幾盤怎樣。”
“老師,我一直是你手下敗将,你今天讓我兩目可好?”馮晨微笑着,拿起方桌旁邊的一塊白布,擦拭着棋盤。
“哈、哈、哈,馮桑,圍棋對弈中,講究的是雙方平等,勝敗原是尋常事,要是我讓你兩目便沒什麼意思了。”平岡龍一爽朗地笑着,伸出右手,在馮晨恭敬遞過來的白子棋盒裡抓了幾枚白子說道。
馮晨在黑子棋盒中取出一枚黑子。
平岡龍一朝着馮晨伸開抓着白子的右手,手掌心中躺着四枚白子,馮晨望了眼,點了點頭道:“老師,還是由你執黑先行。”
“棋理之奧秘在于,窮則禁、禁則變、變則通、通則終,這與你們華夏易經中,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是相通的。”平岡龍一取過一枚黑子,輕輕放在右上角說道。
馮晨從白子棋盒内取出一枚子,同樣是輕輕的放在右上角。一名穿着和服的年輕日本姑娘,用托盤端來兩杯碧螺春茶,恭敬的放在兩人面前。
雙方你來我往,各占兩角後,便在馮晨的右上角位置展開了短暫的追逐厮殺,會客室内安靜極了,隻有棋子不間斷地落到棋盤上發出的輕微響動。
不知不覺,雙方已經厮殺了将近一個小時。
平岡龍一右手捏着一枚棋子,沉思良久,終于在左下角落下棋子,果斷提走馮晨的三枚白子,微笑着道:“馮桑,眼睛不能光盯着别人,要多看看自己;要知道,有舍才有得。”
“老師,該放棄時就要放棄,隻要算清楚得失就可以;含而不露、引而不發是積蓄力量的最好手段。”馮晨沒有理會平岡龍一的進攻,把一枚白子輕輕落在自己的右下角。
平岡龍一見馮晨的這枚白子落下,所落位置極妙,竟然把自己的氣口給堵住了,看似一片活棋,瞬間變成打劫局面,心下暗自駭異。
“馮桑,你終于學會算計了,不再短兵相接地戰鬥!”平岡龍一贊賞地望了一眼馮晨,舉着枚黑子,思考着該從何處入手。
“老師,短兵相接的戰鬥是必要的,但是并非每場戰鬥都需要短兵相接。局部的勝利不等于最終的勝利;暫時的失敗也不等于最終的失敗。”馮晨右手端起茶杯呷了口茶,碧螺春的清香撲鼻,沁人心脾,令人心曠神怡。
“馮桑,人生如棋,黑與白的交接,生與死的交融;道之生,無常之變;道之滅,無妄之災。”平岡龍一鎮靜地在馮晨的右下角,落下手中的那枚黑子應了一手。
一盤棋,驚險刺激,整整下了兩個多小時,最終以馮晨輸掉兩目結束。
“多謝老師指導!”馮晨朝着平岡龍一點着頭緻謝後,便開始整理着棋具。
平岡龍一伸了伸懶腰,從榻榻米上下來,端起茶杯喝了口,微笑着說道:“馮桑,今天你收官收得不錯,要知道,收兵的技巧比戰鬥的技巧更難。”
馮晨道:“多謝老師誇獎!”
“馮桑,你的棋藝,比起在日本時,進步很大,今天這盤棋,你次次落子各有千秋,說明你的功底增進不少,圍棋是需要積累功底的。這就像人生,你扮演的角色檢驗着你的為人功底,有時還需要聽從别人的擺布,什麼時候才能走出人生這盤棋局,做一個讓自己滿意的棋手,還需要你的努力和機遇。”平岡龍一放下杯子,意味深長地望着馮晨說道。
“老師,人生如棋,棋局萬變,棋勢無定;人生如棋,是一種競争,也是一種調和;漫漫人生,變幻不定,令人有時也難免舉棋不定。”馮晨起身也從榻榻米上下來,給平岡龍一杯子中續了續水道。
“馮桑,我初到上海,除了大日本領事館裡的這些人,一個朋友也沒有,當我了解到你在上海文化界很有名氣時,我非常的高興!”平岡龍一端起杯子說道。
“可我知道,自從九一八關東軍占領滿洲後,你們中國人,不,不,特别是上海人,恨死我們大日本帝國了,不知馮桑是否也是這樣?會不會在心裡非常恨我?”平岡龍一停頓了一下,喝了兩口茶,讓着馮晨在會客室裡的小圓桌跟前坐下繼續說道。
“呵,呵,呵,老師,你想多了。在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叫做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縱然是恨你們大日本帝國,也不會恨老師你的,況且學生我崇尚的是安那其主義。”
“吆西,我沒看錯你這個學生!”中文異常流利,對中國文化頗有研究,從不在說中文時夾雜日語的平岡龍一,拍了拍馮晨的肩膀,突然冒出句日本話。
“馮桑,據我了解,無政府主義在上海文藝界很是流行,你到日本留學前,不是曾經參加過狂飙社嗎?可是,此次我到上海,感覺你身上少了些安那其主義的激情。”平岡龍一把茶杯放到圓桌上,在馮晨對面坐下說道。
“老師,當局認為我創辦的《文藝周刊》有赤色嫌疑,已經被查封了,我現在已經失業,就連生活目前也很艱難,哪還有什麼激情啊!”馮晨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态說道。
“馮桑,要是你願意的話,可以向我提供一些上海文藝界的内幕消息,你是知道的,我一直緻力于研究中國文化,上海文藝界是中國文化的前沿陣地,我需要深入了解他們;當然了,我會付給你一定報酬的,這足夠你維持生活。你可以考慮考慮,不必立即回答我。”
“報告!”正在兩人聊得投機時,随着一聲報告聲,松尾進來了,站在會客室門口,目光在平岡龍一和馮晨的臉上來回地看着,顯出欲言又止的樣子。
望了眼松尾,平岡龍一道:“松尾君,馮桑是我的學生,有什麼話你說吧。”
“是!”松尾鞠了一躬道:“總領事,張先生夫婦已順利到達領事館,現在一樓,我們在來的路上沒有發現可疑人跟蹤。”
“好!馮桑,走,我們一起去見見這位張景惠先生。”平岡龍一起身,微笑着向馮晨招了招手,轉身朝着外面走去。
馮晨起身道:“老師,我還是不見張先生的好,萬一張先生出了什麼差錯,學生我會百口難辨的。”
“馮桑,沒關系的,老師信任你!大日本領事館對你沒有秘密。”平岡龍一駐足,轉身再次向馮晨招了招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