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背影,馮晨在一二八事變時經常見到,太熟悉不過了。
川島芳子?
她怎麼也在船上?
從上海登船時怎麼沒有看見她?
這個在馮晨心目中銷聲匿迹幾年的女人,怎麼突然又冒了出來?
遲疑了一下,馮晨低聲對尾崎秀實說:“川島芳子。”
“噢?在哪兒?”尾崎秀實問。
“那個穿旗袍的女人。”馮晨指了指穿着紫色旗袍,靠着輪船欄杆,面朝大海的那個女人的背影。
“走,我們過去打個招呼。”尾崎秀實說。
馮晨點了點頭,大步朝着川島芳子走去:“這不是金小姐嗎?”
“哦?馮先生,尾崎先生?”川島芳子聽到聲音,回過頭來。
旗袍、墨鏡,嘴唇微微挂着笑意。
“聽說芳子小姐不是在滿洲國任安國軍司令嗎?怎麼在這趟輪船上?”尾崎秀實上下打量着川島芳子問道。
“奇怪嗎?”川島芳子摘下墨鏡,挑逗性地看了眼尾崎秀實。
“呵呵,我也就是随便問問,記者嘛,對什麼事情都比較好奇。”尾崎秀實笑了笑。
“馮先生,我也好奇,你到日本幹嘛?拜訪平岡龍一?”川島芳子同馮晨打起招呼。
“留學。”
“哈哈哈,馮先生還需要留學嗎?”川島芳子大笑着。
“很可笑嗎?金小姐。”馮晨不知道川島芳子為何大笑。
“我隻是納悶,像馮先生這樣的日本通,還有必要再次留學嗎?”川島芳子收住笑容,妩媚地看了眼馮晨。
“那金小姐呢?到日本找你養父去?”馮晨有意刺激了一下川島芳子。
“馮先生不會也是去日本任幹爹的吧!”川島芳子反唇相譏。
“金小姐,怎麼沒見到田中隆吉少佐呀。”馮晨知道,川島芳子一直同田中隆吉姘居。
“是誰找我呀?!”
此時,身後傳來了田中隆吉的一聲問話聲。
馮晨和尾崎秀實幾乎同時轉身,發現田中隆吉正同一位身穿灰色西裝,留着日本仁丹胡子的四十多歲的男人走了過來。
“馮桑,你好啊!”田中隆吉上前,同馮晨打着招呼。
田中隆吉旁邊的那男人,則是上前握着尾崎秀實的手,同尾崎秀實寒暄着。
大家在甲闆上站着,彼此也沒什麼話聊,寒暄了幾句,尾崎秀實說:“馮先生,甲闆上風大,我們還是回船艙裡吧。”
馮晨點了點頭,随着尾崎秀實回到了308房間。
“尾崎先生,剛才同田中隆吉一起的那男人使誰?”在房間床上坐下,馮晨好奇地問了一句。
“怎麼?馮先生不認識那人?”尾崎秀實也在自己的床鋪上坐下。
“不認識。”馮晨說。
“這個人叫裡裡見甫,滿洲國通社記者。”尾崎秀實介紹說。
“國通社記者?”馮晨知道這個“國通社”是受日本人掌控的,僞滿洲國的宣傳機構。
“是的,這個裡見甫還有一個中文名字,叫李鳴。”尾崎秀實回答道。
“看來這人背景有點複雜。”馮晨說。
“是的,這個人同軍方關系密切。”尾崎秀實點了點頭。
“看得出來,他既然同田中隆吉和川島芳子混迹在一起,肯定同日本軍方關系不一般。”馮晨分析道。
“呵呵,我是在佩服馮先生的觀察和分析能力。”
尾崎秀實微微笑着,接下來,給馮晨詳細講述了裡見甫這個人的一些事情。
裡見甫一八九六年生于日本福岡縣。
一九一三年二月孫中山訪問福岡時,裡見甫曾為他表演過柔道,這是裡見甫跟中國發生關系之始。
一九一三年秋,裡見甫到上海,就讀于東亞同文書院。
四年後畢業,裡見甫通過東亞同文書院院長根津一的介紹,赴四川省特種貿易會社的新利洋行供職。
然而,此時恰值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的經濟蕭條期,商品滞銷、經濟萎縮,裡見甫實在經營不下去,他幹脆辭職,離開了新利洋行。
辭職後回到日本的裡見甫,無法找到合适工作,他便身着短衫浪迹于打工者行列。
為了生存,裡見甫甚至一度還幹過,給飯館送餐的差事。
在這段時間内,裡見甫親身體驗了,社會底層的那種貧民窟式的生活,恰在此時,裡見甫與同期學友宇治直藏不期而遇。
在宇治直藏的幫助下,裡見甫再次重返中國,來到了北平發展。
隻身來到北平的裡見甫,無事可做,他在東亞同文書院第8期畢業生,時任朝日新聞社駐北平記者的大西齋處,暫時當了一段食客。
後來,裡見甫又在東亞同文書院第9期畢業生,時任每日新聞社駐北平記者,波多野乾一等人的幫助下,進入了天津的京津日日新聞社。
雖然這個日日新聞社,隻是一個連同社長在内僅為三人的小報社,但裡見甫總算是邁出了新聞記者生涯的第一步。
當時,日日新聞報社的中野江漢、橘樸等都是被稱之為老北平的日方資深記者。
在這些人的熏陶下,裡見甫很快便在“中國社會世論形成方式”的研究上,具有了獨樹一幟的見解。
兩年後,裡見甫辭去了京津日日新聞社的事務,移居北平獨自創立了北京新聞社。
在此期間内,裡見甫通過采訪,感受到了中國動蕩的現實。
1923年5月臨城火車大劫案,土匪孫美瑤劫了票車,最早趕到現場去采訪的外國記者就是裡見甫。
當時年輕的裡見甫,還是一個有着自由主義思想的青年知識分子,甚至可以說對軍國主義和軍方很反感。
裡見甫到那時為止和日本軍方沒有任何交集。
裡見甫家裡幾代都是日本海軍軍人,按理說,裡見甫應該去海軍學校學習才對,可是裡見天生對數理化不感興趣。
在幾次海軍學校招生中,裡見甫的數理化都無法通過,對數理化要求極高的日本海軍學校拒絕招錄他,這樣他才來到了東亞同文書院學習。
裡見甫第一次和日本軍人打交道,應該是在1922年5月份,第一次直奉戰争結束後,他在軍糧城采訪張作霖,見到了張作霖的顧問本莊繁中佐。
裡見甫同本莊繁一見如故,彼此印象都很不錯。
同時,裡見甫還采訪了直奉戰争中的吳佩孚,還同郭沫若成了朋友。
二十年代中期,在中國的日本記者中,身穿長衫,能說一口流暢的中國話的人,就隻有裡見甫一個。
那時期,日本陸軍有關中國軍閥們的情報,幾乎都是來自于裡見甫的報道。
1928年五三濟南慘案發生以後,裡見甫經過杉山元介紹,給日本軍部當翻譯,認識了處理後事的建川美次少将,原田熊吉少佐,田中隆吉大尉。
1928年6月,裡見甫又成功地采訪了北伐勝利,身穿軍裝進北京的蔣介石。
期間,裡見甫還出席了,中山先生的靈柩從北平西郊碧雲寺移送南京的儀式。
随後,他又隻身前往國民政府的首都南京,并且以滿鐵駐南京事務所代辦的身份,兼任起了,向南京政府推銷鐵道車輛器材的工作。
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武漢政變,裡見甫趕赴武漢采訪之中,竟收集了兩大柳條箱的武漢政府及中國工農紅軍張帖的布告和傳單。
1931年9月18日,中國東北發生了滿鐵線路爆炸事件,也就是九一八事變,裡見甫奉滿鐵大連總部之命,迅速北上奉天。
從此,裡見甫的人生軌迹,也由此發生了重大轉折。
尾崎秀實講道這裡戛然而止,望了眼聽得入神的馮晨,笑着說:“呵呵,馮先生,你趕緊給我泡杯茶水,我上個衛生間,回來接着給你講。”
“好,好,你趕緊去。”馮晨答應着起身開始給尾崎秀實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