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元年,即公元1111年,童貫晉升為檢校太尉,獲得武官最高一級職位。也是這一年的同一個時刻,童貫在皇帝的支持下,做了一件迄今為止前無古人的大事:他以副大使的身份,代表皇帝與國家出使遼國。據說,這件事情是童貫策劃的。原因是此階段西線無戰事,童貫靜極思動,想到東北方向的遼國去看看是否有什麼機會。
盡管此時童貫的聲望如日中天,然而,畢竟這是代表皇帝與國家出使外國,因此,還是有大臣提出疑義,認為以一個生理不健全的人代表皇帝出使,實在有礙觀瞻,會讓人小看為偌大一個國家無人可派。
誰知,徽宗皇帝不作如是想,他相當以童貫為驕傲:“契丹人聽說我國有一個童貫,屢屢打勝仗,很想見識一下。正好就此派他去考察考察遼國的情形。”[7]于是,把他的官職加為檢校太尉,以端明殿學士鄭允中為正使,以太尉童貫為副使,前往遼國進行國事訪問。從中可以看出徽宗皇帝那浪漫而輕佻的性格:他不大會讓自己被世俗的、傳統的、刻闆的東西所束縛。然而,正如我們所知道的:藝術需要浪漫,而政治恰恰需要刻闆,需要一絲不苟的規矩與程序。徽宗皇帝的這一次浪漫,為帝國的滅頂之災和千萬人的家破人亡,埋下了意味深長的伏筆。
不久,童貫終于得到了開府儀同三司這個崇高的職銜,這也是一項打破曆史傳統的安排,就是說,也是前不見古人的。又不久,童貫受命領樞密院事,成為全國僅次于皇帝的最高軍事首長,開了宦官主持樞密院之先河。然後,拜太傅,封泾國公爵,就此,童貫位極人臣,輝煌燦爛。當時,人稱蔡京為“公相”,稱童貫為“媪相”。我們知道,“媪”是老年婦人的意思。
平心而論,蔡京的政治生命力應該算是極其強悍的了。童貫與蔡京不同。從徽宗皇帝即位起,二十五年間,童貫一直順風順水,青雲直上。其間,除了晚年收複燕雲一役,皇帝略有不滿,畢竟最後花費重金卻買來幾座被金人洗劫一空後的空城,也因此導緻此人短暫離職之外,他始終受到高度信任,甚至他謊報軍情、謊報戰功、建立數萬人唯他一人之命是從的親軍——勝捷軍時,皇帝都怡然不以為意,将全國軍權全部交到了他的手中。這裡面的一個重要心理因素是:中國曆朝曆代的皇帝,一般都視宦官為家奴,認為他們已經斷子絕孫,因此不會有謀權篡位的政治野心,頂多貪圖一些富貴而已。揆諸曆史,中國的确沒有宦官當上皇帝的事例。但是,皇帝們常常會忽略,為了保住富貴,這些人卻是可能謀财害命和幫助别人謀權篡位的,目标當然主要是皇帝的性命和皇位。導緻皇帝格外信任宦官的另外一個因素則是,在偌大的後宮裡,皇帝每天隻能與這些人朝夕相處,感情上自然不同。
我幹脆将北宋末期的六賊一起講了算了。
“北宋六賊”乃民間對北宋年間六個奸臣的合稱,這六個人分别是蔡京、童貫、王黼、梁師成、朱勔、李彥,基本都是宋徽宗時期重要的大臣,這六人朝廟之上結黨營私,貪贓枉法、荒淫無度;私下濫使職權以魚肉百姓為樂,将民間弄得烏煙瘴氣,滿目塗炭,是導緻當時江南方臘起義和金朝入侵中原的罪魁禍首。
這六賊的叫法還是來自當朝的太學士陳東,徽宗禅讓,讓他的兒子欽宗即位後,試圖中興宋朝,多有革新。陳東鑒于時事危機,為重振朝綱,于十二月二十七日聯合其他愛國太學生上書,論:“今日之事,蔡京壞亂于前,梁師成陰謀于後。李彥結怨于西北,朱勔結怨于東南,王黼、童貫又結怨于遼、金,創開邊隙。宜誅六賊,傳首四方,以謝天下。”其實應該是七賊,漏掉的那個就是《水浒傳》中我們特别熟悉的高俅,至于為什麼陳東沒将高俅算進去,我後面再說。
王黼字将明,開封祥符人,家道殷富。原是太學的上舍生,才華出衆,善于迎奉。崇甯二年登進士第,金殿唱名時,皇上見此人眉高聳秀,目睛如金,風度翩翩,覺得似曾相識,可一時想不起具體時間和地點。在禦座旁的蔡攸悄悄地奏告,他就是皇上即位前在礬樓飲酒時所遇到的那位美少年。皇上這才想起當時他為汴京嘌唱名妓李春嬌擊鼓伴奏,還稱贊他潇灑風流,豔福不淺。如今金殿重逢,雖上下尊卑有别,但故人相見,倒也感到親切。隻是王黼原名王甫,與東漢一個宦官同名,皇上遂賜名為黼,表示對故人的恩寵。
王黼及第後曾當過州縣屬官,後與何志共同編修《九域圖志》。何志是何執中的兒子,向父親推薦王黼之才。何左相也大為賞識,拔擢為左司谏,以後又讓他負責收集和整理皇上秘藏的鼎彜寶器,撰寫《宣和殿博古圖》。他經常出入宜和殿,能探知皇上的心意,不失時機地上書為蔡京“鳴冤叫屈”,說他“為相八年,道全德備,功勳書于青史,大名使鼎彜增光”。而張商英用危險的理論來“鼓惑百姓,诽謗新政,動搖國是,應該重貶”。皇上看了他的奏章,認為他能“秉公立言”,所言符合自己現在的心意,感到何執中的舉薦非虛,此人真是個人材。
張商英,字天覺,蜀州(成都)新津人。長身偉然,姿采如峙玉。負氣俶傥,豪視一世。當時是為數不多敢于說真話的正直之臣。張商英曾經勸誡徽宗要克勤克儉,防止奢華,不要大興土木,抑制僥幸取寵的小人。有一次,他讓人整修升平樓,還特意告誡工頭:如果張宰相經過這裡,須速把工人們藏到樓裡去,不要讓他看到。
崇甯初,(商英)為吏部、刑部侍郎,翰林學士。蔡京拜相,商英雅與之善,适當制,過為褒美。尋拜尚書右丞,轉左丞。複與京議政不合,數诋京“身為輔相,志在逢君。”禦史以為非所宜言,且取商英所作《元祐嘉禾頌》及《司馬光祭文》,斥其反覆。罷知亳州,入元祐黨籍。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禦史多半被蔡京買通了。
‘元祐黨籍’在當時是奸黨名錄,王安石,蘇東坡這些人赫然在列,不但要銷毀他們的書籍,更是讓子孫後代永不為官,更不得踏足東京城半步,可見這樣的****有多麼嚴重。
王黼當上太宰後,善于經營周圍的那些關系,對親王貴戚和皇上身邊的内侍和衛兵,則濫加賞賜,進行籠絡。結果引起朝廷内外的不滿,倉庫空虛的秘密終于被人戳穿了,還是以失職罪被罷官。然而時隔不久,他又升為翰林學士承旨,專掌制诰诏令。到此時蔡京才了解王黼是天子門生,自己千方百計想把他趕走,卻把他趕到皇上身邊了。别看他初出茅廬,但善于利用執政大臣間的矛盾,縱橫開阖,翻雲覆雨,在短短的三年裡,就從司理參軍升到翰林學士承旨,由從九品的地方小官升為堂堂的正三品大員,連升了十三級,晉升的迅捷在宋王朝可以說是史無前例的。
王黼的發迹,開始于何左相推薦他進入宣和殿,協助皇上撰寫《宣和殿博古圖》。皇上是自古以來最愛好古董文物的君主,尤其愛重三代鼎彜等禮器。人們知道皇上的這個愛好,古董文物的價格自然猛漲,一件三代的禮器常值數十萬貫。“若要富,挖墳墓,青銅器皿最寶貴,皇帝拿錢來支付”,這民謠反映了當時的實情。到了政和年間,天下著名的墳墓幾乎都被盜伐,皇上已收集到寶器幾千件。王黼幫助收集整理,描摹古器的形狀、金文和圖案,考證年代和文字音釋,皇上稱之為“博雅君子”。
王黼的受寵還由于容貌俊美,風度翩翩,善于迎奉,文才口才都很出色。
有一次,皇上想在宮廷秘戲中大擺風流陣。風流陣原是唐玄宗所創,自己率領年青内侍百餘人,又讓楊貴妃率領美貌宮女百餘人,排成兩陣,互相攻鬥取樂。
皇上在享樂方面效法唐玄宗,但鄭皇後治理中宮相當嚴肅,貴妃們不敢出來演戲,皇上就讓王黼男扮女裝,扮成貴妃率領女陣。王黼本是纨绔浪子,少年時就出入于妓院仙窟,又有天賦演員之才,所扮演的角色相當成功,那真是“腕動飄香拂,衣輕任好風”,可稱得上楚楚動人,讓人見了愛而生憐。他的肌膚如雪,美如婦人,皇上曾懷疑他傅粉施朱,經多次察驗,方知是造化獨鐘秀質。一百餘名少年宮女經過他的調教和化裝,個個秀發如雲,睛如點漆,口動櫻桃破,鬟低翡翠垂,真是美如仙女。小内侍們身有殘缺,但仍解男女情意,這次奉旨表演,也就敢于表露心中潛藏的春情。
像所有的布陣作戰一樣,風流陣也是雙方擺開陣勢,或中間展開,兩翼迂回,或屈伸交錯,首尾回互,相鬥頗為“激烈”。但此陣強調的是以風流情韻勝敵,樂曲不用震蕩山谷的軍樂,而用情調優美的西涼樂,或動或靜,或進或退,都需用美妙的舞姿自成行列,步步要合着節拍。少女們長期宮中寂寞,如今春懷被王黼的美言所煽動,也就不能自持。她們舞衫輕盈柔軟,薄透凝脂,長長的舞袖,低回時如破浪而出的蓮花,高舉時像要乘風飛去,追逐那驚飛的鴻雁。人人秋波含情,蕩人心魂。隻消幾個回合,年青的内侍們個個敗下陣來。
隻有主帥久經情場,神采奕奕,從容應戰,舞步緊密地配合着音樂的節拍,絲紋不亂。但他遇到的對方主帥卻是“煙花狀元,風流魔王”,最後終于寡不敵衆,束手就擒。幸好女軍寬待“俘虜”,立即釋放了皇上。
皇上的宮中秘戲需要花樣翻新,過去使蔡攸窮于應付。蔡攸常演醜角,滑稽可笑,語言很有風趣。時間久了,皇上感到膩味,他也有江郎才盡的感慨。自從王黼加入之後,秘戲的内容就變得豐富多彩,他能想出常人所不敢想的尋歡作樂的方法。
有一次,皇上苦惱地說:“過慣了至貴至富的生活,總覺得一切現成,平淡無奇,很想過一過貧賤的生活。”
王黼說:“這很好辦,人間貧賤的生活莫過于讨吃要飯,皇上不妨試試。”
蔡攸持有異議,說:“這樣做要用很多人衆,萬一傳到宮外,會嚴重影響陛下的崇高威望。再說這是自找晦氣,天下哪有皇帝不當卻去當乞丐的人?”
皇上對此卻興緻甚高,稱贊王黼的建議富有創造性,堪稱千古奇事,批準照辦。王黼奉旨堅決而迅速,在宮内很快地就出現了一條新的街道,酒家食鋪,歌樓妓院,金銀店鋪,香山藥海,水果雜物,一百二十行經紀買賣俱全。街上車水馬龍,人頭攢動,士農工商與三教九流應有盡有。這時從街頭來了老少兩個乞丐,衣衫褴褛,靠買藝行乞。年老的偻背彎腰,手彈弦琴,年少的跛足,執雲闆唱京城中流行的慢曲,内容無非是男歡女愛,燈紅酒綠,榮華富貴,生離死别。唱者歌喉宛轉,溫潤流美;彈琴者以聲相和,得心應手。街上行人與店鋪老闆見他倆表演出衆,也就慷慨施舍。到了妓院門口,老的要登堂入室,少的抓住不放,說乞丐無錢嫖妓。老者不禁動怒,扯去所貼胡須,甩掉破衣,卸下背上的包袱。此時人們才看清這位鼓琴行乞的竟是當今皇上,而唱慢曲的是堂堂的翰林學士王黼。而扮演街上各種各樣人物的,全是宮中的内侍和宮女。衆人紛紛跪下叩頭,歡呼皇帝萬歲,萬萬歲!皇上也為自己精彩演出而興奮不已,宣布全街人衆通宵狂歡痛飲,算是天子與民同樂。他還傳谕改建這條街道,以便随時再來取樂。
皇上這次沒能進入假妓院,但有煙花狀元王黼引路,以後他進了真的妓院。君臣兩人平時關系過分親密,時間久了,宮中悄悄傳說王黼是皇上的男色,有不少風流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