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有順聽了,心裡很是高興,眼睛骨碌碌的轉個不停,表面上卻煞有介事的說道:“沒有八字,不見得靠得住!”
隻不過他依然送了每人一兩銀子,打發一幫算命的人去後,又虔誠的給自己占了一卦,隻不過卦象及佳,但是爻中仍透幾分兇象。内心打鼓的他遂不敢孟浪從事!在方家左右鄰居,打聽了幾日,把童男童女二人到萬家後的情形,打聽得明明白白。
原打算使用一些下九流的招式将方府上下麻暈後,将二人帶出來。因見兩次卦象中,都透出幾分兇象;萬一做了恐怕不穩當!才想出一個假裝父母的方法來,料想方濟盛既不知道兩孩的來曆,而兩孩又失了魂,要騙出來應該很容易!不過這事,不能沒有女人同做!便急急的在成都府花重金請了一個影後級别的女人,扮作自己的渾家,提前指點了對方當說的一言一行,共同來到方府實行騙術......
袍哥會最近招了一批能人,其中一人姓曹,名喜仔,素以拐販人口為業,在綿州三台縣,做了無數的拐案,隻因手段高明,當地官差不曾破過案,曹喜仔一直逍遙法外。凡拐帶人口,全憑迷藥。曹喜仔的迷藥,異常曆害,并有種種的方法,使人中藥着迷,這種人在江湖人,原也有個組織,雖同屬拐販人口的拐帶,然他們内部裡,卻有種種極嚴厲的分别,第一是碼頭:水旱兩路之外,還有州府縣的界線,一點兒不能差錯,錯了即成仇敵,一處碼頭有一個頭目,這頭目就謂之看碼頭的。
他們所謂碼頭和普通一般人所謂碼頭不同:普通人以舟車交通,停泊的所在為碼頭,他們卻以有團體組織的地方為碼頭。譬如:這些口岸,沒有這種款帶的團體組織,便不算是碼頭。
無論何處的拐子,都可以在這口岸上坡下水;若原有組織的,就隻限於碼頭團體以内的人活動,别碼頭的人決不能到這碼頭做事;就是在别處帶了貨,走這碼頭經過也須有許多手續。
次之便是施行拐騙的手腕,也有許多分别:同一用迷藥:有用餅的;有用豆的;有用未藥散在茶飯,與其他合物裡面的。還有一種,名叫捉飛天麻雀的:也是用途藥;不過那迷藥的力量極大,隻須占少許在小孩的頭上或頸上,即時就能使對方迷失本性,如吃到肚裡的迷藥一般效果立竿見影!又有用迷魂香的;各人所用的不同,便各有各的派别,各有各的黨徒,絲毫不能錯用!
幾種之中,以捉飛天麻雀的勢力最大:由燮州出川一直到泉州入海的這條水陸江流線上,到處有他們的碼頭。用迷魂香的,隻有四川、湖南、湖北三地居多。江浙一帶多用豆;他們碼頭雖分得嚴,絲毫不能侵越權限;隻是看碼頭的人,彼此平日都有聯絡的。當日候重生,吳若蘭,吳小刀,小猴子這三人一獸吃的方糖中便含了迷魂香。
另外,這些拐子所在的碼頭也有森嚴的規矩,别碼頭的人,不能到這碼頭辦貨,卻能到這碼頭出貨。不但能出貨,且可得這碼頭同業的幫助。不過幫助得盡力與否,就得看這出貨人的情面和手段!情面大、手段高的,出脫固然比較容易;便是一時不易出脫,而這碼頭的同業,肯幫同安頓,不至漏風走水,也就恍較安全得多了!曹喜仔的手段高妙,即是能得許多出貨碼頭的助力。至於施行拐帶的手段,大概都是差不多的。
且說曹喜仔當日将三人一猴帶到袍哥會之後,恰好和當家三爺苟奎喜碰了個正着,看見吳若蘭生得慧美過人,吳小刀眉宇之間也帶着某種讓他悚然一驚的英氣,苟奎喜向曹喜仔将吳若蘭和吳小刀的來龍去脈一打聽,頓時吓了一身冷汗,新收的這個小弟辦事能力确實不賴,袍哥會這段時間财面上收入豫豐,苟奎喜對于曹喜仔的能力是絕對認同的,甚至都把對方當接班人來培養了,隻是這次出了這麼大的簍子,苟奎喜即使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知府吳大人砍的。隻是這個時候行已就錯,想補救已經來不及了,即使将三人原封不動送回去,那這日進鬥金的買賣務必會曝光,到時候不但曹喜仔人頭落地,他苟奎喜也要跟着遭殃,至于舵把子尚熙文到時候來個六親不認,和他苟奎喜來個一刀切,劃清界限,丢車保帥,他苟奎喜的富貴和地位從此就到頭了。于是苟奎喜将對方臭罵了一頓後,連夜讓曹喜仔帶着吳若蘭,吳小刀,候重生,小猴子離開了成都府,曹喜仔這一次對于苟奎喜的數落也是滿腹的龃龉,自己這件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覺的,通過這件事他算是想明白了,袍哥會就是一幫烏合之衆,可以同患難,不會共風險,袍哥會跟來的兩個漢子,老江湖的曹喜仔從對方不懷好意的眼神中,便知道自己半路上很可能被滅口,俗語說‘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曹喜仔原本就是用迷魂香的高手,乘兩人不注意的時候,直接将跟來的兩個袍哥會的人麻翻了。
曹喜仔原本想将這三個拐來的孩子就地出手換一筆銀子,隻是成都府周邊時局混亂,沿路又有官兵設立了官卡,硬闖很容易人财兩失,并惹來殺身之禍,他索性在距離成都府不遠十裡坡的一家客棧住了下來,正所謂一動不如一靜,他原本就提前準備了一口奇大的箱子,三人躺在裡面綽綽有餘,箱子一左一右有兩處通氣口,外面用黑紗一裹,吳若蘭三人自然感覺自己一直被關在黑暗中。沒有特别的需要,曹喜仔一般不會輕易出門,客棧的老闆受了曹喜仔不少的好處,口風也把得極嚴,曹喜仔帶着三人一猴倒也相安無事。
費了這麼大的氣力,心有不甘的曹喜仔決議意要将這三人賣給大戶人家,為奴為婢的。無奈一時尋覓不到好主顧,曹喜仔又不願把這般上等貨色,便宜出脫。客棧周邊沒有碼頭,沒有同業的人幫助。曹喜仔之所以不将吳若蘭、吳小刀二人帶到碼頭上去,也因曹喜仔已将吳若蘭、吳小刀二人當作了奇貨,不肯給同業分肥的緣故。
曹喜仔在這間客棧投住的第三日,心緒不甯的他一時郁悶,這夜喝了不少的酒;用伴着迷魂香的飯菜将吳若蘭三人一猴喂飽迷暈之後,便躺在床上呼呼睡去。睡到三更時候,貼鄰忽然起了火,一刹時就燒過這邊來。吳若蘭、候重生、吳小刀渾身發燙,從夢中驚醒,已是濃煙滿室,火尾隻向房中射來,原本捆縛大箱子的繩索也被大火燒斷了,候重生用力往上一頂,灌入喉管中的濃煙讓三人一猴刹那間涕泗橫流,三人一猴立馬吓得亂哭亂喊!幸虧隔壁住了一個做拷綢生意的人,貨物已經出脫了沒有多少行李。聽得隔壁有小孩哭喊的聲音,知道是不能出來,望人去救的。
這時同棧的客人,聞警都各自搶了包逃走了。隻有這個做拷綢生意的人,聽了不忍!有如神助的他當時氣力不小,一腳踢破了房門,從煙火中将三人一猴搶出。
曹喜仔平生作惡多端,理應葬身火窟!等他從醉夢中醒來時,床帳都已着火了;大醉之後的人,在煙飛火舞的當中,那裡找得出逃跑的路徑?東沖西突,來回二三次,便倒地隻有手足動彈的分兒,掙紮不起來了!湊巧那夜的北風很大,轉眼之間,這家小客棧,一夜之間燒得片瓦不存!曹喜仔更是燒成了一個黑炭,也沒人認領,由後來趕來的官差用席蘆包了就地掩埋了!
那個做拷綢生意的人,姓方,名濟盛,原籍綿州人;已有五十多歲。殷勤誠實,做了二十幾年拷綢生意,也積聚了幾千兩銀子的資産。他老婆、兒子、媳婦,一家人很舒服的度日,在成都府也添置了一處房産,這次兵禍,對他來說損失還算可以接受。方濟盛少時也曾練過一時拳腳,所以五十多歲,還很壯健,這才能從煙火中,把三個小孩,一隻猴子救了出來。
當下穩住這三個孩子之後,細細盤問候重生、吳若蘭、吳小刀的姓名、籍貫,三個小孩都茫然不知所答。因為曹喜仔這些拐子用的迷藥,甚是厲害;小孩的腦力不充足,被迷之後,兩三個月不能回複原狀!拐子就利用小孩的腦筋不清晰,可以任意處置!曹喜仔這次為了以防萬一,對三人下的迷暈比平時重了一倍,加上候重生、吳若蘭、吳小刀被迷才得幾日,如何能記憶自己的姓名、籍貫呢?
方濟盛盤問了一會兒,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尋覓小客棧的老闆,在那紛亂的時候,也尋覓不着!方濟盛是個很誠實的人;不肯把兩個小孩,胡亂交給不相幹的人!自己的貨物已經出脫,寄居的地方又被火燒了,不能為幾個小孩,在十裡坡再停留下去;隻得帶回香山,打算慢慢的問出三孩的履曆來,再作計較。於是吳若蘭,吳小刀,候重生三人一猴又因緣際會的回到了成都府,隻不過不在自己家裡。
方濟盛的老婆、媳婦,見吳若蘭、吳小刀二孩,生得十分俊秀可愛;就隻不大能說話,說時有些結巴。候重生這個大孩子平時飯量大,這些日子被曹喜仔灌下的迷藥更是比吳若蘭、吳小刀要多,主要也怪他自己貪嘴,像他這種天塌下來當被子蓋的樂天派,這次偏偏腦子被迷藥刺激的不輕,自從清醒過來之後便像個二傻子一樣每日歪着脖子流涎水。至于小猴子,天生解毒能力較強,看着曾經的三位主人變得傻傻呆呆的,整天蹦跶着身子龇牙咧嘴的直叫喚,隻是方家上下哪裡聽得懂這隻小猴子的語言,後來幹脆将它和候重生鎖在了一起,說來也怪,小猴子就此卻安靜了下來,也許它隐隐感覺到了三位小主人當前所處的困境隻是暫時的,自己繼續這麼鬧騰下去,難保不被對方敲破腦殼吃掉那豆腐一樣的白嫩腦花。
方家上下對三人的處境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客棧裡失火的時候,吓掉了魂,所以和傻子一樣,當下連自己的姓名、籍貫,以及如何到小客棧裡住着?同來住一間房内被燒死的是甚麽人?自然都說不出來了。隻是看那兩個較小一點的一男一女的面貌眉目,決不是蠢笨的人。料想靜養幾個月,必能漸漸的恢複原本的聰明,至于候重生是一個什麼結果,他們并不敢打包票,也許這輩子隻能坐在街上當讨口子吃百家飯的二愣子了。因此方家一家人,都隻覺得三個小孩可憐,絕不因他們癡呆,便欺負他們,而且更有意用各種貴重丹藥對三人進行調理!方家揣度較小的是兄妹兩個,畢竟外貌至少有八分相似,他們随着父親從甚麼地方來,或往甚麼地方去,家中必尚有親人,至于那個大孩子,也許是這倆小孩子的下人或者書童之類的角色。方濟盛打算将他們調養得回複了先前的聰明之後,問明了履曆,就送三孩歸家。
但是老天有意捉弄他們!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三個可憐的小孩,被一陣大火,燒得幾乎送了性命!幸有方濟盛搭救,得以轉禍為福,脫離了曹喜仔的毒手,又落到這般一個慈善的人家。若能照方家的打算:将來問了來曆,各送回各的家庭,豈不讓吳府上下都很滿意,吳永麟,月靈兒,殷冷霜很感激方濟盛嗎?更何況吳府上上下下此刻早已急瘋了,假如他們另外聽說了當家的在路上生死未蔔,這個家說不定就這麼散了。
誰知,世間的事,總不由人計算!候重生、吳若蘭、吳小刀三人一猴在方家,才安然住了半月。這日忽來了兩乘小轎,中坐一男一女;直到方家門口下轎。男的在前,女的在後。男的進門,即高聲問道:
“方濟盛老闆是住這裡麽?”
方濟盛在裡面聽得,忙迎出來一面答應,一面看來的男子,年的四十多歲。衣服華美,氣宇軒昂。立在男子旁邊的女子,年紀也在四十左右,衣服首飾,也顯得很豪富;雖上了幾歲年紀,沒有美人妍态,然就現在的模樣看去,可以斷定她少時,必是極有姿色的美豔女子。
男女二人的眉目間,都帶着幾分憂愁的意味。男子向方濟盛點點頭,問道:“你就是方老闆嗎?在成都府十裡坡某某客棧裡住過的,是麽?”
方濟盛連連答是。讓二人就坐,自己陪坐了。開始和對方就昔日在客棧的種種前因後果細細攀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