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陸南風也是身世堪憐。
其父陸景憧原本是江陰郡的一名贊務,陸景憧為官清廉,待人也非常合善,再加上沒什麼野心,算是遠近聞名的老好人。
但宦途險峻,人緣其實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就算平日裡名聲再好,朋友再多,當面對足夠的利益時,往日相處得猶如兄弟的同僚好友依舊會毫不猶豫的反目相向。特别是像贊務這種官,說白了,就是郡守的秘書,助理。這個位置非常微妙,官階雖不高,但是能夠接觸很多機密,算是郡守的貼心人。想坐穩這個位置,需要的不是有
多大的能力,也不是多好的人緣,但至少要獲得郡守的信任,同時口風一定要夠緊。
也是陸景憧自己不小心,一次在與好友飲酒時,他酒醉後無意中吐露出郡裡這幾年的賦稅越來越少了,感慨着世道艱難,日子難過。
其實像這種感慨世道不好的話,無非就是一句酒後牢騷,誰也不會當真,更算不上什麼罪過。
但壞就壞在,陸景憧偏偏提了一句賦稅的事兒……
衆所周知,當朝陛下自登基以來就下令開鑿運河,像這種大工程不說花費多少金銀,僅是徭役就征召了過百萬百姓。
百姓們都去河裡挖泥了,種地的人自然就少了。種地的人少,糧食自然也跟着減少,百姓們的收入自然也跟着減少。同理,百姓們沒錢,商賈自然也賺不到錢……
這就是一個惡性循環,從糧食,到食鹽,再到茶酒糖布……
這一番折騰下來,本就使得民間疲乏不堪了,再加上最近隐隐有傳說,似乎皇帝陛下好像在準備糧草,似乎又準備起兵遠征高句麗了。
如此一來,民心動亂,産業凋零,賦稅一再下滑也就是很容易理解的事了。這些道理但凡有些見識的都懂,私下裡大家閑聊議論幾句更是習以為常的事兒,陸景憧雖然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但他也沒多想,畢竟私下裡隻有他和一位朋友,也不虞
會傳出去。
但是他忘了,有人的地方就有争鬥。
官場就是戰場,贊務的位置看着不起眼,但卻時常與郡守接觸,可謂是郡守的親信,貼心人。
這是什麼?這就是上升的捷徑啊?這種位置,怎會不惹人觊觎?
結果很狗皿,但卻并不出人意料,那個被他引為知已的好友剛從他家出了門,馬上就找到郡守舉報,給陸景憧按的罪名也很簡單――妄議朝政,毀謗至尊!
無論哪朝哪代,能當上郡守的,首先有一點,他必須要支持皇帝,這是政治正确。
像陸景憧這點小事兒,換個時候就算是郡守知道了,也不過一笑而過,但偏偏被人捅到了眼前,那他就不能當做看不見了。
當天夜裡,郡兵出動,上門抓捕陸景憧,而領兵的就是陸景憧的那位知交好友。
到了這種時候,就算陸景憧再笨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他雖是文人,卻有股子皿氣,更清楚自己若是入獄,絕對不會有好結果,特别是家裡的婦孺們,必然會遭受無盡的折辱,于是陸景憧心一橫,幹脆緊閉房門,帶着家人憤
然舉火自焚。
烈焰滾滾,大火無情。
很快,陸氏一家上到主人,下到仆人丫鬟,加起來十九口人,一夜之前就全死光了,隻餘下陸南風一人得以幸免。當時的陸南風才十二歲,算是孺童,像他這種年紀,若是被官府論罪,要麼賣給富貴人家做一輩子奴仆,要麼就幹脆被扔到大運河的民夫中,讓他自生自滅,總之是絕對
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事發當日他也在家中,之所以能幸免于難,是因為在陸景憧舉火的時候,正好是麻叔謀與令狐達下令挖掘鎮魔塔之時,眼看着他就要被大火燒死時,一顆蘊含着無盡神力
的火種被此間烈火吸引,從天而降,巧之又巧的落在他的嘴裡,被他無意中吞噬入腹。
龐大的神力一瞬間就催垮了陸南風的意識,令他陷入了昏迷之中,等他從殘桓斷壁中再次清醒過來時,就擁有了馭火的能力。七年過去,陸南風也長大了,但幼年的經曆卻讓他性格大變。為了生存,這些年來他吃過太多的苦。他在街頭乞讨過,在青樓裡做過小厮,偷過東西,跟騙子搭過夥,甚
至偷偷的挖過富貴人家的墳……後來,他漸漸長大,火神之力開始與他融合,他試着賣過藝,但因為馭火的手段總是時靈時不靈的,後來被潑皮欺負,他幹脆心一橫,展露一些手段,于是很快加入其中
,開始給人當打手。
對他來講,善惡什麼的都是次要的,首先是如何生存!
他也想遊曆天下,追尋大道,将祝融之力盡數挖掘出來,但行走天下,需要錢!
那個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人,早就被他暗地裡一把火燒死了全家,也正因此,袁天罡一眼就看出來他身上纏繞着許多怨氣,算得上是業障纏身了。
見陸南風仍在猶豫,袁天罡心想不行,還是得加把火啊。
臉上露出一副感慨之色,袁天罡負手長歎:“大道艱難,形于天地,你這樣一路走去,不誤入岐途就不錯了,若沒有名師指點,如何求得大道?”
陸南風嘴唇緊抿,仍然不說話。
袁天罡搖搖頭:“看來你是不相信貧道了!也罷,那貧道就讓你心服口服吧!”
一旁李淳風聽了,馬上就知道他要幹什麼,撇了撇嘴,李淳風心道,又來這一套,就不能換個花樣?說好的降龍伏虎呢,你倒是露一手啊?
當然了,李淳風雖然心裡這麼想的,但這些話也不能說出口,畢竟也是自己師父嘛,小小的拆台還行,真要讓他丢了面子,下不了台,遭罪的還是自己。
果然,正如李淳風所想,袁天罡伸出一隻手,來回掐算幾下,馬上開始侃侃而談。“你籍貫江陰,本是出身官宦人家,七年前,家中遭逢大難,隻餘你一人偷生于世。不過這次大難,也是你的機緣,讓你擁有了神奇的力量。再後來,你為了吃飽飯,飽經
磨砺,隻可惜後來明珠暗投,與惡霸潑皮同流合污,這幾年下來雖然沒有欺男霸女,但也造了不少孽……”
袁天罡一點點的把蔔算結果娓娓道來,陸南方臉色終于變了。見他變色,袁天罡心裡一笑,臉上卻仍然一副淡然的模樣,接着道:“你身具祝融之力,本不應隻有這點兒本事,但這些年來,你隻以本能來駕馭神力,若長此以往,就算給你再多的時間,也不會有什麼進步了。其中原因,就算貧道不說,你自己想必也清楚,無非就是缺乏名師指點而已。現在機會就在你眼前,貧道有些不解,你還在猶豫
什麼呢?難道是怕貧道把你當做妖怪給鎮壓了?”
是啊,我怕什麼呢?
陸南風一怔,眼神微移,目光落在袁天罡身後的楊朔身上。
楊朔能猜到他得了火神之力,陸南風不是笨蛋,自然也猜到了楊朔得了水神之力。
他想了想,終于一點頭,簡短的吐出幾個字來:“好,我跟你走。”
雖沒說要拜師,但袁天罡仍然心裡一喜,暗道成了,隻要到了自己手心裡,就不怕他跑了。有過忽悠楊朔的經驗,現在袁天罡心裡已經很有把握如何教導陸南風了。
水火不同,但有些道理卻是相通,再不行,大不了再天人合一,向天問道罷了。
楊朔對陸南風很投緣,特别是對方的遭遇,雖然與自己不同,但也隐隐相似,見陸南方決定要與自己師徒同行了,馬上上前一步,主動報名。
“你好,我是楊朔,你叫什麼?”楊朔微笑着,非常友善。
“陸南風!”陸南風則非常高冷,淡淡的看了楊朔一眼,吐出三個字後,就抿着嘴不再說話。
這一陣子接觸,袁天罡幾人對陸南風的性子也有了一些了解,對他的吐字如金倒也不以為意。
袁天罡左右看了看,見周圍人早跑幹淨了,但遠處還有些人正朝這裡指指點點。
他眉頭微皺:“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走。”
其他三人也都左右看看,馬上轉頭離開。
人群遠遠的躲着,不時有妖怪,怪物一類的聲音傳過來,四人都不以為然,沒多久就已經走得遠遠的了。
陸南風不擅言談,也不喜歡說話,但奇怪的是,楊朔卻偏偏喜歡跟他聊天。
“你家是江陰的,怎麼來這邊了?這邊有親戚嗎?”
“沒有。”
“對了,你多大了,我今年……呃,我今年十七,你有我大嗎?”
“有。”
“你能馭火,應該不怕火吧?我能馭水,我在水裡就沒事兒……”
楊朔很歡樂,一路上叽叽喳喳個不停,陸南風則是話非常少,每次就是嗯啊答應一聲,但楊朔也不在乎,反而樂此不疲,說個沒完。
很快,四人回到了山中。
為了方便居住,幾人開始動手,在山上又蓋起了一間小木屋,那是小師弟陸南風的房間。雖說他比楊朔還大一些,可入門晚,隻能叫師弟了。自從家門被毀,陸南風就流浪江湖,要不是落魄之極,也不會去給一個縣裡的潑皮頭子充當打手,如今他終于有了屬于他自己的一處屋舍,而且還是他和師父、師兄一起
蓋起,那種感覺截然不同,令他心中頗覺溫暖。
隻不過,多年的坎坷經曆,陸南風早已經習慣了用冷漠的外表包裹自己,此時心中雖有暖意,卻絲毫沒有表露出來的。
接下來的日子,袁天罡開始盡心指點兩個揀來的徒弟。
但問題是,他雖然盡心,可做為師父,他對神力功法根本就不懂,隻能靠着蔔算得到朦胧信息教導二人,甚至他有些領悟還是錯的,需要二人自悟。好在楊朔和陸南風都天賦出衆,而且都融合了神力,雖然融合完整性還有些差距,但二人對水火之力卻都有自己的理解,雖然袁天罡的指點很多都是謬誤,可即使如此,
也仍能讓他們不時生出觸動,進境極快。袁天罡動不動就擺出一副高人的架勢,有事沒事就把什麼大道天道,宇宙洪荒之類的詞兒挂在嘴邊上,雖說空泛,但的确能讓人擴寬思路和眼界,這一點對二人來講尤其
重要。二人之前都是獨自一人摸索着駕馭神力,沒有對比,沒有參照,自然顯得很辛苦,進步也慢。可是現在有了同伴,他們不時交換一下心得,雖說水火不同,但很多道理都是相通的,時間一久,倒也頗見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