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時分,太初宮的鐘鼓樓剛剛敲完最後一通鼓,薛紹就一身正裝走進了萬象神宮,直往武則天的禦書房。
由于上官婉兒先行入宮通報過了,武則天事先也早有準備,她今天就打算什麼也不幹,專在此地和薛紹好好的商量一下突厥和盟與遠征西域之事。
薛紹剛一進去,武則天就問他,“承譽來得這麼早,用過早膳了嗎?”
“還沒有。”薛紹實話實說。
“朕就知道。”武則天笑吟吟的道:“你先去膳食堂裡用些早膳,稍後我們再談。”
“也好。”薛紹也不客氣,笑呵呵的就去了。
上官婉兒換了一身衣裝後回到武則天的身邊,女皇對她道:“今日朕與薛公的對談,将會十分重要。你從旁記室,切勿遺漏要點。”
“婉兒遵旨。”
武則天微笑點頭,“你也去膳食堂,先用些早點吧!”
“是。”上官婉兒乖乖應了諾來到膳食堂,看到薛紹正坐在一張大食幾前,對着十幾樣精美的宮廷美食狼吞虎咽。從旁伺候的兩名宦人在暗暗發笑。
“你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上官婉兒連忙走了過去,對兩名宦人輕斥了一聲,“出去!”
宦人慌忙退下。
薛紹吞下了滿嘴的食物,呵呵的笑道:“行軍打仗吃飯如救火,壞習慣了,一時改不掉。”
“我是怕你噎着,傷了腸胃。”上官婉兒自己取了碗碟來在薛紹對面坐下,盛了一碗粥。
“這些我都吃髒了的,你叫人再給你備一份吧?”薛紹說道。
“能有多髒?”上官婉兒微微一笑,臉上泛起了紅暈。
薛紹嘿嘿的笑,也對,跟接吻比起來根本不算事。
“别傻笑了。吃完了趕緊去禦書房吧,陛下等着呢!”上官婉兒夾了一塊鮮嫩的鹿肉放到了薛紹的碗碟裡,說道,“這個補脾溫腎的,多吃些。”
薛紹不由得輪了輪眼睛,連婉兒都看出來我最近需要大補,難道我有黑眼圈了嗎?
飯罷之後薛紹和上官婉兒回了禦書房,武則天已經叫精通茶藝的宮女煮好了茶水一一呈上。武則天記性倒好,特意吩咐說薛公的茶不用添加任何佐料,原味即可。
看到這宮女薛紹就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虞紅葉,心說等二月過了天氣轉暖道路易行,便是時候召她回京了。
“承譽,我們開門見山。”武則天攤開了突厥的國書,說道:“突厥請和之事,你有何見解?”
“陛下,臣必須事先申明。”薛紹拱了一下手,說道,“事關兩國邦交與國防安甯,此等大事宜當集思廣益三思而後行。臣的意見隻代表一己之見片面之辭,不可全信。”
武則天微笑點頭,“這種話你已經說過很多次,朕都能背了。”
薛紹呵呵的笑了一笑,這就像“吸煙有害健康”一樣,雖是廢話那也不能省略啊!
“說吧!”
薛紹點了點頭,說道:“總體來說,臣是贊誠這次和盟的。兩國連年交戰,百姓遭殃将士疲苦,軍費居高不下國庫日漸空虛,這絕非好事。突厥汗國的情況,也不比我們好多少。此時罷兵休戰,乃是兩國共同的心願,也是形勢之必然。”
“嗯。”武則天點頭,“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戰争,永遠是最後那個沒有選擇的選擇。如今突厥能夠主動前來請和,将以外交的形勢解決兩國争端,朕認為這是順天應人之舉,好事。但在外交談判正式展開之前,朕很想聽一聽你想要如何,上兵伐謀?”
“料敵先機。敵不動,我先動。”薛紹答道。
武則天正了正臉色,“請詳解。”
薛紹說道:“一但突厥與大唐和盟成功,對他們來說,來自南方最大的軍事威脅将會暫時消除。以他們熱衷于侵略的狼子本性,必然會把軍事擴張的方向,轉往東西北這三個方向。臣一一看來,突厥北方最大的敵手無外乎薛延陀與回纥部。其中回纥早已内附突厥,雖懷異心但大體無恙。薛延陀與突厥結怨甚深,但屢次被敗短時間内很難再對突厥構成大的威脅。也就是說,突厥北方已然大定。他們擴張的路線,隻剩東與西。”
武則天道:“在他們的東方,是契丹與奚族的居地。朕記得你此前曾經說過,突厥很有可能會與契丹開戰?”
“對。現在臣照樣也如此認為。”薛紹道,“諾真水一戰後突厥倉皇北撤,一時混亂。但經過這大半年的休養生息,現在也差不多是時候動手了。按他們的習慣,春生而夏養,秋征而冬歸。今年秋天,就是他們動手的時機。”
“如此說來,大約還有半年的光景。”武則天說道,“這段時間,剛好能讓骨咄祿拿來與大周議和。時間,套得很是緊密。”
薛紹點了點頭,說道:“這半年,對我們來說也将至關重要。除了與突厥議和,我們必須提前做出别的軍事籌備。”
“請詳解。”
薛紹道:“有我大周在,突厥是滅不了契丹的,或者說骨咄祿壓根也就不會打算真要滅了契丹。他們針對契丹的戰争,隻是為了報負。臣認為,突厥汗國擴張掠奪的重點,将是西方!”
“他們的西方,是突騎施等十姓西突厥。”武則天道,“至從安西虎師撤兵弓月城之後,吐蕃就大兵壓鎮攻占了弓月城,并陸續奪走了安西四鎮。如今,吐蕃在西域的勢力可謂最大。一但突厥全力前去攻打突騎施,他們将很難抵擋。如果再有吐蕃趁火打劫,十姓西突厥部族将有滅族之危。到那時,吐蕃将會稱霸西域,突厥則會吞并諸多部族。這兩國本來就是大周的勁敵,再讓他們如此滋長,大周危矣!”
“所以,我們必須防範于未燃。”薛紹道,“雖然現在發動戰争對我朝極不利,但為長遠考慮,也是不得不戰了。臣建議,藏一師于西京練兵,暗中籌備遠征西域。我們務必要趕在突厥人征讨突騎施之前,收複弓月城與安西四鎮,将吐蕃的勢力從西域徹底清除。爾後聯合十姓西突厥并暗中助力突騎施,強力抵禦突厥入侵。”
武則天點頭,“雖然十姓西突厥部族也是時叛時降難于駕馭,但他們畢竟是世居西域的本土住民,絲綢之路帶來的财富離不開他們的巨大貢獻。此外,他們還是大周與突厥吐蕃之間的戰争緩沖。如果他們被滅了,我們将會損失巨大的穩定的賦稅财富。如果他們被吐蕃或者突厥徹底征服了,大周就将被兩個軍事強國團團包圍,再難有出頭之日。因此,朕贊成你的戰略,大周必須提前出兵收複弓月城,收複安西四鎮!”
“陛下英明!”薛紹拱手一拜,心中甚感欣慰。
他心中清楚,要在如今這個國情之下主動出兵遠征西域,其實是很需要遠見和魄力的。因為武則天還隻是一個新登基不久的皇帝,朝堂内外都還有很多的人顧念李唐人心浮動。再者還有一個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從大唐開國以來,中原對吐蕃的戰事就一直是敗多勝少,連薛仁貴都曾經在大非川敗了個一塌糊塗。現在雄踞西域的正是吐蕃這個強勁的敵手,武則天敢于這時候勞師千裡去跟吐蕃打這一仗,絕非是魯莽。她是真的拿出了在一位男性皇帝身上都極為罕見的,勇氣。
“誰堪挂帥?”武則天問這話的時候,看着薛紹。
薛紹明白她的意思,在她心目當中,要去打這樣艱難又重要的一仗,第一人選必然是我薛紹本人無疑。但是自己現在,絕對不能離朝。否則等到這場仗打完回來,很有可能武承嗣就已經入主東宮,神都将是換了人間。再者單從軍事角度考慮,自己也并非是遠征西域的最佳人選,有人比自己更為合适。
于是薛紹說道:“陛下,挂帥遠征的人選,臣心中已有計較,但還不能完全确定。請給臣三天的時間讓臣思慮清楚,到時再來回報陛下。”
“好。那麼三天之後,我們再談遠征之事。”武則天倒也答應得幹脆,說道:“現在需要确定的是,可以放突厥使團入關了嗎?”
“可以。”薛紹點點頭,說道:“臣确信,他們已經無法故伎重施,像侵占靈州那樣的奪下單于大都護府。待突厥使團入關之後,可命薛讷派一隊精悍人馬沿途護送直抵京城。既要确保他們的安全,也要防止他們竊取我們的軍機虛實。”
“好。”武則天點頭應允,“婉兒,你即刻拟旨。六百裡加急,下發單于大都護府。”
“婉兒遵旨!”
薛紹再與武則天談了許多關于和盟與遠征的細則,告辭離宮。這時已是午時過了,薛紹回到了夏官官署。
姚元崇已經休完了年假回來,正和蘇味道一同忙于處理武舉的事宜。這兩位主管日常工作的侍郎都很能幹,專門負責武舉這一塊的蕭至忠也是盡職盡責。這給薛紹省了很多心力,讓他可以專心謀劃重要的軍國大事。
回到官署坐下後,薛紹叫來姚元崇,對他道:“我想讓你親自去左衛走一趟,叫大将軍王孝傑與長史阿史那忠節來見我。”
姚元崇愣了一愣,“尚書怎會突然想起,要見那頭犟驢?”
薛紹呵呵一笑,“連你都知道,他是一頭犟驢?”
姚元崇點點頭,“那還是一頭,恨死了夏官與右衛的犟驢。”
“你幹脆直說,他恨死我薛某人不就完了?”薛紹笑呵呵的道,“去叫人吧。再如何憎恨,夏官尚書有召,他們不敢不來。”
姚元崇站起身來,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一定要派我這個侍郎去跑腿嗎?書令使莫非就不行?”
“那書令使去了萬一變成了殘廢回來,你負責嗎?”薛紹冷笑了一聲,“侍郎現在很了不起?連我這個尚書叫你跑個腿,都叫不動了?”
“别,我去就是了。”姚元崇苦笑不已,連忙開溜了。
薛紹坐在大椅上長籲了一口氣,心說,是時候收服王孝傑這頭犟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