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奔騎着他的大黑馬,率領麾下親勳的五千拓羯騎兵,威風凜凜的朝南方朔州奔去。
眼見此景,包括薛楚玉在内的許多将官,心裡都有些忐忑不安。因為他們很清楚,依着牛奔的野牛脾性,他到了朔州肯定是除了要糧其他的一概不管。萬一有人膽敢阻攔于他,他弄死幾個人那都不算稀奇。
問題就在于,真要出了這樣的事情,那與決裂宣戰何異?!
衆将私下在一起悄悄的議論,并慫恿薛楚玉去向薛紹谏言。
薛楚玉卻說,薛帥比我們任何人都要更加了解牛奔,但他仍舊派譴牛奔擔綱這次任務,可見薛帥正是刻意為之。我想薛帥并非隻是一怒之下的草率決定,他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們真想知道原因,那就自己去問。
于是衆将都不說話了。
正當這時,薛紹突然召集衆将議事。
“我知道你們心中此刻,定有疑惑。”薛紹開門見山道,“雖然我從來沒有解釋軍令的習慣,但這次,我願意破例一回。”
“薛帥恕罪!”衆将連忙下拜。
質疑軍令、腹诽主帥,這在軍隊裡可是大忌。在薛紹領銜的軍隊裡,其罪尤甚。
薛紹揮了一下手示意衆将免禮,再道:“你們心中一定假設了最壞的結果,那就是,牛奔此次去往朔州執行軍務,将會傷及一些人命。”
衆将無語。算是默認。
薛紹淡然一笑,“那你們想過沒有,什麼樣的人才會被他所傷?”
“定然不會是平民百姓或是無關人等。”薛楚玉答道。
“對。牛奔雖然脾性火烈,但從不仗勢欺人也不濫殺無辜。”薛紹道,“今日當着諸将面前,本帥将話挑明。若非抽不開身,朔州一行我本該親自率軍前往。因為此次事件是沖着我薛紹一人而來,與衆兄弟及二十萬北伐大軍盡皆無關。因此,無論牛奔此行朔州犯下何事,他也隻是奉令行事無關罪責,一切後果由我薛紹一人承擔。爾等,聽明白了嗎?”
衆将愕然。
薛紹再道:“可以說,朔州之事是有人在公報私仇。既是私仇,薛紹絕不避諱,殺人見皿而已。但薛某人絕不會讓二十萬袍澤弟兄因為我的私仇,餓着肚子去打仗。”
“就怕有人借題發揮,或是小題大作。”薛楚玉說出了衆将心中的擔憂。
“那就讓他們發揮去!”薛紹猛一揮手,“我再強調一次,朔州之事,一切後果由我薛紹一人承擔。你們隻管安心準備北伐之戰。餘下之事,概莫理會!”
“是!”
衆将這下明白,薛紹為何單派牛奔前去執行這次任務了。因為牛奔和其他的将軍們不同,他隻會毫不猶豫的執行薛紹下達的死命令,絕然不會患得患失,更加不會畏手畏腳。如果做不到這兩點,朔州的糧草将會很難讨要回來。而這個結果,恰是薛紹最不想看到的。
由此,衆将也認清了一個事實:這了這一場北伐之戰的勝利,薛紹已經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扣上一頂“逆臣”的帽子。
衆将走後,薛楚玉私下對薛紹道:“沒想到,他們還會對紅葉商會下手。這些年來紅葉商會沒少給國家出力,光是上繳的商稅都足以養活大半個朝廷。常言道冤有頭債有主,那些人的手段做法,未免太過卑劣。”
“先是調走婁師德架空李多祚,後又辦掉黨金毗與郭大封,再又殺了郭安軟禁太平公主并整垮了整個右衛。現在還對紅葉商會下手。”薛紹冷笑了一聲,“他們的思路很是清晰步伐也是很是堅決。楚玉,你難道還沒有看明白嗎?”
薛楚玉恍然一怔,“他們就像是砍樹一樣,正在一枝枝、一蔓蔓的不斷削除?”
“是的。”薛紹淡然道,“我預料過會出現在這樣的情形。但沒想到它會來得這麼快。更沒想到,它會在我北伐突厥的時候到來。”
“這……”薛楚玉咬牙切齒,“着實令人寒心!”
“要寒心也隻是我一個人的事情。你們的心,不能寒。”薛紹說道,“而且我不會因為我自己的心情與私事,而影響此次北伐。楚玉你要記住,你們都是軍人。你們的職責隻是打好仗。其他的,一概别管。”
“……”薛楚玉無語以對的輕輕點了點頭,猶豫了片刻,仍道:“話雖如此,二哥當真就沒想過,北伐之後的事情?”
薛紹淡然一笑,“将來的事情,交給将來。如今之事,一往無前。而已!”
數日後,牛奔從朔州帶着三十餘萬石糧草回來了。速度之快,甚至出乎了薛紹的預料之外。但有一件事情沒有出乎衆人的預料之外,這頭野牛為了拿回糧草在朔州與人起了沖突。雖然沒有釀出大面積的火并,但也傷了不少朔州地方的軍兵衙吏,牛奔還親手砍殺了一名官員。
那名官員姓胡,雖名不見經傳官品更是低微,但他曾是大名鼎鼎的來俊臣麾下的一名心腹書吏。來俊臣倒台之時他果斷出賣來俊臣大肆抖露他的罪行,于是非但沒有遭殃反道“轉正”成為了禦史台的一名小官。
由吏到官,便可稱平步青雲。
此次禦史台派胡禦史專到朔州邊境榷場來查封紅葉商會。牛奔奉了軍令去要糧,胡禦史非但不給還要連着把牛奔一起查,說他既然與紅葉商會有瓜葛便與張氏滅門皿案脫不了幹系,要将他帶去京城接受禦史台的審詢。
這不就是,正想作死恰遇閻王麼?
牛奔說,那一刀他砍得很是解氣。這年頭,像那厮一般小人得志為虎作伥的混帳東西,就該殺一個少一個。
薛紹用力拍他的肩膀,砍得好!
正當這時,遙遙千裡之外的神都洛陽定鼎門處,一大隊輝煌氣派的車馬隊伍,正浩浩蕩蕩的行走出來。
赭黃車蓋,皇族專用。百姓們遙遙觀望,啧啧稱奇。
太平公主坐在車裡,和上官婉兒相視而笑。
“真沒想到,陛下會答應讓太子與你一同西行掃墓。”上官婉兒說道,“如此非常時期,太子與太平公主結伴外出。這還不讓人臆測紛纭,甚至風波驟起?”
“你沒想到,是因為你還不夠了解我娘。”太平公主淡然一笑,說道:“她固然多疑,但她不想讓臣民認為她多疑,否則會顯得她這個君王的心兇太過狹隘。她遠比一般的男性君王還要更加在乎自己的名聲,和臣民對她的評價。”
“言之有理。”上官婉兒深以為然的點頭,“無論是大唐還是大周,孝字當先以孝治國。清明掃墓祭祀先祖,不是小事。既然有人在朝堂之上公然提出太子理當前去祭掃皇陵,陛下确實沒有回絕的道理。隻是我沒有想到當衆提出此論的人,既然是禦史中丞宋璟!”
“你以為我會親自去跟我娘說嗎?那豈非要觸一個天大的黴頭!”太平公主笑道,“人所共知宋璟向來剛正不阿大公無私,由他首倡誰也沒得挑剔。縱然我娘心知肚明,她也隻得默然接受。除非,她都不在乎君王的名聲了。”
“殿下睿智,婉兒拜服!”
“算啦,你我之間就不必如此了。”太平公主輕笑着籲了一口氣,說道:“隻是我也清楚,這件事情一但幹了出來,我和我娘也就算是正式的對立了。從此以後,我不會再有回頭之路。”
上官婉兒沉默不語,輕輕的點了點頭。
“薛郎曾說,沒有選擇也是一種選擇。”太平公主輕歎了一聲,說道,“那就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吧!”
上官婉兒輕笑了一聲,說道:“話說回來,此刻太子心中一定忐忑不安。他一定在反複猜測,皇帝陛下和殿下你的心中想法。換作我是他,我一定苦惱之極,惶惶不可終日。”
“驚弓之鳥,可以理解。”太平公主淡然道:“我那位太子大哥也曾君臨天下,但皇位還沒坐上幾天就被拉下了馬來,後來還被流放多年朝不保夕。回朝之後面臨強勢的母皇和各方勢力,可憐的太子隻能夾起尾巴做人,誰也得罪不起,誰都想要巴結一番。他倒是想過要與我們結為兒女親家,但是薛郎不同意。後來在我娘的安排之下他與武承嗣和武三思結為了姻親。但是武承嗣很快就一命嗚呼了,剩下一個武三思遠比武承嗣陰狠得多。”
“說到武三思,我倒有些看法。”上官婉兒說道,“眼下表面看來,太子、武三思還有張易之等人仿佛已是結為同盟,但他們這個同盟實在是貌合神離各懷鬼胎。張昌宗沒死之前,二張的力量确實異常強大。但他們畢竟年少無知缺乏心機和手腕,更多的是在被武三思利用。二張會與夫君生出矛盾并結為死仇,定然少不了武三思在背後的推波助瀾。而且武三思的野心一點都不比武承嗣小,他非但不會給太子提供什麼真正的助力,倒是擠掉太子謀取東宮的勢頭更為猛烈。如此看來,太子才是真正的勢單力孤,處境極為艱難!”
“所以,弱弱聯合以抗強。”太平公主神秘的微然一笑,“再怎麼說,他也終歸是我的親哥哥。”
“原來如此!”上官婉兒恍然大悟,卻又道:“但是這番用意,又是否太過明顯?陛下那處,豈能不知?”
“很多事情,都已是明擺着。區别在于,我們将要如何去對待。”太平公主的眉宇微微一沉,說道:“無論我娘如何看待,無論太子怎樣抉擇,我定會一往無前。因為,我已經沒有退路可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