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封充滿了嘲諷和挑釁的信件,當真被送往漠北了。
換作是幾年前,薛紹絕對不敢這麼做。被激怒的突厥人随時可以南下,可以随意的攻打大周北疆防線上的任何一點,這令人防不勝防。但是現在他們已經被趕回了漠北,三座受降城鎮守南下咽喉之地,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現在,隻要暾欲谷敢動一兵一卒,薛紹就有了足夠的借口出手反擊。
大國的戰争,是最需要“師出有名”的。
現在戰争還沒有開始,薛紹和暾欲谷之間就已經展開了一番心理較量。
信件發出以後,薛紹不急不忙的開始履行自己的“欽差”責職,巡視河隴諸地了。
這一片大地,對薛紹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從最初的讨伐白鐵餘叛亂算起,直到去年對戰噶爾欽陵活捉器弩悉弄,薛紹至從戎以來,有超過一半的時光是在這裡渡過,有超過一半的故事是在這裡書寫。
如今薛紹每到一處,都有一種回家的感覺。因為這裡的軍民百姓全都把薛紹當成英雄來貢奉,也當成親人來敬愛。
薛紹與一般的欽差不同,他巡視地方的重點不是吏治民生,而是戰略儲備。他首先選擇在銀川軍屯落腳,就是想要弄清楚這裡的真實情況。
結果,讓薛紹十分滿意。
去歲大周與吐蕃開戰,消耗雖然很大,但最終大周軍隊獲得了勝利,剿獲了大量的糧草、牛羊、軍服和被褥等物,另外還有大量的戰馬。在兩國議和之後,薛紹象征性的歸還了一部分戰利品,但大多數都是沒有歸還的。器弩悉弄自己都被人活捉了,自然也就沒臉再來讨要。于是,大量的戰略物資被運到了銀川軍屯儲存起來。這些物資加上軍屯近年來儲存的糧米再算上今年的秋收,供給一支二十萬人的大軍吃喝三年,問題應該不大。
此外,與吐蕃一戰之後有還大批的戰馬戰利器,被放養到了河隴牧馬監裡。不是所有的馬匹都能成為戰馬。它們和人一樣,也是要經過訓練才能上陣。雖然大多數的戰馬都是閹馬無法進行繁殖,但好處是它們全都訓練有素,随時可以被拉出來組建成騎兵部隊。
此前的臨洮之戰早已證明,河隴的百姓尚武成風急于公義,倉促之間就能拉起一支數萬人的隊伍。眼下糧食、軍需和戰馬都是不缺,如果再有充足的時間來征兵和訓練,薛紹相信,十萬精銳大軍那是唾手可得。
所以,别看薛紹現在随身隻帶了三千騎。他的背後卻有一整片的河隴大地和萬千民衆做為後盾。
這一切,來自于他十幾年的積累和打拼。
離開銀川軍屯之後,薛紹花了兩三個月的時間來巡視周邊檢查戰略儲備,然後又重新回到了銀川軍屯,等于是圍繞着河隴大地走了整整一圈。
民情家底,戰略儲備和軍隊現狀,薛紹全都已經了然如兇。就在他準備寫一封上表和武則天商議一番軍國之事的時候,他先收到了一封郭安派人送來的秘信。
這是一封,用第十三套藍田秘碼書寫的軍事秘信。這一套秘碼本掌握的人極少,甚至沒有現存于世的籍本,隻存在于薛紹和郭安幾人的腦海之中。它一般不會啟用,隻用來傳遞極度機密極度重要的軍國消息。
郭安告訴薛紹,京城方面發生了幾件大事。
第一,武承嗣已經過世,廬陵王已經正式被冊立為太子,原來的皇嗣李旦已經被封為相王。來俊臣和一衆酷吏都已伏誅。
第二,就在這些事件發生的前後,女皇突然患上了一場重病,不久之後就卧病于後宮很少親自上朝了。最初,她還會接見太子和宰相尚書人等。可是近來,除了二張誰也見不到女皇本人了,包括太平公主和太子。女皇所有的命令,都由二張來代為傳遞。
第三,二張受女皇之命成立了奉辰府,組織起衆多的文人和臣僚以編書為由糾集起來成為一黨。梁王武三思都以家奴自居侍奉二張,以他為首的武家子侄和曾經追随武家的衆多大臣,都已經紛紛倒向了二張。他們的權勢極速膨脹,甚至比當初武承嗣一黨的勢力還要強大。
第四,太平公主已經與相王李旦暗中結為了同盟,一同對抗二張的勢力。宰相岑長倩、狄仁傑、婁師德和禦史中丞宋璟、魏元忠等人,竭力相助。隻有宰相李昭德既不附庸二張也不與太平公主等人聯手,他似乎想要趁女皇病重期間,憑借一己之力把控整個朝堂,成為一時之權臣。
第五,李昭德被控謀反,于信件發出之日被腰斬于市。監斬人,奉宸令張易之。
……
看到第五條時,薛紹的腦仁都疼了。
他沒想到,自己離開京城不過三四個月,就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二張的崛起是那麼的迅猛,這讓薛紹禁不住開始懷疑,武則天根本就是在裝病。
細下一尋思,薛紹認為武則天的目的,是想要在盡可能短的時間之内,将二張培植成為自己在朝堂之上的權力代言人。武則天一定信不過太子、相王、太平公主包括驸馬薛紹,同時她也不是那麼信得過梁王武三思。因為這些人的勢力膨脹,都會沖擊到皇權的穩定。
二張和酷吏一樣在朝堂之上沒有任何根基,隻能依靠并效忠于武則天一個人。再者對于武則天來說,二張遠比來俊臣這些人更加的親密,更加的天真,也更加的易于控制。
宰相李昭德之死,既應了那一句不作死就不會死,也是武則天刻意的殺雞儆猴。通這一手段,武則天極大的拔高了張易之兄弟在朝堂之上的權勢和地位。
就從這一刻開始,二張不可避免的成為了武則天手中最為犀利的,統治工具。
……
郭安的這封信,是薛紹讀過的最長的密碼文。光是翻譯,他就花了一整夜的時間。然後他反複讀了幾十遍,每讀一遍後背就要出一層冷汗。
他并非是在害怕什麼,而是擔心身在漩渦中心的太平公主會犯錯。
太平公主曾經不止一次的犯錯,每次都會捅下或大或小的簍子,那些簍子也總能被她母親或是由薛紹出手解決。但是這一次不同,因為她是在與她母親進行較量。如果這時候她再犯錯,一切都将無法補救。
薛紹因此動了一些念頭,想要親自回京。但是眼下,針對突厥之事也已經是箭上弦上不得不發。一但自己中途打了退堂鼓,首先會讓歸降而來的回鹘部衆對自己失望透頂,回去之後自己也将無法對武則天和朝廷交待。
因為此次是薛紹自己主動請命而來,女皇也難得如此大方的給予了放行。如果自己寸功未建一事無成的就回去了,無疑會讓自己的威望和形象大打折扣。再要重新找到這樣的機會,那一定是難上加難了。
薛紹因此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困窘之中,苦思不得良策。
月奴時常在薛紹身邊服侍,見他整日困惑悶悶不樂,卻又不敢多問。憋得難受了她就向玄雲子請教,問她該要怎樣開解公子呢?
因為行軍在外兩人又沒有夫妻名份,因此玄雲子會很少出現在薛紹身邊。但聽月奴說了這些之後,玄雲子馬上就親自來找到了薛紹。
薛紹見到了玄雲子也是眼前一亮,有道是旁觀者清,玄雲子一向聰明睿智,何不問一問她的意見呢?
于是薛紹就把京城的情況和自己心中的困惑,對玄雲子講了。
玄雲子深思熟慮了一番之後,說道:“既然你當初果然的選擇了離開京城專來處理突厥之事,就該在事發之後充分的信任太平公主和狄仁傑、郭安等人。他們都不是無能之輩,他們都可以獨擋一面。”
聽了這話,薛紹突然有點醍醐灌頂之感——是啊,就算曆史上沒有我薛紹出力,二張也一樣被擺平了!眼下雖然情形有所不同,但相同的是朝堂之上并不缺少能人志士。
“我看你,是關心則亂。”玄雲子說道,“其實你反過來想一想,就算你現在回到了京城,又能起到什麼大的作用呢?”
薛紹雙眉微擰的點了點頭,“你說得對。與其窩在京城與二張厮鬥,我還不如在率領軍隊保持震攝。”
“對。”玄雲子說道,“如今這樣一個風雲動蕩的時期裡,唯有兵權在手,才最為實在。我勸你,盡早想辦法将洛水大軍拉出京城留在身邊。如此,就能以不變應萬變。”
薛紹表情嚴峻的搖了搖頭,“如果有那麼容易,離開京城的時候我就已經帶上洛水大軍了。其實,在給我三千跳蕩的時候,女皇就已經是百般警惕了。”
“我早該想到的……”玄雲子的表情也嚴峻了起來,沉默了片刻之後,她說道,“那你打算怎樣憑借這三千人馬,徹底解決突厥問題?”
薛紹微自一笑,說道:“如果當真要和突厥打起來,薛某人撒豆成兵,一夜之間就能變出二十萬大軍來!”
“那還猶豫什麼?”玄雲子正色道,“為了你曾經許給艾顔的承諾,為了你的兒子薛神鷹,為了你自己,也為了你的家和你的國!——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