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率軍抵達泾州治下的潘原縣郊野時,大軍停住休息做飯。聽聞突厥人除了洗劫馬場,還襲擊了潘原這個祥和甯定、守備薄弱的關隴小縣後,他決定和狄仁傑一同率衛隊入城看一看情況。
城中一片狼籍,随處可見烈火焚燒留下的殘垣斷壁,諸多民宅化成了灰燼與廢墟。有些地方還能看到無人收斂的燒焦的屍首,街上有好些老人和孩子跪地乞讨沿街哭泣。
薛紹與狄仁傑等人,個個心如刀絞,怒火中燒!
看到薛紹這樣一群人進城,好多乞兒一擁而上,哀哀哭訴想要讨要一些食物。突厥人就像強盜與蝗蟲一樣,非但是殺了城中多數的青壯、擄走了這裡多數的‘婦’‘女’,還将城中所有能吃的東西幾乎全部搶走。
“傳我令,下發軍糧救濟百姓!”薛紹下令道。
主管後勤糧草的副将李多祚當場吃了一驚,連忙将薛紹請到一邊,小心勸道:“大将軍,我們的糧草可不多啊!這沿途過去全是受災的城鎮和難民,難不成我們都要去救濟嗎?照這樣下去,我們不等走到豐州,将士們就要餓肚子了!”
“管不了那麼多了。”薛紹眉頭緊皺,說道,“既然親眼看到了,讓我棄災民于不顧,我做不到!”
“那軍糧的問題,如何解決?”李多祚問道。
“……”薛紹沉‘吟’了片刻,說道,“走一步看一步,等到了夏州我再想辦法。趕緊,叫弟兄們去放糧濟民,順便安排一些人把城裡的屍首收斂下葬。”
“大将軍,這會不會耽誤我們的行程?”李多祚說道,“豐州危急,正待救援。我們這樣走走停停,總不是辦法。”
薛紹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你去辦事,我來想辦法。”
“是!”
李多祚馬上帶人出城,搬運軍糧去了。薛紹準備去找狄仁傑商議,發現他和一些災民聚在一起,正将自己包袱中為數不多的幾塊蒸餅拿了出來,分給了幾個餓到哭泣的小孩子吃。
“狄公真是一位仁人君子。”薛紹走了上前,‘摸’了‘摸’其中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的頭發,“小囡囡,好吃嗎?”
“好、好吃……還要!餓!”小‘女’孩兒被幹幹的麥餅給噎住了,說得含糊不清了。
薛紹連忙叫‘侍’從打開羊皮水壺,灌了幾口水給小‘女’孩兒喝。小‘女’孩兒眼淚都嗆出來了,但是一個勁的在笑,笑着‘露’出兩口可愛的小虎牙。
看到小‘女’孩兒如此天真燦爛的笑容,薛紹和狄仁傑都笑了。
“狄公,我已下令用軍糧赈災救民。”薛紹說道,“但是我急于行軍,恐怕沒有太多的時間留在這裡打理上下。因此我想拜請狄公主持分糧一事。不如狄公意下如何?”
狄仁傑聞言大喜,連忙整肅了衣冠與儀容,非常正式的對薛紹拱手拜下,“大将軍高義仁德,請受狄某一拜!”
“軍隊本該保境安民,如今薛某不過舉手之勞,狄公何必如此?快請起!”薛紹連忙上前扶住他,說道,“如不出所料,同遭突厥兵洗劫的泾、原、慶三州治下,情況大多和這裡相同。實話實說,薛某手中軍糧不多時間更是緊迫,肯定無法一一前往諸多州縣赈災安民。但是,要薛某對這些災民視而不見不管不問,薛某的良知又不容許。不知狄公,可有兩全齊美的解決辦法?”
狄仁傑擰眉沉思了片刻,說道:“大将軍,狄某很想知道我們的刺史和縣令這些人等,現在正在做什麼?這些事情,本該是他們的職責所在。大将軍想要赈災安民,也必須要有地方衙‘門’的助力方能辦得妥善。”
“言之有理。”薛紹想了一想,說道,“但是這三州的民生政務,都不在我的轄區治下,我若越權行事将犯僭越之禁。不如這樣,我馬上寫一份上表請示朝廷,讓朝廷火線封敕狄公為隴右道三州安撫大使,專管救災撫民一事。不知狄公意下如何?”
狄仁傑眼睛一亮,但又面‘露’疑‘惑’,“倘若真能如此,狄某義不容辭,定當竭盡全力安撫受災百姓。隻是……大将軍,任免欽差大使這種事情,恐怕不是那麼容易辦到的吧?何況,狄某還并非是禦史台的官員。”
“我可以,試一試。”薛紹微笑道,“在朝廷派專員前來赈災撫民之前,狄公不妨先從我這裡調用一批糧食先去赈災撫民,一解百姓燃眉之急。如若不然,薛某真不知道會有多少百姓餓死。人命大如天,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的了。”
“大将軍恭親愛民,所慮甚是。”看到薛紹笑得那麼自信滿滿,狄仁傑點了點頭,“狄某,就按大将軍吩咐的去辦!”
稍後,李多祚就帶着一些軍士與民夫,押了一批糧草入城。薛紹下令即刻散糧濟民。城中百姓歡呼雀躍喜極而泣,對薛紹這些軍人跪地磕頭長拜不起。領取軍糧的時候,百姓們全都下跪磕謝之後方才離去,勸都勸不住。
薛紹馬上寫下了一封親筆信,以前方軍情馳報的名義六百裡加急遞送洛陽,請求朝廷敕封狄仁傑為三州安撫使。如不出所料,這樣的“軍情馳報”會由臨時監國的武太後與顧命大臣裴炎一同拆視。薛紹相信,武則天應該會同意自己的這個請求,哪怕裴炎也沒什麼理由去拒絕。畢竟,這其中沒有半點謀‘私’的意圖。
寫完奏表送出之後,薛紹把行軍記室鐘紹京留下,讓他擔任狄仁傑的副手協助他赈災撫民。又讓自己的親随唐真和潘奕率領五百甲兵一同留下,暫時聽命于狄仁傑麾下用事,待赈災一事了結再回軍隊報道。
然後,薛紹并未多作停留馬上帶人離去。軍隊稍作休整吃了一頓飽飯,薛紹要繼續率軍前行了。
狄仁傑非常的感動,他帶領很多的災民一路相送薛紹出城,立于旁道泣别朔方軍。直到夜幕快要降臨薛紹的軍隊全都離開了他們的視線,他們仍舊不願回去。
三日後,有潘原縣的百姓在狄仁傑等人站立送别朔方軍的地方,立起了一塊碑石,記述了薛紹開散軍糧赈濟潘原百姓的事迹,碑名――“義赈碑”。
薛紹對此全然不知,此刻,他已經率軍走到了自己新官上任之後最重要的軍鎮,朔方縣。
薛紹手下的馬匹不多,三天之内全軍将士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的趕了六百多裡路,非常的疲憊。到了朔方,所有人心中除了睡上一個飽覺,再也沒了别的想法。
王方翼西征之後,讓副将阿史那忠節率三千兵卒留守朔方。此前,阿史那忠節早已收到朝廷号令知道薛紹會是新任的夏州都督,于是他早早的打理好了營房,現在正率領麾下将士列陣來迎。
薛紹很累,幾乎都不想多說一句話。但見阿史那忠節等人非常的熱情,薛紹隻好強打‘精’神與之寒暄了一陣,然後率軍入營,下令全軍整休一日一夜。
稍作休息并進了飲食之後,薛紹總算恢複了一點‘精’神,馬上就将阿史那忠節喚來,問他一些軍機之事。
早在征讨白鐵餘之時,薛紹就與阿史那忠節有過一面之緣。他與王孝傑同為王方翼的左右臂膀,倚為重用。從姓氏上不難判斷,阿史那忠節是突厥汗室貴族的後裔。在現在突厥複叛的大前提下,他的身份多少有一點敏感。
或許也正因如此,阿史那忠節在薛紹這位新上司的面前,表現得始終有些忐忑不安。
薛紹先和阿史那忠節說了一些不着邊際的閑話,阿史那忠節斟字酌句的答得小心翼翼,雖然有問必答但也不敢多說一句廢話,唯恐言多必失。
“突厥人孤軍深入劫掠隴右牧馬監時,兵馬正打從将軍的眼皮底下溜走。”薛紹問到了正題,“将軍為何沒有出兵阻攔?”
阿史那忠節渾身一顫,這個問題太要命了,薛紹是在興師問罪嗎?
“怎麼,将軍無話可說?”薛紹語氣雖淡,但殺傷力十足。
阿史那忠節當場站了起來,鄭重的抱拳而拜,說道:“大将軍明鑒,非是我等不作阻攔,而是上峰下達了嚴令不得出戰,有違者斬首!”
“為什麼?”薛紹眉頭一擰。
“這個……這個恐怕隻有上峰才知道原因了!”阿史那忠節不敢多說一句。
“王都督率軍前去平定西域了,現在你的上峰是誰?”薛紹問道。
“是去年才新上任不久的夏州都督府長史,唐懷壁。”阿史那忠節答道。
唐懷壁?
薛紹一聽這個名字就是心頭火起。記得上次裴公率軍北伐時,此人就是行軍副大總管,實際上卻是朝廷派出的監軍禦史。後來他把李崇義和李仙童一同帶走,路上整出了許多妖蛾子。當時看來,此人可能是先帝李治的心腹,但更像是武則天的心腹,而且他和李仙童之間的關系也非同一般。李仙童能夠脫罪,唐懷壁有很大的嫌疑暗中提供了助力。
話說回來,無論唐懷壁有什麼樣的後台,薛紹都覺得此人的人品與德‘性’非常值得自己厭惡!
思及此處薛紹眉頭一擰,“那唐懷壁的官架子倒是不小――去,把他給我叫來問話!”
“是!”阿史那忠節連忙大聲應諾。
聽薛紹這口氣似乎已經把怒火和治罪的意向轉向了唐懷壁,阿史那忠節如‘蒙’大赦,辦起差事來也是勁頭十足。馬上,他就翻身上馬帶着一整隊全副武将的騎兵奔向了夏州都督府。
郭元振見狀有些好笑,對薛紹道:“看這架式,今日唐懷壁應該會是被綁來的!”
“那是他的頂頭上司,他敢綁嗎?”薛紹冷笑。
郭元振嘿嘿直笑,“但你不是他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麼?為了向新都督表忠心,他今天肯定會讓唐懷壁有得好受!”
“我心情不好,少跟我嬉皮笑臉。”薛紹臉一闆,“去做一下準備,我要軍法開審唐懷壁!”
郭元振不由得一怔,“剛來就這樣,不好吧?”
“少廢話,不然連你一起審!”薛紹佯怒道。
郭元振腦袋一縮,連忙打着小跑開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