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走了,武則天暗暗的輕籲了一口氣。
側眸深看了端坐在那裡的薛紹兩眼,武則天的心裡感覺有一點怪異,這個年輕的男子,究竟是資質愚笨不解陛下之意,還是故意陣前倒戈助我扳回了此局?……陛下對太平的婚事态度鮮明且強硬,這并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想讓太平嫁入武家,對我而言隻是一個不太近乎實際的幻想。有則大喜,無則不悲。但陛下今天居然隐約是對武承嗣亮起了屠刀,看似就要下狠手來遏制武家的勢力膨脹,這着實讓我感覺到了一些心驚肉跳!……武承嗣可是我父親皿脈與爵位的繼續人,是我在朝堂之上豎起的一面武家的旗幟,是我嫡系力量的中流砥柱!武承嗣構陷公主的把柄被陛下抓在了手裡,隻要陛下伺機發力,武家就要遭受一場毀滅性的打擊!
讓我奇怪的是,薛紹不是應該最恨武承嗣麼,為何到了我将要完敗認輸的時候,他卻主動的說出了“借書”一事從而給武承嗣尋了一個開脫?
這不合理!
思忖片刻,武則天驟然眼睛一亮,莫非薛紹是在有意化幹戈為玉帛?……如此,他倒是相當的識得大體!難怪太平今天态度反常,想必也是薛紹教的!
太平公主仍然跪在地上嘤嘤的哭泣,李治的勃然大怒與拂袖而去看來真是将她吓壞了。武則天走到她身邊,彎腰下身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太平,别哭了。來,和為娘坐到一起來。”
“噢……”太平公主這才擡起頭來,臉上已是哭得像花貓一樣,飛快的瞥了薛紹一眼就連忙别過了臉去,顯然是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副丢人的樣子。
母女倆坐到一起,太平公主偎在武則天的懷裡,仍是帶着哭腔幽幽的道:“母後,我真的知道錯了!這次的事情,全是我的錯,一切全都歸咎于我好了!”
武則天心中也不知是該欣慰還是該歎息,你們兩個還沒有成親呢,就一個鼻孔出氣了嗎?真是女大不留啊!
她不置可否的輕輕拍了拍太平公主的背,“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哪能成天躲在為娘的懷裡哭泣?後堂有一些新進貢的西域香料與揚州水粉,你去梳洗收拾一番,莫要失了一位公主的儀表與尊嚴。”
“是,母後。”太平公主知道天後這是有意支開她想和薛紹單獨說些話,于是乖巧的應諾起身,深深的看了薛紹兩眼,飄然而去。
薛紹至始至終平聲靜氣的坐着,目不斜視,氣定神閑。
“你還真是,臨大事而有靜氣。”武則天突然開口道。
“微臣……其實是惶恐而不敢妄作言行。”薛紹拱手而道。
武則天的嘴角微微一揚,似笑非笑表情玩味,“《六軍鏡》你背下了多少?”
“……”薛紹輕皺了一下眉頭,猶豫了片刻。
“難道你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武則天突然道。
反正這也不是什麼壞事,薛紹懶得隐瞞了,拱手道:“臣如果特别用心,記憶力就會比一般人強一點。”
武則天不置可否,擡手對着禦陛旁邊的書架一指,說道,“最下一層的那個書櫃閣子,你去将它打開,将裡面的盒子取出來。”
“是。”薛紹不知武則天是何用意,依言照做打開了那一格書櫃,從裡面取出個木盒子,放到了武則天面前然後坐回原位。
武則天将那木盒子對薛紹面前輕輕的推了一推,“賜予你了。”
“天後娘娘,這是……”
“打開看了,不就知道?”
薛紹将木盒子搬到自己身前,打開一看裡面裝着一部——《六軍鏡》!
“天後,這……”薛紹有點意外。
武則天平聲靜氣的道:“竊讀**,按律你是當死之人。但陛下聽聞此事之後隻是責罵了太平卻沒有治罪于你,可見陛下并不反對你讀了兵書并對你頗為偏愛。本宮也覺得你或許真是個可造之才,因此本宮今日就正式将這套兵書賜予你。從此以後,普天之下就隻有你薛紹讀過《六軍鏡》,從此《六軍鏡》也由你保管。如若洩露了出去,唯你是問!”
“臣,拜謝天後娘娘鴻恩!”薛紹拱手長拜,心中長籲了一口氣!我以德報怨的替武承嗣開脫了一回并且幫助武則天扳回了一次危局,她馬上就給我還了一份大人情,雖有順手推舟之嫌,但卻是讓我名正言順的繼承了《六軍鏡》!——她果然是典型的商人式行為準則,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利益互換彼此雙赢!
“免禮。”武則天平靜的道,“兵書是死的戰争是活的,孫子雲‘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趙括紙上談兵誤軍誤國,你切莫學他。《六軍鏡》你需得用心研讀,如有不懂之處可向裴行儉讨教。裴行儉是李衛公的嫡傳門生,現在你繼承了《六軍鏡》也可算是李衛公的隔代弟子便也是裴行儉的同門。裴行儉既然把你舉薦給了陛下,可見他對你頗為器重與賞識,想必不會拒絕與你這個同門一起切磋兵法。”
“是。”薛紹沉聲應諾,心花怒放!
同門切磋——武則天這一手真是使得漂亮!既給了我充分的理由去向裴行儉靠攏,也給了裴行儉足夠的台階來下,讓他完全不用再顧忌什麼門戶之見、更不用顧忌外人的閑言碎語說他委曲求全的獻媚于天後了!
武則天意味深長的道:“裴行儉是大唐當世第一名将,文武全才出類拔萃,是個非常了不起的英傑,你要謙虛勤謹跟着他多學多練。如能繼承裴行儉的一身才學并将其發揚光大,便不枉陛下對你的一番偏愛……也不枉費本宮鬥膽違逆了祖制,破格将《六軍鏡》贈賜于你!”
“臣,必當竭盡全力!!”薛紹鄭重應諾,心中再度一喜:武則天的前面那些話都是官腔,最後一句才是關鍵——她希望我能繼承裴行儉的衣缽!或許,這也是二聖長期以來的政治需求,也一直是裴行儉的心病——二聖不希望裴行儉在軍方一枝獨秀無人繼承、比肩與制衡,裴行儉自己又何嘗願意?!
“太平年幼而且從小在深宮長大,不愔人情不解世故,有時難免任性胡為。你是出身禮樂之家書香門第的成年男子,以後須得對她多加勸正與疏導。”武則天說這話的時候,完全就是“嶽母”的口吻了,語氣溫和其中甚至透出幾許親切的味道,“這次事件,歸根到底是因為太平對你的愛慕而起,草菅人命當街殺人是最不應該,以後絕對不可再犯!否則本宮可就當作是你勸正疏導不力甚至暗中慫恿參與謀劃,從而連你一并責罰了!”
“臣,記下了。”薛紹颌首而答道。
武則天凝視薛紹密切留意他的神态表情,不由得贊許的輕輕點了點頭,聞喜不亢聞過不卑,的确是臨大事而有靜氣,這才是成大事之人該有的根骨與器識——薛紹,當真配得上太平!武承嗣?……哎!
“本宮,不希望再看到你們二人與武承嗣之間,再有任何的沖突。”武則天突然道,“對陛下與本宮而言,手背手心都是肉。你們豈能同室操戈?”
“是。”薛紹拱下了手,言下之意武則天終于把我認作“自己人”了嗎?居然還把我這個“準驸馬”放在了和太平公主、武承嗣同樣的親密位置,擺明就是在收買人心嘛!
“方才陛下說了檢校太官令這個官職并不适合你,另有裴行儉舉薦你去教授一些書令史學習藍田秘碼,以備他日行軍之需。”武則天話鋒一轉,說道,“君無戲言,如此,你的檢校太官令就不必做了,等着另授官職吧!”
“謝天後娘娘知遇提拔之恩!”薛紹拱手再拜,她這次沒有跟我許諾具體的職位,聽這口氣是要讓我擔任“實職”,那具體就得要看有哪些職事官有空缺了!
武則天面帶微笑的點點頭,謝我?這薛紹是挺懂事!
正在這時,一名宦官雙手捧着一卷黃藤紙軸進了禦書房來,“天後娘娘,陛下手敕!”
手敕是皇帝用來發布命令的書面文件一種,可以随時随事的下發,用途廣泛用法也很靈活。
武則天眉宇略微一沉,從宦官手中接過黃藤紙書寫的皇帝手敕看了一眼,“知道了。我會按陛下的意思妥善料理。”
宦官馬上就告辭走了。
“太平!”武則天突然高聲一喚。
“兒臣在!”太平公主馬上從後門外轉了進來,看來她多半是一直藏身在門外不遠處了。
“你父皇下來手敕,要罰沒你一百戶食邑!”武則天的聲音很是威厲。
“啊?”太平公主驚叫一聲眼睛都瞪圓了,“我一共就三百五十戶食邑,要削去我一百戶?!”
“莫非你不知錯、不認罰?”武則天沉聲道。
“兒臣知錯,兒臣認罰便是了……”太平公主撇着臉兒可憐兮兮的答道,說完就一扭頭瞪向薛紹,低聲的碎碎念,“都是你害的!以後我就真是個大窮人了,你得負責供我錢花!”
薛紹窘得脖子一縮,頭上差點冒出一排黑線,皇帝各打五十大闆而已,你就不用當着你娘的面惡意賣萌了吧?
武則天雖是裝作沒有聽到,卻也差點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心中卻道:既然陛下都已經大義滅親的重罰了太平,我又豈能厚此薄彼的偏袒武承嗣讓他免于懲罰?……還真是鹬蚌相争漁翁得利,便宜都讓薛紹這小子給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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