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謹行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離去了。。。
在薛紹的記憶裡,李謹行遠沒有李勣、薛仁貴和裴行儉那樣的曆史名氣。但是他是真正配得上“虎将”之名。
李謹行是靺鞨人,其父名叫“突地稽”,在前隋時期就率領麾下部落歸順隋朝,從此鎮守遼東營州一帶。大唐建國之後,突地稽追随李世民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被封為國公。李謹行繼承乃父之風走上從戎之路,早年就曾與李勣、薛仁貴等一同征讨高句麗,因為武藝絕倫作戰勇猛斬露頭角,從此開始獨擋一面。
在李勣逝世、薛仁貴隐退的這十多年裡,大唐在與吐蕃的戰争中頻頻吃虧。唯有六年前李謹行在青海湖一戰中大破數萬吐蕃軍,為大唐帝國讨回了顔面。其實在更早一些的時候,吐蕃名将論欽陵率十萬大軍來攻,李謹行給他來了一出現實版的“空城計”。論欽陵疑有伏兵不敢突進,這更是成全了李謹行的蓋世英名。
在如今這個将才匮乏的時代裡,虎将李謹行的逝世對薛紹等人而言,無疑是痛失一袍澤和良師。對大唐帝國來說更是一筆巨大的損失,就如同一個人遭受了骨折之痛。
當晚,李謹行的家裡就操辦起了喪事。由于他的子女都不在長安,李謹行的生前好友程務挺留了下來主持喪事,并讓他的兒子程齊之為李謹行披麻戴孝,行靈前孝子之禮。薛紹和薛楚玉等人也自發的留下了,一同搭把手。
牛奔哭得很傷心,像是一個孩子一樣。這個從小就沒了爹娘的野漢子,好不容易認了個義父感受一回親情的味道,這麼快就失去了。
薛紹的人脈在這時候發揮了有力的作用,他把最近名聲雀起的天台白雲子司馬承祯先生請了來,主持李謹行的葬禮道場。紅葉商肆的那些夥計個個都能打得一把好幫手,薛紹一口氣調了二三十個能幹的家夥來,把李家的整個喪事打雜都給包辦了,就連棺材也是他們幫忙定做的。
對于李謹行的死,薛紹心裡不太好過。老将軍人很厚道也很豪放,薛紹對他的印象一直很好。但是死者已矣,活着的人隻能盡上一點微薄的心意了。
這一忙碌就忘了時辰,很快居然就天亮了。薛紹一拍腦門,慘了,忘了太平公主還在家裡等我!
可是沒辦法,薛紹現在還是不能回家。李謹行過世了一定得有人進宮向二聖報喪,但今天是大年三十皇城緊閉,一般人也不敢在這時候去觸二聖的黴頭。沒辦法,這個任務還得着落在薛紹的身上。
于是天亮沒多久,薛紹就帶着披麻戴孝的牛奔去叫開了皇城的大門,長驅直入進到了大明宮裡來到蓬萊殿前,求見二聖。
皇宮裡也要過年,天後正在向宮人派發利是,蓬萊殿前一片熱鬧喜氣洋洋。薛紹和牛奔這兩位不速之客剛一現身,現場的氣氛頓時就冷卻了下來。
武則天一看到牛奔這副樣子仿佛就是心中明白了,當下她就變了表情,顯得頗為驚愕,甚至還有一絲罕見的惶恐。
薛紹知道,程務挺和李謹行是武則力大力提拔起來的人,将他二位安排在羽林衛帶兵,就好比是武則天放了兩把防身的利刃在身邊一樣。可是現在李謹行突然去世,武則天不可能不震驚,不可能不擔憂。
“都退下!”武則天果斷停止了利是派發,将薛紹與牛奔叫到了近前。
牛奔上前之後,撲倒在地就一陣痛哭,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淚涕橫流。
薛紹抱拳道:“天後恕罪!臣也不願在這等時候攪擾了宮中的喜氣。但是老将軍李謹行突然辭世,乃是國之大事。臣,不得不報。”
“你……你做得對。恕你二人無罪。”武則天轉過臉去連連眨動着眼睛,略微顯得有點局促不安。但是不過片刻之後,武則天就恢複了鎮定與泰然,說道:“即刻擊鼓召集百官宣布此事,命,三品以下官員一同去往李老将軍府上吊唁。至于李老将軍的追谥之事,待新年過後再當朝衆議。”
“是。臣馬上前去操辦!”薛紹拱手應諾。大過年的時候朝廷裡留守的官員不多,正當用人之際。薛紹既然來了就沒打算躲懶,能幫手就幫個手。
“薛郎,辛苦你了。”武則天說道,“抽個時間,還是回家陪一陪太平。今天,可是過年。”
“臣知道了。”薛紹應了諾,看到一旁牛奔仍是趴在地上哭得傷心欲絕,于是拖着他的領口奮力的拉提,想要将他拉起來一起走。可是牛奔偏就哭上了瘾居然趴在地上不肯動身了。
薛紹沉喝一聲奮力拽住他的衣領,把這個身體龐大的漢子給拖得了離了地,想要将他生生的拖走。
武則天頓時面露驚愕之色,“薛郎,你好大的力氣!”
牛奔也被吓到了,慌忙爬起身來向武則天道了罪,瑟縮的看了看薛紹,一臉眼淚鼻涕的又傻笑起來。
“天後恕罪,此人就是個呆漢。”薛紹暗暗的拽了牛奔一把,“還不快走?”
“噢……走,走!”
“等等。”武則天叫住了薛紹,說道,“薛郎,正月初二也就是後天,記得要和太平一起進宮來。皇族聚宴,一同給陛下拜年。”
“臣記住了。”薛紹拱手而拜,這才與牛奔一同離去。
武則天慢慢的站起了身來,看到整個長安的天空都是一片陰雲密布,仿似又有一場風雪欲來。
有些事情,武則天無法對任何人說及。皇帝李治的身體每況愈下,一但他駕崩,對大唐帝國和她武則天本人來說,都将是一場重大的危機。
現如今北方草原不太平,吐蕃人虎視眈眈,就連白鐵餘這樣的肖小也敢起兵造反。一但君權的移交出了問題或是新上位的帝王是個不肖的膿包,整個大唐帝國必将危矣。再者對武則天本人來說,這些年來他一直與李治并稱“二聖”,攬下了很大一部分朝政大權。可是她再如何能幹和強勢,說一千道一萬,她的所有權力都是直接來自于李治的賦予。一但李治沒了,她又将何去何從?
權力這東西就像是毒品,沾上了就很難戒掉;權力又像是一把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當你擁有它的時候可以無往而不利,當你失去它的時候它就有可能會要反噬,它會刺向你的頭頂給你緻命一擊。
這些年來武則天執政,得罪的仇家不可謂不多。有些是自己的敵人,有些是李治假她之手去對付的敵人。
無論是哪樣,大唐朝野上下肯定有不少人想要除天後而後快;就算做不到這一點,也至少會讓她永居冷宮再也不要走到政治前台來。
可是這兩種結局,都是武則天所不能接受的。
沒人能接受。
現在李謹行突然逝世,武則天感覺自己的護身底氣突然就少了一大截。當務之急,一定要有一個得力又值得信任的人,頂上這個右羽林衛大将軍的空缺。
誰,能?
看着前方已經隻剩兩個黑點的薛紹與牛奔,武則天微眯眼睛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他,行嗎?”
片刻後,武則天喚來一名心腹侍人,“去,速請裴炎進宮!”
“是!”
……
遠征歸來的薛紹一夜未眠也沒有回家,又在南衙的官署裡奔波忙碌了起來。雖然隻是替天後傳一下令,但皇宮實在太大了,東奔西走傳完命令下來都已經過了午飯時分。
薛紹感覺有些累了。在送牛奔回了李府又招呼了一聲之後,他終于走上了回家的路。
郭元振、薛楚玉二人與薛紹一同離開,三人并馬而行。
“老将軍居然就這樣走了,真是讓人唏噓。”郭元振歎息道,“還正趕上大年三十的,子女未在膝前百官歸鄉省親,要不是我們昨夜前去探望,老将軍的葬事都難于料理了。”
薛紹和薛楚玉都沉默。
過了一會兒,郭元振又道:“老将軍這一去,北衙禁軍可就少了一根頂梁大柱了。”
薛紹轉頭看向他,“你想說什麼?”
郭元振笑了一笑,“我想說的,就是你們都在想的。還用說嗎?”
“你不厚道。”薛楚玉突然道,“老将軍屍骨未寒,你就在琢磨那種事情。”
“咦,瞧你這話說得!”郭元振驚叫道,“你不想,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聽你這話,明明就是你也在想!”
“别争了。”薛紹說道,“右羽林衛将軍一職,輪不到我們頭上。我也不許你們瞎想、瞎議論。”
郭元振和薛楚玉相對一眼同時眨起了眼睛,“為什麼?”
“不為什麼。”
郭元振急道:“老将軍臨終不是還囑咐于你,讓你努力去争這個右羽林衛大将軍之職麼?”
“老将軍把牛奔托付給我,我一定盡全力照顧好。但是這個大将軍之職是朝廷的險要職務,不是我說争就可以去争的。我當時雖然答應了,隻是為了安慰将死之人。”薛紹說道,“老将軍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說心底話,如此非常時期,我非但不想争這個大将軍之職,還想離它越遠越好,甚至連千騎我也不想待下去了。我想去南衙十二衛帶兵。你二人以為,如何?”
郭元振和薛楚玉同時領會了薛紹的意思,如今大唐朝廷風雲變幻,但逢這種時刻,“軍事政變”就會屢見不鮮。那樣,禁軍将領就會被頂到風口浪尖。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甚至誅連滿門、遺臭萬年。
因此,與其窩在長安卷入這樣的内戰政變,還不如帶上南衙十二衛的野戰軍,去邊關征讨異族立功!
“我們聽你的!”郭元振與薛楚玉,答得異口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