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
“遊玩?”
“孤身一人?!”
武則天連發三個問句,一個比一個的語氣更加驚詫和嚴厲。房間裡隻有她和太平公主母女二人。
“你竟然就讓他這麼去了?!”這一句,武則天近乎是發怒了。
“是的,女兒讓他去了。”太平公主很平靜。
“你!……”武則天指着她,幾乎氣煞,“糊塗!”
“娘,女兒哪裡糊塗了?”太平公主問道。
武則天臉色難看連連眨着眼睛,好像有一種怒火無從發洩之感。她畢竟沒有咆哮起來,而是用比較嚴厲的語氣說道:“薛紹何許人,豈能孤身外出!萬一遇到個什麼刺客,如何是好?”
“母親究竟是在擔心刺客,還是擔心他做出别的不良之舉?”太平公主平靜的問道。
“你!……”武則天再度被氣了個夠嗆,悶哼了一聲道,“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速速将他找回來。”
“娘,就讓他去吧!”太平公主說道,“十年了,他從來沒有真正為自己活過一天。他好累,女兒看不下去了。所以這次,哪怕他是棄國棄家抛妻棄子而去,女兒也願意放任他這一次了。”
武則天愕然的怔了一怔,眨了眨眼,“他帶哪位女子去的?”
太平公主低下了眉,不言語。
“虞紅葉,對不對?”
太平公主沉默,算是默認了。
“你終于還是把他慣壞了!”武則天長歎一聲,“太平你有沒有想過,你是朕和大唐先帝天皇陛下的女兒,是兩朝唯一的嫡公主,你怎能!……”
太平公主頭一揚打斷了武則天的話,“我是他的妻,是他生命的另一半。他過得不好,女兒也就會過得不好。哪怕我的身份再尊貴,哪怕母親再如何疼愛女兒,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當初,朕就不該讓你嫁給他!”
太平公主愕然睛大眼睛,“娘,你說在說什麼?”
武則天微微一怔仿佛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輕籲了一氣,說道:“為娘一時氣話。”
“娘,你十萬火急要找薛郎,究竟所為何事?”太平公主岔開了話題,主動問起。
武則天定了定神,說道:“這不關你事。”
“是與吐蕃的戰争有關嗎?”太平公主問道。
“是又怎樣?”武則天道,“這些,都不是你該問的。”
“我的母親是大周的皇帝,我是大周的公主,我的丈夫曾經是大周的三軍統帥,哪怕現在辭官了也仍舊是大周王朝的一品國公。”太平公主說道,“食君之祿為君分憂,這個國家還有什麼事情,是女兒不該問的呢?”
武則天的情緒慢慢恢複了平靜,說道:“就算為娘願意與你談,你又能提供什麼有用的建議呢?”
太平公主微然一笑,“母親一試便知,又何必猶豫呢?”
武則天這下也笑了,說道:“莫不是薛紹臨走前,對你有所交待?”
“沒有。”太平公主說道,“是近這段時間他的思緒很亂,所以女兒才會願意讓他無牽無挂的外出一趟,遊玩散心去。别說是軍國大事,就連家中的事情他都沒有留下任何交待。”
“這倒不像往日的他了……”武則天若有所思。
太平公主說道,“娘,他的确太累了。哪怕是賦閑了下來,他也沒有一天輕松過。”
“那就讓他玩去吧,散一散心也好。”武則天輕歎了一聲,說道,“吐蕃近日發生了内亂,朕和幾位軍國大臣一緻認為,他們有可能會發動對大周的戰争,借以緩合内部矛盾。一場大戰,怕是已經迫在眉睫。我們有必要未雨而綢缪,提前預判吐蕃的軍事動向。”
武則天停頓了一下,太平公主認真的聽着。
“你有何見解?”武則天挺随意的發問。顯然,她并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太平公主反問道:“那幾位軍國大臣,有何見解?”
武則天笑了一笑,“娘在問你。”
太平公主也笑了一笑,說道:“如果女兒沒有猜錯的話,那幾位軍國大臣各懷見解難于統一。娘誰都信不過,所以才會想到薛郎。”
武則天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說道:“朝廷上的這些軍國大臣,有的長于摧城拔寨,有的長于戰術謀劃;有的擅長處理具體軍務,也有的擅長在幕後統籌後勤。但要料敵先機運籌帷幄,唯薛郎一人而已!”
“近朱者赤。”太平公主微笑道,“女兒陪伴薛郎十年,或許,我也可以一試呢?”
“呵呵!”武則天笑了,“那你就試吧?”
太平公主說道:“女兒想問,吐蕃發生了哪種内亂?”
武則天說道:“噶爾欽陵父子相繼執掌吐蕃大權已逾六十年。現在,年幼繼位的吐蕃贊普器弩悉弄已經成年,差不多是二十歲左右。為了親政,他開始裁制噶爾家族。前不久,贊普器弩悉弄又以叛國之罪處死了噶爾家族的重臣噶爾贊輾恭頓,這使得噶爾家族實力極大受挫。為求自保,吐蕃權臣噶爾欽陵必定會死抓軍權不放。要做到這一點,他唯一的辦法就是發動對外的戰争。若能立下殊功,他自保的可能性也将大大提升。”
太平公主點了點頭,說道:“娘,此前我朝攻拔安西四鎮收複西域,王孝傑殺死了噶爾欽陵的胞弟噶爾贊婆。如此看來,噶爾欽陵揮師前來侵犯我朝疆土幾乎已是必然。剩下唯一的問題,就是噶爾欽陵會對哪處用兵?”
“對。這也正是為娘想要問請薛郎的地方。”武則天道,“從西川蜀地直到西域廣袤,大周與吐蕃接壤數千裡。噶爾欽陵可以挑任何一處地方來下手,我朝防不勝防。”
“娘,我要看地圖。”太平公主突然說道。
武則天笑了,“好,就讓你看。”
片刻後,幾名宦官擡進來一張刻畫在羊皮上的,巨大的大周邊境全圖。懸挂起來,足有一人多高。
太平公主走到了地圖前看了片刻,說道:“娘,你說過噶爾欽陵要的是一場殊功?”
“對。”
太平公主指着蜀地一帶,說道:“蜀地富,但蜀道難。吐蕃小股的人馬侵略川蜀倒有可能,但是噶爾欽陵的大批騎兵,将會很難在川蜀的山地施展開來。因此女兒認為,噶爾欽陵将會攻擊蜀地的可能性,幾乎是微乎其微。”
武則天不動聲色,“說下去。”
太平公主再指向大非川及鄯州河源一帶,說道:“大非川是吐蕃入侵的一個重要通道,前朝大唐曾與吐蕃數次大戰于此。現在黑齒常之率軍鎮守河源,兵強馬壯屯糧無數,甚為吐蕃忌憚。噶爾欽陵急于求功,一定不會硬碰硬的主動去找黑齒常之的麻煩。”
“嗯。”武則天點了一下頭。
太平公主再指向西域,安西四鎮最接近吐蕃本土的于阗鎮說道:“這裡是王孝傑西征打下的最後一個地方,也是噶爾欽陵的胞弟噶爾贊婆的隕命之處。安西四鎮的淪陷與西域霸權的喪失,對噶爾欽陵這位吐蕃的軍政權臣來說,是一個重大的罪責。按理來說,噶爾欽陵出兵于阗打響第一戰從而開啟西域收複之征,這個可能性将是極大。但是女兒認為,他不會這樣做。”
武則天的眼睛稍稍一亮,“理由?”
“他耗不起。”太平公主說道,“王孝傑在西域打出了我朝的威風,突厥因為内耗而國力大損已向我朝示弱稱臣。現在就連吐蕃也陷入了内亂,西域諸國看在眼裡,隻會抱定決心從此追随大周。再加上安西虎師仍舊鎮守四鎮,于阗兵力更是不弱。噶爾欽陵想要從于阗開始一鎮一鎮的去收複西域,将會面臨安西虎師與西域諸國的輪番夾攻,這個難度實在太大了。就算他能每戰皆勝步步為營,他的兵力也會遭受極大的損失,征伐的時間也會拉長十分漫長。噶爾欽陵急于求功,還得是一場殊功。他不會這麼做的!”
武則天雙眼微眯的凝視着地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如果我是噶爾欽陵,我會從這裡下手!”太平公主一手指向洮州與涼帶一線,說道:“從這裡出兵,他可以避開黑齒常之的兵鋒直接殺向洮州,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
“你胡說什麼?”武則天一下就樂了。
“嘿嘿,跟他學的!”太平公主低笑了兩聲,繼續道:“女兒不知詳情,但不難猜到我朝在洮州的軍事布防,肯定遠遠不如河源和于阗這樣的重鎮。隻要噶爾欽陵一鼓作氣打下洮州,他就可以繼續兵犯涼州如法炮制。如果洮涼一帶淪陷,整個西域和大周的聯系都将被切斷。到時,安西虎師再如何骁勇能戰,終究隻是群龍無首飄懸海外的一支孤軍,還能強撐到幾時?如果斷絕了和大周之間的聯系,西域諸國縱然想要追随大周,又能從何談起?”
武則天凝視着太平公主,眼睛慢慢睜大。
太平公主繼續道:“隻要打下洮州和涼州,噶爾欽陵就能像切饅頭一樣,将大周的半壁江山一刀割去。然後他再守住洮涼,慢慢的對西域蠶食鲸吞。萬裡疆土收入囊中幾乎是指日可待。這就是他要的急功和殊功!”
“這是薛紹告訴你的?”武則天的聲音裡透出了驚訝。
太平公主淡定的微笑着,“娘,這個問題你已經問過了,女兒也答過了。現在女兒再答一次:絕無此事!”
武則天滿腹狐疑的看着太平公主,心中不停想道:我的女兒我還能不清楚嗎,她或許是很聰明,但她幾時懂得軍事了?……莫非,真是近朱者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