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還沒走出長安地界就打聽到,正如薛元超預料的那樣,朝廷把西征軍拉回了洛陽護駕,兵權直接交還給了中宮。。。與此同時,朝廷給夏州都督王方翼下了一令聖旨命他出征西域,剿平十姓突厥的叛亂。
關于李多祚的這一手人事安排,薛紹倒是可以理解。首先李多祚的出身很簡單,他和已逝的虎将李謹行一樣都是靺鞨族出身,在朝中的關系也比較簡單,他唯一追随的人就是裴行儉。現在裴行儉已經故去,李多祚不會再牽扯到有太多的政治立場。二聖給他來一個火線提拔予以重任,李多祚感銘聖恩必然竭盡報效,無有二心。
這是番将最大的好處,當初李謹行得以重用也是這個原因。
薛紹心想,安西虎師終于有機會殺回他們的成名之地,曾經裴行儉率領他們戰鬥過的地方。這對王方翼等人來說,應該是壯志得酬、大展身手的一件好事。可是他們這一走也就留下了一個重大的隐患,大唐在西北邊陲的防禦與鎮劾作用極大減弱。如果北方大漠或者河套一帶的胡人乘此作亂,大唐将防不勝防。
薛紹不由得想到了艾顔,朝廷去年年底的時候派奉宸衛郎将劉冕秘密護送艾顔一行去往北方邊境安撫突厥遺民,至今未歸。也不知,情況如何了。
“薛公子,何必想太多?”看到薛紹心事重重,庫狄氏勸道,“既然人不在朝中,就不必想那些煩心之事了。這段日子以來,公子也是一直都在疲于奔命忙碌不堪。現在就當是落了清閑休憩一番,有何不可?”
薛紹笑了一笑,“夫人說得是。我确是有點杞人憂天了。朝中不乏能人,我在這裡一頓空想,确是無用。”
“我并非此意。”庫狄氏說道,“公子以軍國之事為己任,這一點像極了先夫。隻是我不希望公子也像先夫那樣憂勞過甚,傷身傷神。若在其位則謀其事;既然不在其位了,何不放開心神給自己一個輕松?”
“所言極是!”薛紹頓時笑了,“夫人,真是豁達!”
“這人活着,就是要豁達,要想得開!”庫狄氏說道,“先夫這樣的為人固然受人敬重,但是勞碌一生他也沒有享受過一天的安逸與快樂,臨到死也一直都在嘔心瀝皿。他固然是對得起大唐,對得起君王,也對得起他的軍隊和袍澤。但同時,他又何嘗又不是讓他的親人和子女傷透了心?”
薛紹歎息了一聲,說道:“夫人放心,我會照顧好你們的。”
“我并非擔心此事。”庫狄氏也歎息了一聲,說道,“我是在奉勸公子,忠君報國固然重要,但也不要辜負了身邊的親人。人一輩子,什麼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清史留名又有何用?人都死了,虛名還有用處嗎?……唯有親人,才會因為一個人的去世而徹底的改變一生,仍然對他念念不忘。所以,一定要珍惜、一定要善待你的每一位親人!”
“我知道了。”薛紹深有所悟的點了點頭,未亡人庫狄氏的這一番話,可算是現身說法的肺腑之言了。
兩日之後,薛紹一行護衛裴行儉的靈樞,抵達了聞喜縣的裴家鄉村。
裴行儉為官一生,清廉厚德樂善好施而且樂于助人,哪怕是從來沒有和他過任何交集的平民百姓,也發自内心的尊敬于他感激于他。
十裡八鄉的人聽聞裴行儉逝世,都來祭拜吊唁。
朝廷也下達了旨令,命令朝中大小官員都要親往聞喜鄉材的裴公故居,吊唁裴公。
因此,裴行儉的喪事和葬禮,辦得十分的熱鬧。來了很多的京城大官,朝廷也派了專人前來操持。薛紹披麻戴孝在裴行儉的靈前行孝子之禮主持喪事,直到裴行儉下葬。
那麼多的京城大官,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裴行儉入土為安之時,裴家故居已是門前冷落鞍馬稀。
官場,向來即是人走茶涼。
世态炎涼,莫過如此。
薛紹在裴行儉的墓冢旁邊,用竹木茅草建了一排茅舍,自己就住在這裡為裴公守墓。吳銘與月奴及郭安等人,也一同住在這裡。
薛紹除了每天晨昏之時給裴公上香掃墓,餘下閑時大部份用來讀書,讀裴公留下的那一摞厚厚的黃麻紙稿,薛紹給它命名為《聞喜遺書》。
其中有很多很多關于西域的記載,從風土人情到地貌水文,再有各個部族的民族特性與生活方式,還有治理民生的經驗總結和設謀用計、排兵布陣的要略。
可以說,裴公在出發之前就已經成竹在兇的确定,平定西域的這一仗該要怎麼打了。同時他也知道自己的身體很有可能撐不到西征勝利的那一刻,于是他把所有的要點都寫了下來,交給了薛紹。
其用意,一目了然。
薛紹每每讀這一冊《聞喜遺書》,時常忍不住内心一陣辛酸和憤慨。如果裴公在天之靈得知,他麾下的西征軍甚至沒有走出過關中,他的繼承人現在每天躲在山野之中默默無聞與山野林泉為伴,他老人家當會作何感慨?
不過,薛紹總歸還是有一件跟軍武有關的事情可做——操練斥侯!
聞喜鄉村這裡有一大片天然的叢林,另有湖泊和峻嶺,實在是天造地設的練兵好所在。
薛紹把操練斥侯的主要任務交給了吳銘,但是他自己也沒有閑着。身為二十一世紀的頂級特種兵,薛紹掌握的很多科技含量極高的現代軍事技能,是郭安這些人無法想像也永遠也學不完的。甚至當初在三刀旅,他也隻是教了一些皮毛而已。畢竟,當時三刀旅的人隻是一些新兵,薛紹并未指望把他們訓練成大唐的“特種兵”。
現在好了,薛紹把自己的一身技能傾囊相授。其中有很多的技能,甚至讓吳銘都歎為觀止。
比如,一招制敵的軍警搏擊術!
吳銘出身少林,是中華傳統的武林高手。他的一身功夫,是練了幾十年才算有所成就。可是一招制敵的軍警搏擊術是在科技的指導之下博覽百家之長的大成之術,是最為實用也最能速成的殺敵功夫。否則,現代那些入軍不過兩年的年輕人,也不可能在沒有什麼武功基礎的情況之下,迅速成長為以一擔百的“殺人機器”。
薛紹把郭安他們,全都教會了!
還有許多特種兵必修的野外生存技巧,化學與物理應用,秘碼的編譯與破譯……等等許多,薛紹在與吳銘交流切磋之後,結合大唐的實際情況,全都教給了郭安這些人。
這一批斥侯的特點可謂是古今結合,科技與傳統的完美融合。他們注定非比尋常,出類拔萃。
當然,他們再怎麼練,也不可能練成薛紹熟悉的那種“特種兵”。最起碼,他們沒有與之配套的現代化軍工設置。但相同的是,他們和薛紹前世的戰友們有着一樣的忠誠、熱皿、無畏和強大!
潛移默化之中,郭安等人在發生脫胎換骨的變化。
薛紹專心讀書專心練斥侯,但不代表他不關心朝中之事。隔三岔五,他就要派人去長安或者洛陽,打聽消息。就當是“實戰演練”斥侯們的偵察技能。
在薛紹“隐居”的這段日子裡,帝都的消息,源源不斷的傳來。他的消息之靈通,一點也不亞于陪侍于帝側的官員。
二聖遷都洛陽之後,花了很長的時間來安家定居,洛陽一陣忙碌。在此期間,皇帝李治一直深居簡出,很少公然露面。很多的時候,都是天後在主持大小事務。其實,李唐的根基一直都是深植于關隴長安一帶。洛陽東都,則是“新銳”政治勢力比較集中的地方。武則天到了洛陽,簡直如魚得水。
這裡的很多官僚都是武則天新手提拔的,對天後非常的擁護。很多的寒門弟子都願意到洛陽來求學或是活動,因為天後一向重視寒門弟子,并樂于親近與提拔寒門弟子。比如北門學士,早年天後選派他們為自己編書,實際上就是把他們用于智囊參謀。他們當中很多人得蒙重用走上政治舞台,現在官居高位的也不在少數。比如元萬頃,他就曾是薛紹的頂頭上司。
洛陽方面傳來的消息,大多是與天後有關。重大之事暫時沒有,至少皇帝也還沒有挂掉。
遷都對武則天來說最重要的一個意義,就是能夠成功的擺脫宰相團體,控制病重的皇帝,從而方便自己大權獨攬,提前為皇帝駕崩之後的事情,做下各種安排!
長安方面,則更為平靜。
裴炎與薛元超、劉仁軌三位重臣宰相一同留守,輔佐太子監國。既然二聖都遷都洛陽了,重要的軍國大事一般都落在了洛陽方面去處理,輪到長安來處理的事情既不多也不重要。這三位當朝最重要的宰相,一同被撇在了軍國大事之外。大唐的至高權力,實際上已經落在了天後的全盤掌握之中。
唯一得了逍遙的,就是太子李顯。
他總算離開了二聖的視線,得已自由。長安正鬧饑荒,米價漲到以往的二十倍以上。很多百姓開始逃荒,可是這仿佛一點也不妨礙太子李顯的縱情享樂。他經常到禁苑打獵,每天飛鷹走犬鬥雞賭博玩得不亦樂乎。反正政事也輪不到他插嘴全都是裴炎等人說了算,他索性破罐破摔不理這些煩心之事,隻顧自己玩樂。
期間,李顯曾經三次派人到聞喜來慰問裴公遺孀與遺孤,每次都帶上了大量的禮品和用物。然後,他派來慰問的東宮官員每次都會來問薛紹,何時返回長安?
薛紹知道,李顯是希望自己回去給他搭一把幫手,幫他一起對抗強勢的裴炎,希望能夠從裴炎那裡争取一點權力空間來。可是薛紹對這種事情沒有一點興趣,每次都回複東宮官員說,我心灰意冷全無他顧,隻想在這裡給裴公守墓。
東宮官員無奈,隻得照實回報。
李顯強求不得,隻好依舊破罐破摔,每日飛鷹走犬玩得不亦樂乎。
薛紹在聞喜山野之間,一住就是三個多月。春去夏至,裴公的新墳之上,都已經長出了很多的新草。
這天傍晚,薛紹正穿着一身粗糙的布衣在親自給裴公的墳墓除草,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禁内高手,楊思勖。
“小人不敢打擾驸馬。隻奉殿下之命,前來給驸馬捎上一句,殿下的親口話語。”楊思勖見了薛紹,單膝下跪低頭納拜,很是恭敬,
薛紹笑了一笑,“說。”
楊思勖就真的說了——
“壞人,你的老師不幸去世了,你傷心歸傷心,卻連妻子都不要了嗎?!”
薛紹不禁渾身打了個寒顫,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話若是太平公主在自己耳邊說來,聽聽無妨。眼下卻是從楊思勖的嘴裡說出……薛紹現在,真的很想揍他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