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站在怡心殿外等了多時,倒也不急不忙。他将那個裝着兵書的青布包袱放在自己腳尖前,不許任何人去碰一下。然後,他開始認真的整理自己的衣冠,還拿出一把小梳子小心翼翼的梳理了一下寸許長的八字須。
男兒無須不美,大唐男子都蓄須。
上官婉兒站在他身後一步的地方,縱然這麼多年來她已經練就了極強的忍耐力,此刻也禁不住秀眉微皺露出一絲細微的鄙夷表情,沐猴而冠!
“上官姑娘,孤的儀容,如何?”武承嗣挺認真的問上官婉兒,努力的做出威嚴與高大的神情。
大唐的國公是可以自稱為“孤”,但這是一個比較狂妄自大的表現,就連大唐的皇帝在許多非正式場合,更多的也隻是自稱為“我”。因此很少真正有哪個國公會自稱為孤,尤其是面對一個沒有品銜的年輕漂亮女子。這遠比一個家産億萬的闊少在一個乞丐面前炫富要來得輕佻與惡俗得多。
“周國公一表人才,風流倜傥。”上官婉兒回以職業的微笑與職業的口吻,心說你再如何梳理打扮,終究隻是個一夜暴富的低賤根骨與庸俗氣象,絕沒有薛紹身上那種真正屬于貴族的卓爾器識與超然風雅!
“呵呵,是嘛!”武承嗣還挺高興。
一名宦官從裡面走出來,“周國公,太平公主殿下有請!”
“好。”武承嗣從地上抱起那個青布包袱,小心翼翼雙手擔平了走進怡心殿,如同抱着一件價值連城而且易碎的藝術品。
上官婉兒站在原地長籲了一口氣,總算是交了差不必再與他站在一起了!
“臣,武承嗣參見公主殿下!”武承嗣入殿後低頭納拜。
太平公主朗聲道:“周國公免禮,看座。”
左右宦官給武承嗣取來坐榻放武承嗣身前,伸手要去接武承嗣懷裡的那個布包,武承嗣一甩頭将宦官轟開,滿面笑容的看向太平公主正欲開口說話,一眼瞅到了坐在一旁的薛紹,頓時感覺心裡猛然一堵!……此人是誰?為何堂而皇之的端在于客席與公主共宴,還是二人單獨用膳再無旁人?
小白臉、臭皮囊,纨绔子弟、不肖膏梁、男兒無醜相,長得好有什麼了不起?
一股酸水在武承嗣的心裡如同井噴一樣爆發了出來,突然就成泛濫之勢!
薛紹淡然看着他,微微一笑還對他拱了下手。
武承嗣沒好氣的雙眼一眯,笑什麼笑,孤與你不熟!!
太平公主看到武承嗣的表情,忍不住嘿嘿的低低竊笑了兩聲,清了清嗓子道:“周國公為何不坐呢?”
“臣……有事禀報!”武承嗣收斂了神情,彎腰下身拱手往前一送,“殿下要的書,臣冒死取來了!請殿下過目!”
“噢,有勞周國公了。”太平公主随意的揮了下手,“取來,放下吧!我有空了就随便翻翻!”
随便翻翻?
武承嗣的眼睛都直了,再一次把上前來取包袱的小宦官轟了開去,鄭重其事的道:“殿下,此書乃是秘書省第一**,幹系重大非比小可!殿下千萬不要輕易示以外人或是遺失了!否則,臣萬死難辭其咎啊!”
“何必如此緊張?”太平公主漫不經心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本宮身為李家的嫡公主,還擔待不起幾本書嗎?”
“呃……”武承嗣這下真是被堵了個夠嗆,隻好乖乖的将書交給了小宦官,目送小宦官将書搬到了太平公主的身邊放下,感覺就像是被他摘走了自己身上的某個器官一樣。
“周國公,坐。”太平公主伸手拍了拍包袱,婉爾一笑,“你辛苦了,本宮賜你一席入宴用膳!”
“多謝殿下!”武承嗣這才坐了下來,恰是與薛紹隔着中庭坐了個對臉。
薛紹雲淡風清,武承嗣冷面寒霜。
左右宦官給武承嗣取來了食幾與餐具酒具等物,卻沒有直接上菜。主臣有别,臣子受賜入宴吃的東西,得由主上來賞賜。國公也好三品大員也罷,終究還是臣。于是掌膳女官上前來問太平公主,“殿下,該賜周國公哪味膳食?”
武承嗣下意識的看向薛紹身前的兩條食幾,上面擺了五六個大菜,不由得心裡又一陣犯酸,這小白臉是什麼來頭,居然能受賜這麼多禦菜!一般的王公大臣陪主上用膳,一幾三菜算是挺高的恩寵了!
“周國公,本宮聽聞你喜歡吃雞肉。”太平公主随手一指,“就賜你吃個**!”
薛紹差點一口菜湯就噴了出來,雞……什麼?
“謝殿下!”武承嗣拱手來拜,心想,還有呢?
“給周國公上酒。”太平公主說完這句,好像就沒有再理武承嗣的意思了,笑容滿面的對薛紹道,“薛郎,本宮敬你!”
“謝殿下。”薛紹舉杯,與太平公主喝下了一杯瓊香蜜露。
武承嗣的臉都漲紅了,真想跳起來一把掐死薛紹!
掌膳将一盆雞取了來,給武承嗣添上了酒。武承嗣忍着怨氣強擠笑容,舉杯對太平公主道:“殿下,臣敬你!”
“好。”太平公主舉起杯兒來,笑嘻嘻的道,“不過本宮喝的不是酒呀,周國公不會介意吧?”
你說呢?!
武承嗣的臉再度漲紅,主動被人敬酒而用他物代之,是大不敬!酒局上的男人最要面子,何況一個國公?
“臣哪能介意呢!”武承嗣笑呵呵的舉杯,“臣先幹為敬!”
“周國公好酒量,再給滿上!”太平公主說了這一聲,又轉臉朝向了薛紹,笑得一臉的溫馨與甜蜜,柔聲道,“薛郎,吃完飯我們去騎馬好嗎?”
薛紹微笑道:“殿下,天色漸晚又在下雨,這時候去騎馬恐有差池,還是莫要去了。”
“我不嘛!我就要騎馬!”太平公主小嘴兒一厥撒起嬌來,“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薛紹滿頭黑線哭笑不得,你是故意要在武承嗣面前惡意賣萌嗎?按常理來說,武承嗣好歹親自給你送來了兵書,你至少表面上應該對他客氣一點,為什麼還要故意刺激和羞辱他呢?
武承嗣握着筷子的手都在抖了,一旁的掌膳女官給他倒酒都吓得有點手下不穩,酒水溢出了杯子灑了一桌淋到了武承嗣的官袍上。
“混帳!!”武承嗣再也抑止不住了,勃然大怒的吼了起來。
“周國公恕罪!!”掌膳女官吓得跪倒在地以額貼地。
“怎麼了?”太平公主被吓了一跳,面露愠色的看向武承嗣,居然敢對我的侍兒如此咆哮,是想打狗欺主嗎?!
“殿下,臣吃飽了!”武承嗣站起身來,拱手對太平公主拜道。
太平公主的雙眼略微眯了一眯,“那要兜一點回去嗎?”
武承嗣這下慌了,連忙一抖袍跪倒下來,“臣失态無狀,請殿下恕罪!”
薛紹在一旁笑而不語,很明顯,太平公主今天就是要故意給武承嗣來個下馬威!
原因?
或許簡單,或許複雜。總之太平公主很不喜歡也很看不起武承嗣,這是顯然的!
“周國公無罪呀!”太平公主輕松的說道,“本宮隻是擔心周國公沒有吃飽。”“臣确實飽了,多謝殿下挂懷!”
“哦,那你退下吧!”太平公主淡淡的道。
武承嗣怔了一怔,目帶寒意的斜瞟了薛紹一眼,拱手拜道:“殿下,臣不能退下!”
“你還有事嗎?”太平公主放下了筷子,有點不悅的道。
“臣有不得已的苦衷!”武承嗣拱手拜道:“這幾本兵書關乎軍國大事,牽系社稷安危。臣絕不能放任将它們随意處置。殿下要看書,臣就在一旁伺候。殿下看完了,臣還是要将它們取回秘書省妥善封存的。”
“不就是幾本書嘛?”太平公主不滿的道,“改日本宮自會去秉明二聖的,怪罪不到你的頭上,放心吧!”
“臣不是對公主放心不下,而是對别的一些人……”武承嗣瞟了瞟薛紹,冷哼了一聲說道,“公主有命,臣萬死不辭,為此也不怕二聖怪罪。但是臣既然是大唐的臣子,就不得不為軍國兇吉與社稷安甯來多作考慮。”
“你怎麼沒完沒了?”太平公主不高興了,“難道本宮半夜睡在香閨裡看書,你也要在一旁盯着嗎?”
“臣不敢。”武承嗣拱手道,“但臣可以守在門外以确保除了殿下以外,再沒有别的人能看到這本書!而且,此書絕對不可以離開秘書省太久。明日辰時之前臣必須要将它們送回去,否則被别的臣僚發現了,大不妙!”
“你!……”太平公主一時氣結。
薛紹和太平公主對視了一眼,二人心裡都已明白,很顯然武承嗣是在存心報負,他很有可能看出了是誰真正要讀這幾本兵書!
“殿下恕罪!”武承嗣拱手而拜言語铿锵,挺像是一個據理力争的忠直铮臣,“臣今日就算是身首異處,也不敢拿軍國兇吉與社稷安甯來開玩笑!這幾本兵書,時刻不能離了臣的視線!否則,臣甯願皿濺當場,以死勳職!”
“好了好了,不必那樣誇大其辭!”太平公主忿忿的揮了一下袍袖,“你就抱着這幾本書在偏殿候着吧!待本宮用完了膳,再來讀書!”
“是……”武承嗣冷冷的暗瞟了薛紹兩眼,抱起小宦官交來的書,大步走了。
薛紹搖頭笑了笑,“殿下,武承嗣與你與有仇麼?”
“有。”太平公主答得果然。
“什麼仇?”薛紹好奇的問道。
太平公主秀眉一沉銀牙一咬,面露羞憤之色恨恨的道:“就算他現在貴為國公官拜三品,歸根到底隻是我李家的一介家奴。再加上生相難看、鄙陋媚俗,卻還癡心妄想要做我的驸馬――你說,這難道不是對本宮的極大羞辱嗎?!”
做驸馬?!
薛紹深吸了一口氣,“殿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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