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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務挺畢竟是久經沙場見慣生死,猝不及防的瞬間驚詫之後他馬上恢複了沉靜,說道:“真人莫要說笑,這青天白日的怎會有厲鬼出現?”
“将軍可以不信。”薛紹慢條斯禮的撚着颌下的三寸假須,悠然道:“這些厲鬼也确定一時半會兒傷不了将軍性命。”
“哦?”程務挺面露一絲疑色,微然笑了一笑說道:“何以見得?”
“人怕鬼三鬼,鬼懼人七分。将軍氣運正旺,如日中天。”薛紹說道,“那些厲鬼暫時近不得你的身,加傷你不得。”
“暫時?”程務挺淺笑了一聲,“真人話裡有話?”
薛紹笑而不語。
“請真人到另一間房說話。”
“好。”
程務挺将薛紹二人帶進了一間密室之中,讓閑雜人等皆不許靠近,郭安守在了門口。
二人安坐,程務挺饒有興味的看着薛紹,似笑非笑。
薛紹也沒想一直瞞他,索性撕掉了胡須,疼得真咧牙。
“扮得還挺像。”程務挺笑了,“若非是看你二人身上的這股皿腥殺伐之氣抹之不去,我幾乎不會有任何的懷疑。”
“我知道瞞不過你。隻是掩人耳目,瞞一瞞旁人。&”薛紹笑了一笑,說道:“别來恙,惡來将軍?”
“非但有恙,還是大麻煩。”程務挺的仍色挺難看,凝神看着薛紹,說道:“我料到你會來找我,但沒想到是以這樣一種方式。看來,現在的形勢是越來越緊張了。”
“你在長安,心裡應該比我加清楚現在是一個什麼樣的局面。”薛紹說道,“太後和裴炎要廢立皇帝,不可能會瞞着你這一位統率禦林軍的大将軍。”
“是的……”程務挺雙眉緊皺的低下了頭,“現如今,程某已經被放到鐵闆上去烤了。真不知該要如何是好!”
薛紹點了點頭,“我理解你的心情。”
“哎!”程務挺重歎一聲,“先帝臨終托孤于我,讓我統率禦林軍保護君。可是現如今太後要廢黜君,我該聽誰的?”
薛紹微然一笑,“從良心上來講,你應該聽先帝的;從現實來出發,你應該聽太後的。”
“所以,程某左右為難!”程務挺重聲歎息,“近幾年來,大唐的老一輩将帥們先繼故去,李勣,裴公,李謹行,現在薛仁貴都走了。如今,大唐軍界勉強還剩王方翼和我們兩個人尚能獨擋一面。王方翼平定了西域的十姓突厥叛亂,留在了西域擔任安西都護,朝堂上的事情他是鞭長莫及——如今這廢立皇帝的大事,軍隊該要如何表态,還得是我們兩個人想清楚。所以,就算你不來找我,我也會想辦法去找你。”
薛紹笑了,“惡來将軍,你可能多慮了。”
程務挺微微一怔,“言下何意?”
薛紹說道:“你的好親家裴相公,可不是這樣想的。”
程務挺微微一驚,“你把話說清楚?”
“最近有一批人糾結起來,向禦台台劾于我。這件事情你不知道?”薛紹反問。
程務挺極是茫然的搖頭,“我托病不出閉門謝客,已有半月——竟還有這等事情?你都調查清楚了,一定是裴相公幹的?”
“若非如此,我犯得着扮成這樣來見你麼?”薛紹眼中微露一絲精光。
程務挺雖是一介武夫,但不代表他笨。尤其是北衙當了這麼久的官,他對政治已是極為敏感。聽薛紹這麼一說,他心中鬥然一驚——莫非薛紹要和裴炎翻臉,決戰了?!
“想必你已猜到,我的來意。”薛紹正了正色,“我們都是軍人,沒必要繞彎子。我有話同你講。”
程務挺深吸了一口氣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少帥請講!”
“我知道你與裴炎是親家,你能從邊關調任京城成為禦林軍第一大将,裴炎也是功不可沒。可以說,裴炎是你命裡的貴人,也是你在朝堂之上最大的倚靠。”薛紹平靜的道,“我說的,對也不對?”
“對。”程務挺承認得很幹脆。
“有道是,背靠大樹好乘涼。”薛紹冷冷的一笑,“但是如果有一天,這顆大樹将要倒掉了,那也是能壓死人的!”
程務挺的表情驟然一變,駭然瞪大了眼睛,“少帥,你可不要亂來!論對錯與恩怨,裴炎終究是大唐的顧命大臣與首席宰相。你若以清君側的名義起兵讨伐裴炎,必然是名不正言不順,名之師必然遭敗——到時,程某就會是你的第一個對手!”
“哈哈!”薛紹大笑,一邊笑一邊擺手,“惡來将軍,你真是想歪了——如果我要起兵,還會先來見你暴露自己的動機麼?”
“……有理!”程務挺恍然回神,便也心中稍定,問道,“那你打算如何做?”
“你這話,問得不對。”薛紹擰了擰眉頭,“不是我打算怎麼做。而是——在廢立了皇帝之後,裴炎會想怎麼做?”
“呃?”程務挺微微一愣,一時沒有轉過彎來。
薛紹說道:“廢立皇帝固然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但是在我看來,廢立之後将要面臨的局面,才是真正的危機——惡來将軍,你有想過沒有?”
“這個,我還真沒想過!”程務挺有點愕然,随即陷入了沉思……
薛紹等他思考了片刻,在一旁誘導他的思維,“裴炎廢立皇帝之後,将有擁立之大功。他本已是顧命大臣首席宰相,地位法再上升。那麼,他就隻能伸手去抓大的權力。可是這些權力,是掌握在誰的手中呢?”
程務挺驚訝的瞪大了眼睛,面露一絲驚悚之色,壓低了聲音道:“你的意思是說,一但廢立了皇帝,太後将與裴炎殊死一戰?”
“沒錯。”薛紹平靜的道,“這絕對是必然。”
“……”程務挺沉默了。
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大家都不傻。程務挺心裡很清楚,薛紹說的極有道理。
“你再反過來看一看裴炎現在的行為。”薛紹說道,“他糾結了一大批人同時劾我,所用罪名亂七八糟共計十六宗,但沒有一條是真正站得住腳,沒有一條是真正能夠緻我于死地的。他這麼做的目的,就是想要讓我分身乏術,法插手廢立皇帝一事!”
聽完這幾句話,程務挺終于是恍然大悟!——裴炎要廢立皇帝,必然要依靠軍隊的支持。他知道薛紹不可能支持他,于是他将薛紹絆住,從而利用我這個“親家”!
一但事成,裴炎就是擁護有功的第一功臣。我本就屈就于他之下,不會對他的地位構成任何威脅。但是一但廢立皇帝之後裴炎與太後開戰,那我勢必受到牽連!
再加上,現如今裴炎把薛紹得罪得這麼狠、把事情做得這麼絕,但他又法真的徹底整死薛紹。事後薛紹必然和太後聯合起來一同對付裴炎……裴炎固然是強勢,但他終究強不過太後。我麾下的禦林軍固然是尊貴又重要,但若論征戰打仗,又哪裡會是百戰精銳——朔方軍的對手?
強弱分明,一目了然啊!!!
思及此處,馳騁沙場從來不知恐懼為何物的程務挺,後背猛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猛然站了起來!
驚悚的,看着薛紹!
“惡來将軍,你要好自為之。”薛紹凝眸看着程務挺,說道:“我今日此來,不是為了策反你,不是想要争取你的幫助。我是看在同為裴公門生的份上,勸谏你一句。大難臨頭,你要早做安排!”
說完,薛紹起身就要走。
程務挺一個虎撲上前,幾乎是奮盡全力将薛紹拉住。
“别走——救我!!”
薛紹轉頭看向他,威震疆場殺人如麻的惡來,此刻滿面盡是驚惶與助的神色!
政治之兇險,遠比戰場上的如雨箭矢,加可怕!
“我幫不了你。”薛紹擰眉看着他,說道:“從你兒子娶了裴炎的女兒那一刻開始,你的命運似乎就已經注定了。”
“那該如何是好?”程務挺張大了嘴巴,呆若木雞。
薛紹表情凝重的看着他,“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想辦法避開眼前這個漩渦。如果不參與廢立皇帝一事,或許還能有所轉機。”
“可能嗎?”程務挺仿佛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連忙追問道,“太後和裴炎要廢立皇帝,必然要有禦林軍的支持才行。皇帝拼命想要保住皇命,也急需禦林軍的支持。現在,太後和裴炎包括皇帝陛下,都在拼命的争取和拉攏我。我夾在他們三方之間極難為人,于是故意吃了一些不太緻命的毒藥,在上朝之時突然暈厥不醒人事。由此,才能托病不出不問朝政。可是我知道,我這樣躲是絕對值躲不過的。他們都不會放過我——我該如何脫身于事外呢?”
薛紹笑而不語,定定的看着程務挺。
程務挺見他這副神情,知道他心中必然有主意,于是急忙站直了身子,非常正規的對他抱拳一拜,“還請少帥教我!”
“惡來将軍不必如此。”薛紹微然一笑,拉他坐下,說道:“我剛剛從河北打完仗回來,那裡的情形我極是了解。薛仁貴突然疾而終,他兒子薛讷暫時接領了他留下的軍隊。可是薛讷畢竟還很年輕,資曆和威望都還很不夠。河北邊疆,急需一位大将前去主持大局,惡來将軍不如向朝廷提請前往坐鎮。如果你沒有參與廢立皇帝并且不再統率禦林軍,那你的底子可就幹淨多了。将來就算太後和裴炎真的開了戰,你也還有保持中立的可能!”
“也隻是可能啊……”程務挺長歎一聲,眉頭皺得老緊,“平心而論,先帝和君都沒有虧待我,太後和裴炎是對我有厚恩。這些人,我全都不忍背棄!”
薛紹凝神道:“可是政治就是這麼殘忍,該輪到你做選擇的時候,就必須要做出明智的選擇。想要左右逢源兩頭齊活,這是不現實的——曾經我夾在二聖中間左右為難之時,我就曾想要這麼做。結果是我差點把自己折磨緻死,也沒有真正做到。所以,明确立場站對陣營了不再彷徨,這其實才是真正明智的!”
程務挺臉皮緊繃表情難看,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薛紹由得他思考了好一陣,說道:“惡來将軍,我們是帶兵的人,軍隊是國之利刃,不是某個私人的殺人兇器。我們法像那些朝官那樣,風吹二面倒誰都去讨好。我們隻能有一個選擇,一個立場。那就是——誰能好的領導我們保境安民履行軍人的職責,誰能幫助我們實現我們的軍人理想并維護我們軍隊的利益——我們就跟定誰!”
一語,道破天機!
程務挺的心境頓時豁然開朗——最近幾年,裴炎在軍事上昏招百出,遺害窮。且不論太後做得有多麼正确,至少他沒有裴炎這麼糊塗,這麼因公廢私嫉賢妒能的搞壞國家的軍國大事!
“可是……”程務挺面露凄苦之色,“我又如何忍心,背叛于他?”
“軍隊生來是為了保境安民,而不是為了誰的野心而服務。身為将軍,我們應該忠于國度忠于職責,而不是忠于某一個對我們有恩的人。”薛紹說道,“現在你做出的選擇,必将成為一個曆史的抉擇。這是你的榮幸,也是你的責任!因此,你可回避,必須選擇!”
“我明白了……”程務挺長長的籲氣。
“在我私人而言,我最希望你能遠離長安的這些争鬥,去你最該去的地方。”薛紹說道,“薛仁貴去了,河北的國門變得薄弱。我在豐州,将會獨木難支。如果能有惡來将軍在河北與我遙相響應,何懼突厥?”
程務挺狠狠的一咬牙,臉上浮現出薛紹曾經熟悉的那一種豪邁神色——他的雄心壯志,又被激活了!
“少帥說得對!”程務挺嚯然站起,沉聲道:“我們是将軍,我們應該去邊疆殺敵報國,我們不應該為了他人的野心而處心積慮的窩裡鬥!——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我不再猶豫不再彷徨了!我明天就去朝廷請命,去往河北!”
薛紹微笑點頭,“但是,如果朝廷不許呢?”
“那程某就辭官,不幹了!”程務挺猛然一揮手,“這鳥官做得如此晦氣,還不如帶着婆娘回老家坐吃等死!”
薛紹呵呵直笑,點了點頭,“我若是你,早就這樣做了。”
“哦?”程務挺的表情有些驚訝。
薛紹微然一笑,“你是一隻下山的猛虎,但偏偏被人拴作了看守護院的田園土狗。你難道不覺得長安并不屬于你,禦林軍也一點都不适合你嗎?——畢竟,黃沙滾滾烈馬長槍的冷月邊關,才是你的用武之地啊!”
程務挺長籲一口氣,終于是展顔而笑了。
“袍澤就是袍澤!——知我者,少帥也!”i1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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