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移營,對銀川軍屯的包圍終于解除了,雖然是暫時的。
薛紹在很多年前(也許能從上輩子的軍旅生涯算起)就養成了善于捕捉一切戰機并迅速予以高效執行的作戰習慣。
如果沒有這樣的習慣,他早就死過八百次了。
突厥人開始移營包圍圈剛剛有所松動之時,薛紹馬上就采取了行動。
深夜,銀川軍堡的西門悄然打開。這裡距離突厥人在青羊山的營盤最遠,深夜行動更加不易被查覺。由于馬蹄上全都裹上了布皮墊子,薛紹又下達了嚴令不許張打任何火把,不許任何人發出半點聲音。于是大批的騎兵在這暗夜之中,幾乎是全無聲息。他們就像是河底深處的黑色暗流一樣,從西城門悄然湧出。
雖然靜默無聲,但薛紹能夠明顯感覺到所有人心中躁動的熱皿。
終于要反擊了。
所有人,等這一刻實在太久、太久了!
騎兵們出了城,緊張嚴肅且有條不紊的布列成了兩隊。
一方是跳蕩軍,一方是拓羯騎兵區區數千人,精銳中的精銳!
部隊已經列陣完畢,牛奔和薛楚玉策馬小跑到薛紹面前,翻身下馬,左右侍立抱拳而拜。
“我答應過你們所有人,包括已經長眠于地下的袍澤弟兄們我會帶着你們,把我們輸了的全都赢回來了。”薛紹輕聲的,對眼前的兩位大将說道,“薛紹,言出必行!”
淡淡的幾句言語,卻讓牛奔和薛楚玉渾身躁熱激動不已。二将咬牙,抱拳再拜。
“現在我對你們兩位,還有最後的兩個要求。”薛紹說道,“第一,無論戰況如何,你們都必須完好無損的回來見我。否則,下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們!”
二将鄭重點頭。
“這次我怕是沒什麼機會,能夠親上戰場了。那麼多的仇人頭,大好頭胪啊……”薛紹深呼吸了一口,沉聲道,“我的第二個要求你們務必都要殺個痛快。把我的那份,也給算上!!”
“啪”!
這一記整齊抱拳的聲響,差點就要震碎了夜空。
疾若驚飙,兩撥騎兵分南分北飛掣而去。
薛紹一手叉腰一手握刀矗立于城頭,雙眼微眯,靜靜的看着他們的身影漸漸的消失在視線之中。
“我還真沒見過一個沉默的男人,比飛舞着帶皿大刀的男人,還要更加的淩厲和霸氣的。”一個陰柔又帶着妖媚的聲音在薛紹身後響起。
薛紹不用看也知道是誰,全軍堡現在總共也就隻有一個女人存在。
“喂,你怎麼不回頭,也不說話?”媚羅刹讪讪的道,“你難道沒聽出來,我是在由衷的誇獎你嗎?”
“那麼多謝了。”薛紹禮貌性的回頭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夜太深,你該回去休息了。”
“我的男人出去拼命了,剩我一個人提心吊膽的怎能安心休息?”媚羅刹略帶怨意的說道,“你該讓我和他一起去的。你分明知道,我早就習慣了征戰打殺,我甚至比大多數的男人還要更加适應幹這種事情。”
“既然你已經是大唐将軍的女人,那就必須遠離戰争。”薛紹淡淡的道,“以前你是怎樣的,我不關心。但現在,你和你的男人都歸我管。”
“……”媚羅刹被噎了個夠嗆,頓時無語以對。
“回去歇着。以後沒事别到軍營裡來。”
“好吧,誰叫我現在歸你管了呢?”媚羅刹讪讪的笑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你不光是淩厲和霸氣,你簡直就是霸道!”
“你又在由衷的誇獎我嗎?”薛紹笑道,“那真是多謝了。”
“呸,我分明就是在罵你!”媚羅刹氣乎乎的扔了一句,快步走了。
薛紹淡然笑了一笑,對身邊侍從下令,“去把郭安叫來。”
片刻後郭安來了,一身铠甲戎裝。身為一名斥侯他一般都是布衣輕裝,很少做這樣的打扮。
薛紹上下的打量他,笑道:“你挺适合穿铠甲,很英武很帥氣。”
郭安有點腼腆的笑道:“我還真是有點不大習慣。”
“委屈你了。”薛紹說道:“除了你,我手邊已經無将可用。沖鋒陷陣并非是你的特長,切記要量力而行。”
“是。”郭安從容的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其實,身為一名斥侯,我卻做夢都想痛痛快快的去大戰一場。這次若非少帥有傷在身,屬下都不會有這個機會!……但願屬下,不會讓少帥失望!”
“我知道,你行的。”薛紹面帶微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做準備吧!”
天亮了。
很多隊突厥遊騎走出了他們的新營盤,來到銀川軍堡附近反複的逡巡偵察。盤桓了一整天,最終一無所獲的回去了。
咄悉匐很納悶,怎麼我們給出了這麼大的動靜,薛紹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呢?
這就好比是兩個人在對面比武。其中一個已經耀武揚威的打完了一整套拳累到了大汗淋漓,另一個卻始終站着紋絲不動連眼皮都沒眨過一下打完了整套拳的人,心裡難免就會開始發慌了。
于是咄悉匐又把郭元振叫了來。他現在,都有點把郭元振當作智囊軍師來供奉的意思了,雖然他仍舊很不信任郭元振。但身為一名軍事統帥,咄悉匐并不介意多聽一點他人的意見,尤其是敵人的意見。
“我軍移營,薛紹為何全無動靜?”咄悉匐問郭元振,“至少,他也應該派人出來偵察一番吧?”
“誰規定了,你動了薛紹就一定要動?”郭元振的反應很是平靜,“除非薛紹突然在一夜之間就變成了一個一驚一乍的莽夫,否則,他是不會讓他的敵人輕易摸清他的行動和意圖的。”
咄悉匐眨了眨眼睛,突然感覺很是惱火,“你們漢人全是滿肚子壞水,專愛拐彎抹角的罵人!”
郭元振哈哈的大笑,“葉護卻比九成以上的胡人要聰明。至少你聽出來了,我是在罵你。”
“……”咄悉匐恨得咬了咬牙,但他根本就不會在這種小細節上輕易發火,隻道:“你估計,薛紹下一步打算怎麼做?”
郭元振搖頭,“現在薛紹肯定知道我已經變節。所以,他原來的計劃都會做出改變。我說過了,敵人很難摸清薛紹的行動和意圖。現在,我也是他的敵人之一了。”
“那我們該怎麼做?”咄悉匐皺起了眉頭來,“現在薛紹有了大炸雷護身,想要攻拔銀川軍堡實在太難。既然難以建功,那我打算暫時撤退。你意下如何?”
郭元振面露難色的沉思了半晌,搖了搖頭,“這種事情,我不好說。”
“為何?”
“事關你們汗國的軍國大事,我一介外人,還是一個不了解内情的外人,實在不好多嘴。”郭元振撇了撇嘴,說道,“我建議,葉護還是和你麾下的将軍們一起商量一下為好。”
“如果我一定要你說呢?”咄悉匐明顯有些咄咄逼人。
郭元振苦笑,“那就撤呗!反正留在這裡,也隻能幹耗着!”
“那你想過沒有,我回去之後該要怎樣去向可汗和謀主交待呢?”咄悉匐眯着眼睛,殺氣溢溢,“他們一定會處死我!”
郭元振雙手一攤苦笑不已,“我都已經說過了,我不了解你們的内情!”
咄悉匐冷冷的笑了一笑,“我算是看出來了,你是巴不得我趕緊撤退。薛紹已經在半道上設好了埋伏,對不對?”
郭元振愕然的怔了一怔,突然就笑了,“哦,原來你是在試探我?”
“你以為呢?”咄悉匐冷笑。
“你愛撤不撤,愛留不留,關老子屁事!”郭元振起身就走,“再不然現在就一刀給老子來個幹脆!”
侍衛們大怒,紛紛拔刀上前把郭元振團團圍住。
咄悉匐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退下,似笑非笑的看着郭元振,說道:“郭将軍,你也是帶兵之人。你難道不知道但凡帶兵之人都是相當謹慎的嗎?既知如此,你又何必動怒呢?”
郭元振冷笑,“那可難辦了,郭某偏就生了一副爆脾氣,最受不來你這種陰陽怪氣。早知如此,我還不如留在銀川軍屯裡等死!”
“郭将軍言重了。何必如此意氣用事呢?”咄悉匐呵呵直笑,滿副大度的樣子。
“喂,說了半天你倒是砍不砍?”郭元振雙手往腰上一叉,大喇喇的道:“不砍,我就回去繼續喝酒了!那個羊奶酒都快沒了,你還供是不供?”
“郭将軍,請自便!”咄悉匐笑眯眯的道,“會有人給你送去好酒好肉的。”
郭元振鼻子裡冷哼了一聲,用力推開兩名擋在他面前的侍衛,大步走了。
“死死的看牢他!”咄悉匐惱恨的給侍衛們下了令。
深夜。
咄悉匐在羊皮榻上很是煩躁的翻來覆去。現在,他是坐着站着感覺很困很疲累,但躺下了卻又死活睡不着。
“去,再把郭元振叫來!”掙紮了好一陣後,焦慮失眠的咄悉匐起了床,煩躁不安的咬牙恨道:“這個混蛋,一定有事情瞞着我!再不如實照說,我就不客氣了!升起火來,先把烙鐵給我燒紅了!”
“是!”侍衛紛紛應諾而動。
結果,那個去叫人的侍衛去了很久也沒回來。咄悉匐越加惱火,再派了兩個人去催。過了一會兒,三名侍衛一同回來了,都很驚慌。
“葉護,郭元振失蹤了!”
“什麼?”咄悉匐大吃一驚,“我不是叫你們看牢他嗎?你們這麼多人,居然看不住他一個?”
侍衛們既羞憤又害怕的低下了頭。
“還愣着?去搜啊!”咄悉匐幾乎是氣急敗壞的跳了起來,“找遍整座青羊山,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給我揪出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