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自己的好兄弟的一場婚禮結束河北之旅,薛紹感覺很不錯。--
由于河北方經戰‘亂’,雲州還是重災區,因此這一場軍婚不可能辦得多麼奢華多麼土豪。實際上,薛仁貴都沒有對全軍宣布這一事件,僅僅是有幾位重要的官将和親随部曲們知悉此事。
作為婚禮的“總策劃師”,薛紹把婚禮舉行的地點,選在了雄壯豪邁的長城城關之上。婚禮所用的一切物資都在軍隊裡就地取材,喜堂就用行軍帳篷搭置,大鐵盂煮‘肉’,大瓦甕喝酒,火頭軍的案闆鋪上一塊布,就成了祭祖用到的香案台子。
這當然不是出于薛紹的本意。
難得好兄弟大婚,薛紹恨不能請他們到并州去擺起水陸宴席八百桌,把該請的人全都給請來。去長安或者去夏州好,那要風風光光的大肆‘操’辦一番。但是薛仁貴提出要一切從簡,隻好依了老人家的意願。
就在薛紹忙活着張羅婚禮的時候,武承嗣找了來,眼巴巴的問:薛少帥打算何時給朝廷上書,秉報雲州大捷一事呢?
薛紹看到他,感覺就像見到一桌子美味佳肴上面趴了一隻綠頭蒼蠅。
“再等兩日。”薛紹不耐煩的道。
“不能再等了。”武承嗣很少像現在這樣低聲下氣賠着笑臉,說道:“朝廷召我回朝覆命,我豈能不帶上雲州捷報呢?”
要走?
薛紹心中一動,送走這個瘟神,免得給楚‘玉’的婚禮添了晦氣也是好事!
“那我馬上就寫。”
“多謝薛少帥!”武承嗣喜滋滋的走了。
薛紹心中一計較,兵部尚書武承嗣這番巡視河北,除了衣錦還鄉來臭顯擺,還大有一點賺取軍功并向軍隊伸手攬權的用意。雲州不戰而複時這厮非要貪墨軍功,于是吃下了一坨“砒霜好糞”。但他非但沒醒悟,好像還吃上了瘾。這回雲州大捷,武承嗣在仗打完了才急巴巴的帶着一支部隊趕來,目的就是為了沾光搶功。
此戰可謂是曠古爍今的一段“神話”,是屬于戰神薛仁貴的至高榮譽,豈能被武承嗣這樣的小人所玷污?
思慮已定,薛紹将手頭的婚儀之事‘交’待給了旁人,自己來到了軍隊的監獄裡,找宋璟。
宋璟自打從被關進來以後,每天沉默寡言一動不動。當然,負責看押他的卒子也沒有為難他,該給的吃喝一樣沒少,談不上會有什麼虐待。
看到薛紹走進來,宋璟坐在牢房裡淡淡的道:“是我的大限到了麼?”
“是的。”薛紹走到牢‘門’外,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你如此不識大體恩将仇報,留着你,豈不是心腹大患?”
宋璟冷笑一聲,“枉我一直以為,威震疆場名揚天下的薛少帥會是一個光明磊落的英雄人物。沒成想,也不過如此!——動手吧,宋璟不過一死而已!”
“宋璟,你就是太天真了。”薛紹笑了一笑,說道,“你憑什麼認定一個會打仗的人,就一定會是一個道德高尚的人?”
“……”宋璟微微一愣,語以對。
“哪怕面對光明,背後也會留下一片‘陰’影。人完人,每個人都有他的缺點和劣迹。”薛紹說道,“官場之上永遠是利弊相倚、善惡同生。你不認清和接受這個不完美,你将處處碰壁寸步難行。”
“倘若大唐的官場當真如此污濁,那宋某甯願不做這官!”宋璟說道。
薛紹再度一笑,“懦夫!”
“你說什麼?”這一句話仿佛是戳中了宋璟心中的痛點,他站了起來,眼神之中有了怒意。
“我說你,懦夫。”薛紹說道,“你讀書肯定比我多,靈魂肯定比我高尚,理想也肯定比我的加遠大。但我還是要告訴你,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光明與黑暗同生,龌龃與高尚同在。官場如同汪洋,你想要‘激’濁揚清,就先要看到濁在何處。你想要‘精’衛填海,就不能害怕‘弄’濕自己的羽‘毛’。可是你卻遇難而退、輕言放棄,不是懦夫是什麼?”
“……”宋璟的表情非常難看,但是咬着牙,一聲不吭。
“想要有所作為,請先面對現實腳踏實地。”薛紹微然一笑,“好了,說教完畢。現在,我要讓你替我辦一件事情。”
“我憑什麼要幫你?”宋璟冷冷的道。
“不憑什麼,這件事情你一定會做。”薛紹微笑道。
宋璟好奇的一皺眉,“你先說。”
“上次讓你寫軍情奏疏,你拒絕了。”薛紹拿出一份稿紙,“後來我親自動筆寫的,你先看一看。”
宋璟狐疑的看了薛紹一眼,接過稿紙一看,當場面‘露’怒容,“武承嗣罪莫大蔫,何功之有?你這分明就是颠倒黑白、僞報軍情!”
“說你傻,你還得瑟上了。”薛紹笑道,“奏疏要通過武承嗣上報給朝廷,我不這麼寫,他會給我糧草嗎?他不給我糧草,雲州數萬大軍吃什麼?軍隊沒有了吃的,憑你宋璟一人能幹掉突厥人?”
“……”宋璟再度一愣,又沉默了。
“但是有一點你說得對,朝廷有必要知道一切事實的真相。”薛紹擺了一下手,“打開牢‘門’!”
獄卒上前,打開了牢‘門’。
“你要放我走?”宋璟有些愕然。
“軍糧很貴,不養閑人。”薛紹說道,“再說了,你沒有犯下任何的罪,把你關起來隻是權宜之計。當時就怕你不顧大局的瞎折騰,害得幾萬将士沒飯吃。現在仗打完了,我們也不用再受武承嗣的糧草鉗制。你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去!”
宋璟眉頭一皺,然後驟然揚起,“你在利用我?”
“看來你還不算太笨。”薛紹微然一笑,“以你我二人身份地位之懸殊,我利用你,證明你身上還有那麼一點值得我看中的地方,并有那麼一點利用價值。人活着,如果連被利用的機會都沒有,那隻能證明他是個一是處的廢物,趁早死了莫要‘浪’費糧食!”
“……嘶!”宋璟深呼吸了一口,眼神灼灼的看着薛紹,沉聲道:“你确實有些與衆不同!”
“少說廢話,你不是不顧一切的要去長安告狀麼?現在可以滾了!”薛紹轉身就走,頭也不回。
宋璟一臉緊繃的愣在原地杵了半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後一咬牙,“如此‘激’将,欺我太甚!……薛紹啊薛紹,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刮目相看!”
離開監牢,薛紹去見了薛仁貴。一是問他婚禮還有什麼需要張羅的,二是告訴了他釋放宋璟的事情。
“這個人,老夫就‘交’給你了。”薛仁貴沒有追問細節,也沒有問薛紹為什麼這麼做,隻道:“老夫隻怕他到了長安會碰避。萬一雕琢不成反卻夭折,倒也遺憾!”
薛紹笑了一笑,說道:“受盡呵護長大的鮮‘花’,根本承受不了任何風雨的摧殘。如果這一點小事都辦不好反而還搭上自己的‘性’命和前程,那我又何苦器重他呢?”
“倒也是……”薛仁貴微然一笑,“少帥,你确實有些與衆不同。”
薛紹不由得笑了,“今天,我第二次聽到這話了。”
“宋璟也說了?”
“是的。”
薛仁貴笑道:“大千世界芸芸衆生,以平凡平庸者居多。凡傑出之人,必有獨特之處。”
薛紹哈哈的笑,“老将軍,明天就将舉行婚禮了。你給你的兒子兒媳,準備了什麼婚賀禮呢?”
薛仁貴微微一皺眉,撫髯沉思了片刻,說道:“老夫征戰一生,既家财亦田産。這婚賀禮……”
看來,薛仁貴還為難了。
薛紹笑道:“我敢擔保,楚‘玉’夫‘婦’絕對沒指望什麼錢财田産。”
“……”薛仁貴思慮了片刻,“好吧,老夫自會安排!”
薛紹正準備告辭而走,蓦然發現薛仁貴的身體在輕微的發抖,額角居然沁出了冷汗,仿佛是在強忍不适。
“老将軍,你怎麼了?”
“老夫事。”薛仁貴輕松的笑了一笑,“多年的老‘毛’病了,行軍打仗受多了寒氣,老了就這樣。稍時我喝碗姜湯,便可頓愈。”
“那我就不打擾老将軍休息了,這便告辭。”
“少嗣走。”
臨走時薛紹深看了薛仁貴兩眼,老爺子臉‘色’真是不太好。至從打完那一仗回來,他的氣‘色’就一直沒有好過。看來,真是拼傷了元氣!
剛走出薛仁貴的‘私’第,薛紹迎面碰到宋璟,背着一個包袱帶了一把雨傘,像是将要遠行求學的學子。
宋璟見到薛紹,臉‘色’有些複雜,但仍是禮貌的拱手行了一禮,再從他身邊繞着走了過去。
薛紹回頭道:“你來拜别老将軍?”
“正是。”宋璟一闆一眼的答道,“恩帥于我,有師教之恩。臨走之時,宋某必須拜别請辭。”
薛紹不由得笑了,“你忤逆觸怒了他老人家,就不怕他避‘門’不見或是臭罵你一頓?”
“恩帥如何對我,那是他的事情。再如何宋某也不敢欺師滅祖,必須以學生之禮‘侍’奉恩帥。”宋璟仍是答得一闆一眼,“還有你,雖然我對你的一些做法不認同,彼此也有些‘私’怨,但我仍是敬重你的武略大才。”
薛紹仰頭哈哈的大笑,“書呆子!”
然後就走了。
宋璟不以為然的搖頭笑了一笑,走向了薛仁貴的‘私’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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