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司馬承祯年方二十四五歲,還遠沒有達到他在曆史上的那個知名度,但在兩京關内的仕族群體之間已是頗有名氣。
在潘師正的幾大弟子當中,年紀輕輕的司馬承祯算是最為耀眼的一個。除了師承高門,司馬承祯本在俗家之時就有晉帝後裔這樣的顯赫出身。潘師正也對他這個弟子非常的器重,不止一次的帶他出席重大的宗教場合,也帶他一同接受二聖的招見。很快,司馬承祯就在關内兩京之地聞名睱耳。
司馬承祯面對這樣的名聲與榮耀表現得非常淡然,他非但沒有借助師門的名氣與士民的敬仰為自己謀求顯赫的政治出身,反而隻是醉心于四海雲遊、隐居修道。據說他最常隐居的地方就是川蜀天台山,因為他自取的封号全稱就是“天台白雲子”。
在如今大唐這樣一個以道教為國教、重視出身、皿統、外貌與文學才華的時代,師承高門的司馬承祯擁有晉帝後裔這樣的家世出身,本人又是年輕英俊、潇灑不凡外形非常出衆,再加上他擁有極高的文學素養(不然也不會在曆史上和李白等人相提并論),更為難得的是他清心寡欲一心修道無心仕途不附權貴……這樣的人生在大唐這樣一個時代,如果不成為全民偶像、不受到王公貴族們的青睐與追捧,那絕對是沒天理。
甚至,司馬承祯已經和他的師尊“天師潘師正”一樣有些被神化了,關内不乏有人相信司馬承祯是如何的道法了得非凡如仙,更有各種不同版本的傳言說他是某某星君轉世,不一而足。
而且,這樣的傳說多見于貴族女子的口耳相傳。原因顯而易見——遁入空門清心寡欲的司馬承祯,對俗世的女子來說絕對就是一個充滿了神秘吸引力、但又絕對不可能擁有的——萬人迷。
誠然司馬承祯很有魅力,但是薛紹既不是貴族婦女也沒有龍陽之癖,因此不可能對他有什麼興趣。
但是司馬承祯好像不打算就此擦肩而過了事,他風度翩翩的撥動了一下拂塵,稽首道:“有緣在此幸逢三位仙友,不知可否賞臉到貧道的草廬稍坐,置茶一叙?”
薛楚玉和郭元振一同看向薛紹。從他二人的表情來看,好似都不大想拒絕。反正是出來踏青散心,偶遇一個同齡同輩的大名人還能到他家裡去喝杯茶,不失為一件雅事。
薛紹微然一笑,說道:“既然仙長盛情,我等卻之不恭。隻恐我等三人一身俗氣,會有損寶齋風雅。”
“薛公子說笑了。三位都是人中龍鳳當世俊傑,必令蓬荜生輝。”司馬承祯微然一笑,“三位仙友,請!”
“仙長請!”
山勢不高也不陡,青郁蔥蔥百花為綴,環境清幽景色怡人。青驢在前三馬在後,一行四人悠閑的上了山。半山腰裡拐進一條人工開出的小徑走了不到百餘步,前方現出一片并不十分寬敞的坪地。稀疏的木籬笆圈起兩個院子,兩個簡易的小木樓隔壟而立。中間的有幾壟花草園圃,種着一大片郁郁蔥蔥的綠色植物,開着一些大朵的紅豔之花。
紅綠相映,極是養眼。
遠處青山濛濛,近裡鳥語花香,半山腰更有一些雲霧缭繞,的确是一處隐居修道的靜美所在。
“三位仙友,請!”
司馬承祯請薛紹等三人進了院子,他的房門也沒上鎖一推即開,裡面卻是一塵不染散着一股幽幽的檀香。
薛紹不禁好奇,“司馬先生,你不是隐居在川蜀雲台山嗎,怎會來了河北?”
司馬承祯微然一笑,說道:“貧道的确是久居川蜀,但數月前師尊有命召我回到關中,因而下了雲台山來。履行師尊之命後,貧道就想在四海之地雲遊一番,後來受仙友所邀,輾轉便來了河北,臨時在此結廬而居。”
薛紹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另一間廬舍,說道:“那麼與你相約的另一仙長,就是住在那間廬舍之中麼?”
“正是。”司馬承祯道,“或許他今日有事下山去了,不然倒是有緣能與三位仙友品茗一叙。”
“咦,這處泉眼生得極妙啊!”郭元振在屋邊發現了一口汩汩溫熱泉潭,騰騰的冒着一些氤氲的熱汽。
司馬承祯說道:“此泉不可飲,但若用來沐浴卻是上佳之品。既可消除疲頓治療膚疾,又可強筋健骨延年益壽。在我那位同遊仙友的廬舍後方,另有一泉冷泉,其水常年寒冽如冰,取之飲來如甘如饴,若是用來沏茶更是萬中無一之絕品。我二人結廬在此,就是因為看中了這兩眼好泉。”
“司馬先生真是好雅緻。”薛紹贊道,“此處清幽有如仙境更有此等好泉,便是一處世外桃源啊!”
“薛公子戎馬倥偬難得消閑,如若有心不妨常來。”司馬承祯微笑道,“貧道将會在此閑居餘月,随時恭候薛公子大駕光臨。”
“難得的世外仙境、忘憂之地,我肯定會多次前來叨擾的。”薛紹也不客氣。這種地方可比那些馳名天下的名勝古迹要更加富有遊覽價值。更為難得的是,隻要身處其中,莫名的就會有一種放松與輕盈之感,仿佛心境瞬間超然與開朗,一切煩惱與憂郁都能一掃而空。
“多謝薛公子賜名。”司馬承祯微然一笑合手一揖,說道,“荒野草廬正愁沒個命名,貧道鬥膽就取薛公子的話中之意,從此将其命名為‘忘憂居’了。”
郭元振笑道:“薛公子,好人做到底,趕緊給道長賜下墨寶一副吧!”
“就你馊主意多。”薛紹沒好氣的道,“我既不是大賢名仕又不是書法大家,何來四下留墨的道理?”
“文武雙全、風靡萬千的薛公子如果還不是大賢大家,那天下就沒有名仕一說了。”司馬承祯順手一請,“屋内筆墨硯台随時有備,還請薛公子不吝賜教。”
薛紹搖了搖頭,“郭元振,你什麼時候能不這樣多事呢?”
郭元振和薛楚玉都呵呵的笑,神情頗為悠閑與享受。大唐的年輕人,尤其是出身貴族、讀過書的年輕人,無論是從事什麼職業的,三朋兩友湊在一起談經論道、舞文弄墨,是一種時尚與風雅,就像21世紀的年輕人都會有時尚體育和電子遊戲這些共同的愛好一樣。
哪怕郭元振這樣的人現在都已從戎做了将軍,但是對于年輕人喜愛的“時尚”玩物仍是趨之若鹜頗為喜愛。
薛紹自然不想掃了大家的興,好在此前喜好風雅的藍田公子也曾苦苦的練過書法,薛紹在長安時也曾入境随俗的參照褚遂良的真迹加緊練習過。現在手下這筆字雖說稱不上大家名筆,但好歹還能拿出來見人。
于是大筆一揮,寫下了“離塵居”三個字。
“薛公子何不留下寶印?”司馬承祯示意薛紹蓋個章之類的。
薛紹笑道:“萍水相逢随緣而至,無予無求順心而為,又何必顯名?”
“公子真妙人。”司馬承祯微笑而點頭,贊道,“此番言論,大合道家無為之論。難怪有人曾對貧道說起,公子一身煙雲水汽魏晉風骨,更有一顆天成道心。”
薛紹不由得心中一動,當初在終南山上,玄雲子不就是這樣說我的麼?
“公子是不是想起了什麼人?”司馬承祯笑呵呵的道。
薛紹點點頭,“如此算來,司馬先生與玄雲子應該是同門師兄妹?”
“沒錯。她是貧道的小師妹,比我年幼八歲。我與其一同拜在崇山師門之下,從小一同修道看着她長大。”司馬承祯說道,“其實那一日在終南山玄雲觀,我曾見過公子。隻是公子,未曾見到貧道。”
薛紹呵呵的笑,“難道司馬先生一眼就認出了我,我卻對司馬先生有些面生了。”
“縱然是未曾見過薛公子,貧道也能一眼就将你認出來的。”司馬承祯微笑道。
“何以見得?”薛紹問。
司馬承祯微笑道:“在并州這樣的邊野州縣,能有薛公子這一身卓爾貴氣與超然風采的年輕仕子絕計不多。近日得聞薛公子黑沙大捷之後回了并州坐鎮大都督府,此山較離大都督府治所不遠——能在此處相遇,除了薛公子想必不會有其他人了。”
“嗬!司馬先生果然是高人!”郭元振驚歎了一聲,“薛公子,想必你現在已經是并州的大名人了,連僻居荒野的司馬先生,都知道你的事迹與行蹤。”
“呵呵!”司馬承祯笑了,拂塵一甩,悠然說道,“貧道名為出家人,實則出世入世隻在一念之間。不強求,不刻意,随遇而安,圓通自然。或許是因為貧道修為尚淺還沒到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境界。因此,貧道慣愛雲遊四海,遍看民間興榮疾苦,關注天下風雲動向。薛公子此番來了河北的一番壯舉,貧道可是知之甚詳的。”
薛紹不由得笑了一笑,這人有意思,心智見地遠超尋常可見的一般大唐之人,出口成章字字珠矶,的确當起得“名仕”二字。
“貧道隻顧閑談,卻忘了置茶相待,還請恕罪。”司馬承祯稽了一首,“三位仙友但請稍坐,貧道這就去取些冰泉之水來,為三位沏茶。”
“好,道長請便。”
薛紹等三人坐了下來,司馬承祯方才走到門口,門外響起一個百常好聽的女聲,悠遠而遼遼如同天籁之音,口齒之間更像有一股仙氣彌漫,讓人聞之有心曠神怡之感——
“師兄雲遊歸來,可曾如約給我帶了新香的萱城紙品?”
薛紹心中一動——玄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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