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的忙碌,讓所有人感覺到疲憊不堪。雖然有了片刻沐浴的放松,但薛紹與太平公主仍是沒了平日的興頭,因此用膳時沒有音樂和舞蹈,兩人挺難得的安安靜靜坐在一起吃了頓飯。
除了從旁侍宴的兩名侍女,再無旁人。
薛紹吃飯向來較快,因此早早收工,說道:“安然,今天都累了。吃完後早點歇息。”
“不要。”太平公主一邊優雅的吃着魚絲脍,一邊說道,“禦醫曾說,飽食之後不宜馬上就寝,不然容易生病。”
薛紹笑了一笑,“那好吧,我陪你到外面走一走。”
“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說。”太平公主說罷放下筷子拍了拍手,“走吧,我吃完了!”
薛紹眨了眨眼睛,你能有什麼事情跟我說,能不成我剛剛沐浴的時候偷吃了一餐,都被發現了?
夜色籠罩下的瑤池玉林,靜谧而美妙。一輪殘月高懸夜空,四下裡點了許多的燈籠,那些奇異的玉石雕塑映着燈光折射出迷離斑駁的光芒,給整座山莊披上了一層炫爛的光彩。
遠遠看來,地基修建較高的瑤池玉林就如同是一座飄浮在半空的不夜之城。若是不明就理的人看到,還真會以為看到海市蜃樓,或是遇到了仙庭宮厥。
“這地方真不錯。”太平公主迎着悠然清涼的夜色,神情松馳的微笑道:“薛郎,以後我們常來住一住吧!”
“好。”薛紹點了點頭。
“長安的府第差不多已經完工了。我已經請示過母後,讓那些修建府第的工匠再忙一兩個月,由我私人出錢,請他們幫忙把瑤池玉林好好的改建改建。母後很大方,已經同意了。相信過不了幾天,這裡就要開始動工。”太平公主說道,“以後,瑤池玉林就是我們休憇玩樂的别院,也是我們的一處生财之地。你說,好也不好?”
“當然好。”薛紹也在放松精神,輕松微笑的點了點頭。
“那讓上官婉兒做我的随嫁媵禦,好也不好?”太平公主話鋒一轉,突然說道。
薛紹正有些意念分散,鬥然聽到這句話不由得一怔,“你說什麼?”
“你明明聽清楚了。”太平公主平靜的看着遠方夜景。
“……”薛紹的表情着實怔了有三秒鐘,心髒卻不由自主的砰砰跳了起來。
讓上官婉兒做媵禦……她怎會突然說起這件事情?
“怎麼,說到你的心坎裡了嗎?”太平公主的嘴角輕輕上揚,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來。
薛紹挪開眼神,看向了别處。他覺得,自己此刻不管做出什麼樣的表情和回答,都仿佛是一種尴尬。
這一回太平公主倒是沒有咄咄逼人,她也平靜的看向了遠方,悠然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薛紹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氣,“安然,沒人規定成親的時候必須就要有足夠數量的媵禦。現在已經有了仙兒與琳琅。我納媵之事,大可以後再說。”
“你不懂。”
太平公主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薛紹鬥然感覺,太平公主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十歲。
“怎麼說?”薛紹禁不住扭過頭來,好奇的問。
“我不想說。”太平公主的眉頭輕輕皺起,眼神深沉的看着遠方。
薛紹這才意識到,或許太平公主的心裡,也有着自己無法想像的心事,承受着自己無法想像的壓力。
薛紹走到她身後,輕輕的抱着她,握着她的手。太平公主的身體微微往後仰了一仰,靠在薛紹的兇膛上,沉默不語。
薛紹一時也不知說什麼才好。
也許這種時候,隻有“陪伴”才是最好的勸解與安慰。
良久。
“薛郎,如果我不是公主,那該多好……”太平公主悠然的道。
薛紹略皺了一下眉頭,“為何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太平公主輕輕的搖了搖頭,“我隻想和我心愛的男人有一份完美的愛情,過上簡單的生活,走完平靜的一生。但因為我是公主,所以我的愛情永遠不可能完美,生活永遠不可能簡單。我的人生,也絕對不會平靜。”
薛紹知道,這些話絕對不是太平公主平白無故說出來的。雖然她處在一個天生愛做夢的花季年齡,但她從來不會像普通的小女生那樣無病"shenyin"做多愁善感狀。
她的心裡,一定積壓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安然,是不是天後給你施加了很多的壓力?”薛紹在她耳邊,輕聲的問道。
太平公主沒有回答。但是她的手,稍稍用力的和薛紹對握了一下。
薛紹知道,自己猜對了。
“是什麼事情?連我,也不能說嗎?”薛紹小心的追問。
“……”太平公主咬着嘴唇,怔怔的看着遠方,沉默。
“不說也行,我不逼你。”薛紹不着急,耐心的、小聲的道,“我隻需你相信,我們已經是夫妻。無論遇到什麼樣的事情,我都會與你一同承擔。”
“有些事情,你永遠無法和我一起承擔。”太平公主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什麼事?”薛紹更加好奇了。
太平公主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掙掉薛紹抱她的雙手,轉過身來,微微仰頭,凝眸看着薛紹。
“薛郎,你能忍受和别的男人,一起分享我嗎?”
太平公主的這句話,就如同一道霹靂閃在了薛紹的腦海裡。
“你說什麼?”
太平公主的嘴角輕輕上揚,露出一抹薛紹從未見過的苦笑,“我已經有答案了。預料中的答案——你絕對忍受不了。”
“怎麼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薛紹的心裡,非常的驚訝。
“你忍受不了。但我,必須忍受。”太平公主說得非常平靜,“這就是你,永遠不能與我分擔與承受的事情。”
“……”薛紹愕然,無語以對。
太平公主轉過身,慢慢的朝一旁踱開了步子,“沒有哪個女人,能真的忍受自己心愛的男人還有别的女人。除非那個女子一點也不愛那個男人,才能做到不在乎。”
薛紹沒有插話,隻是慢慢的跟在她的身後。
太平公主一邊慢慢的踱步,一邊悠然的說道:“其實很多時候,我都想如同一個目不識丁沒有教養的民間潑女子那樣大吵大鬧,把你身邊的女人全都趕走。就因為我是大唐帝國的公主,我理應有着超乎常人的兇懷。所以,我不僅僅要裝作不在乎,還要表現得越大度越好。就拿今天的事情來說,有誰能夠忍受自己身邊的兩個婢女,背着自己去和自己的丈夫共浴厮混?”
薛紹咧了咧嘴苦笑一聲,“你若不喜,今後我便不再觸碰她們。”
“不,你誤解我的意思了。”太平公主仍是很平靜,悠悠然的說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不納妾的男人是不孝的,律法也規定了通貴以上的官員必須另立媵人,多産子嗣……因此我一直都在努力的為你物色媵禦,不然外人就會說我這個公主善妒,害得你這個驸馬連媵人都不敢立一個。這既會陷你于不孝,我也難逃一個有失婦德的罵名。但是我做這一切,全都是違心的。我越愛你,就越憎恨你身邊的那些女子。包括上官婉兒,包括月奴與琳琅,包括陳仙兒、玄雲子甚至是妖兒!——我知道你和她們之間未必都有男女瓜葛,但我就是忍不住要嫉妒!因為我希望得到你全部的關注、全部的陪伴和全部的……愛!”
“……”薛紹再度愕然。想必這些話,都是太平公主的肺腑之言了。
“越在乎就會越嫉妒,同時也就越痛苦。我從來沒有想到,我一直憧憬的愛情并非完全是美好的,它同時也會有寂寞和失落,也有眼淚和痛苦。”太平公主輕輕的歎息了一聲,說道,“但我是公主,再多的不堪我都必須微笑的接受,連一點嫉火都不敢輕易的釋放,否則等待我的可能就是無法挽回和無法被原諒的錯誤。上次我已經嘗試過了……張窈窕,不是麼?”
薛紹深吸了一口氣,輕輕的點頭,“難為你了,安然。是我的錯……”
“不關你的事,你不用認錯。這天下,終究是男人的天下。強如天後,也隻能與無數妃嫔共侍一夫。”太平公主的表情仍是平靜且淡然,臉上甚至浮現出一絲微笑,“其實,我真的很想殺了陳仙兒,但我終究是把她接到長安來并留在了我的身邊。盡管我一直都知道你與上官婉兒兩情相悅,但我從來沒有說穿過,并主動對她說了,想要聘她為随嫁媵禦。”
薛紹沒有急于答話。難得太平公主會主動說出一些肺腑之言,何妨多聽上一聽?
“你可知,我為何這麼做?”太平公主回過身來,認真的看着薛紹。
薛紹微微皺眉,“不是你前面說的原因麼?不孝有三……之類的。”
“你認為,我真會在乎這些陳規舊俗,或是流言蜚語?”太平公主搖了搖頭,笑了。
薛紹沉默的點了點頭,如果太平公主會因為某些陳規舊俗和流言蜚語而變得畏首畏尾,那她就不是武則天的寶貝女兒了!
“當年你父親大人也曾是驸馬,那你可有庶母?或是庶出的兄弟姐妹?”太平公主再問道。
“沒有。我父親終生未有納妾。”薛紹點了點頭,從律法道德上講,驸馬是可以納妾的。但實際上大唐的公主一向強勢,公主自己豢養面首的不少見,但驸馬納妾的還真是少數。至少,公然迎立媵禦的并不多見。
“薛紹。”太平公主直呼他的姓名,顯得很莊正,很嚴肅。
“嗯?”薛紹凝神,看着她。
“我做的一切,隻因愛你,深愛于你。”太平公主面帶微笑,聲音微微顫抖,眼眶漸漸濕潤。
薛紹上前,将她緊緊抱在懷裡,“安然……對不起!我不知道,該要如何彌補于你。”
“很容易。”太平公主偎在薛紹懷中,一字一字清晰的說道:“今生今世,安然并不奢求你專一愛我。隻求你……不離不棄,永遠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