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談一陣後,武則天借了個借口讓庫狄氏帶着妖兒這些孩子們去玩樂了,自己卻和薛紹散步走在了幽靜的林蔭小道之中。[除了兩名内侍一前領路一後跟随,再也沒有閑雜耳目。
武則天現在,真的是擺足了一個“退休老太太”的派頭,她換下了以往習慣穿着的華麗耀眼的宮廷朝服,穿上了簡約樸素的居家常服,就連金銀頭飾和面部的化妝也減少了一大半去。閑來散步,她手裡還拄着一根比人還高的老藤拐杖――雖然她腿腳利索根本不需要這東西。
但是薛紹分明感覺,雖然她的造型有了很大改變,但是心氣沒有半分減弱。舉手投足之間,她仍是那一副叱咤政壇的大唐鐵娘子風範。
四下無旁人,武則天也就不再廢話直入直題了,她說道:“突厥叛逆在寇犯蔚州殺了刺史李思儉,并調虎離山生擒了豐州都督崔智辯之後,朝廷派範雲仙增兵馳援豐州。突厥人好像早就料到我們會有這一舉動,他們馬上放棄了繼續攻打豐州,而是把兵鋒對準了岚州。李思儉陣亡之後的短短不過幾日,岚州刺史王德茂也為國捐軀了。緊随其後,突厥叛軍馬不停蹄又去圍攻單于都護府。都護府司馬張行師率軍平叛,戰敗成仁全軍覆沒。”
薛紹聽得眉頭緊皺,“就連單于都護府都突厥叛軍被攻破了?”
單于都護府是大唐在北方草原的“軍事重鎮”與“政權機構”。單于都護府的陷落也就意味着,突厥人徹底的打破了大唐對草原的統治。
武則天表情嚴肅的點了點頭,繼續道:“幾乎是在突厥叛軍圍攻單于都護府的同時,另外有兩撥突厥兵馬一同前去寇犯定州和妫州。但是這兩路兵法更像是圍城打援牽制援兵的佯攻。在圍攻都護府的那一路兵馬得手之後,這兩路兵馬也就無功撤退了。”
薛紹深吸了一口氣,“看來這一次,突厥人的行動不再像以往那樣盲目和沖動。他們有了長遠的布局和周密的行動計劃。他們先是滋擾大唐邊關軍鎮,讓我們把注意力和兵力都擺放到了豐州這樣的地方。然後他們開始重點針對單于都護府,并采取了圍城打援牽制援軍這樣的精密戰術――太後,叛軍陣營之中定是有用兵高手!”
武則天的表情越加嚴峻,沉聲道:“以上若幹,還隻是本宮簡明扼要的說了一說。從先帝駕崩到現在的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突厥人先後在大唐的北疆不同地帶發動了大小十餘次的軍事叛亂與燒殺搶虐。他們的兵力時而分散各自襲擾讓我們的邊鎮煩不勝煩,又時而聚攏合攻一處讓我們防不勝防。承譽,如你所言,叛軍的陣營之中現在有了用兵的高手。這位‘高手’是不是阿史那骨笃祿本人,我們目前無法判斷。但是,大唐絕對不能再輕敵,也絕對不能再姑息養奸了!”
“太後所言即是!”薛紹擰着眉頭點了點頭,“其實阿史那骨笃祿最初起兵侵犯豐州的時候我就有一個猜想,他當時的目的肯定不是想要真的殺入大唐腹地,妄圖奪取關中。以當時他的實力來說,那幾乎是癡人說夢。但是我們又絕對不能抱着僥幸心理不加防範,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現在事實證明,突厥叛軍比我們想像的要狡詐得多,他們非常擅長避開我們的軍事主力專挑兵力薄弱的地方去侵略,他們也非常擅長采取混淆視聽調虎離山這樣的奇詭戰術。這樣的戰術,能夠最大程度的發揮他們的騎兵的機動性優勢。卻對我們的軍隊、城池和和需要保護的土地和百姓,相當的不利。”
“對。”武則天深以為然的點頭,說道:“正是因為這些天然的優劣長短,我們就算明知道突厥人是在虛作佯攻也不得不加強布防。因為他們可以随便放棄或許改變一次軍事計劃,我們卻絕對不能冒險讓我們的城池和百姓受殃。”
“太後,這樣的嚴防死守,絕對不是辦法。”薛紹說道,“現在這種情況,大唐必須主動出擊以攻代守。若能一舉擊潰他們的叛軍主力或是剿殺阿史那骨笃祿這些叛軍骨幹,大唐的北疆才有可能真正的恢複和平。”
“你說得沒錯。”武則天點了點頭,說道:“本宮深深的感覺到,這一撥突厥叛軍的野心和能力,遠勝于發動前兩次叛亂的泥熟匍與伏念、溫傅等人。他們的軍事計劃安排得相當的精妙和嚴謹,他們的将領各支軍隊之間的配合之緊密,有如同一個人的四肢。承譽,真的是不幸被你言中了――突厥,終成心腹之大患!”
薛紹心頭微微一凜,武則天說這話,是在報怨裴炎之前所犯的軍國錯誤嗎?――如果當初朝廷沒有處斬伏念,突厥人肯定不會鬧到今天的境地!
“太後,事已至此刻不容緩,就請讓臣率軍出征,前去讨伐突厥叛逆!”薛紹抱拳,鄭重請戰,“臣現在麾下的這支軍隊,本來就是征讨叛逆的西征軍。如今西征已有王方翼代勞,臣可不能讓這支敢戰精銳之師閑在洛陽花團錦簇之地,日漸慵懶堕去了銳氣。如今突厥猖獗屢犯我天朝邊境,漸成心腹之患。臣認為,臣和臣麾下的軍隊再也沒有理由按捺下去了!”
武則天聽得很認真,聽完之後眉頭緊鎖的緩緩點了點頭,“我讓華陽夫人傳話給你,就是有意讓你出征前去平叛。”
“謝太後!”
“慢着!”
武則天的這一聲喊,就像是一頭冷水突然淋到了薛紹頭上。
薛紹皺了皺眉,“太後,如何?”
武則天沉默了片刻,靜靜的道:“此等軍國大事,也不是本宮一人就能定奪。如今皇帝陛下已經親政,朝堂之上還有顧命大臣裴子隆。究竟如何區處,還得看一看皇帝陛下和顧命宰相的意見。”
薛紹深吸了一口氣,默然無語的點了點頭。
武則天深看了薛紹兩眼,緩步前行。
薛紹落後一步跟着走了上去。
“本宮聽聞,親政的第一天皇帝陛下就帶着皇後一起去了你的府上,私下造訪?”武則天突然問道。
“是的。”薛紹如實承認,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瞞得過手眼通天的武則天?
“他去找你,做什麼?”武則天問道。
薛紹苦笑了一聲,“皇帝陛下有意,拜我為同中書門下三品。”
武則天的反應很平靜,隻是嘴角微微的揚仿佛是露出了一抹冷笑,“随後呢?”
“臣當然是拒絕了。”薛紹如實回答,一邊說還一邊在苦笑,“太後明鑒,臣入仕才不到兩年,除了略懂軍事皮毛全無半點行政經驗。哪能做得了宰相?倘若如此,豈不是誤國誤民嘛!”
“呵呵!”
武則天笑了,笑得好像有點冷。
但薛紹知道,這股子“冷意”絕對不是沖着他來的。
果然,武則天說道:“皇帝向無主見也無深謀。定是那韋香兒勸掇皇帝,如此行事。”
薛紹心中認可,但是閉口不言。老太後心如明鏡,還用得着自己多嘴多舌麼?在皇帝與皇後的背後嚼舌根說壞話,終究不是好事。
武則天也沒有把這件事情深究下去,話題一轉,說道:“犒軍之事,進行得如何了?”
“正在進行。”薛紹說道,“臣昨日随同岑相公前去接領了犒軍物資,今日就可以開始發放了。”
武則天眨了眨眼睛,“皇帝陛下有沒有說,要親往洛水大營主持犒軍儀事?”
薛紹知道她言下何意,于是答道:“陛下隻字未提親往犒軍,隻叫岑相公按章辦事。”
武則天滿意的微笑點了點頭。按“章”辦事,薛紹的言下之意當然就是這份犒軍的人情還是太後你的。
兩人又好似閑來散步的走了一小段路,武則天再道:“有時間,你得多向裴子隆讨教。他身為顧命大臣總攬全局,朝廷大小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你的事情,當然也就不能例外。”
“是。”薛紹拱手應諾,心想武則天這是在暗示我,讓我去找裴炎私下商量一下,主動請戰出征。
“私人的恩怨永遠不能淩駕于社稷邦國之上。這是朝堂之上最根本的原則。”武則天認真的說道:“承譽,就算别人曾經這樣做了并且傷害到你,我也希望你不要以同樣的方式去回擊。我希望你的兇懷和眼光,能夠更加的豁達和長遠。這才是一位真正的名将與社稷之臣該有的風範!”
“臣,謹受教!”
薛紹拱手而拜。
武則天微笑的點頭,“我深信,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
武則天的話音落下不到片刻,林蔭道的另一頭現出了幾個花花綠綠的人影。薛紹和武則天往那處一看,皇後韋香兒帶着她的一群跟班兒來了。
兩人同時心照不宣的笑了,新皇後在後宮裡的消息,現在也挺靈通了嘛!
武則天就此站定了沒動等着韋香兒迎上前來。薛紹往旁邊挪了兩步打橫了站着,以臣子之禮退避。
韋香兒走上前來,中規中矩以兒媳之禮向武則天行禮問安,武則天不冷不熱的應付了一句“免禮”也就沒話跟她說了。
薛紹出于禮節拱手拜了一拜,“臣參見皇後。”
“薛驸馬,你身為外廷重臣,怎會來了内廷後宮呢?”韋香兒倒是笑吟吟的,但是言語之間冷氣嗖嗖,“本宮身為六宮之主的皇後,為何事先也不知情呢?”
薛紹一聽,這小娘們兒明顯是在上綱上線的找茬兒了。這件事情真要往大了追究,夠得上是一個“擅闖後宮”的砍頭之罪。
韋香兒話音剛落薛紹都還來不及答話,武則天中氣十足威風凜凜的說了一句,“是本宮叫他前來,檢視裴氏公子以盡職責。怎麼,本宮現在做這點事情,也得向你事先向你請示一番了嗎?”
韋香兒頓時蔫了,慌忙拜下,“太後容禀――本宮職責所在不得不問。還請太後和薛驸馬見諒!”
“退下!”
武則天這兩個字一扔,皇後韋香兒一話句也不敢再多說,像個做錯了事的丫鬟那樣灰溜溜的快速閃了。
薛紹心裡可就樂了,叫你裝逼,瞬間就被揍得鼻青臉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