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将對吐蕃的戰事公開之前,武則天覺得,很有必要提前把這消息告訴一個人。她的女兒,太平公主。
于是,女皇派人将太平公主請進了宮裡。這時已是傍晚,太平公主帶了長子薛麟玉一同進宮給外祖母請安,今晚就打算住在宮裡了。
武則天見了薛麟玉先是一驚,“長這麼大了?”
“娘,麟玉今年是長得特别快。”太平公主笑吟吟的,慈母之相溢于言表。
“孫兒給外祖母磕頭。”薛麟玉跪了下來,一闆一眼的磕頭行禮。
“好、好!快起來!”武則天開心的大笑,“來,到朕這兒來!”
很顯然,這樣的祖孫之禮遠比君臣之禮更能讓武則天歡喜。畢竟是老年人了,隔代情深在武則天身上也是行得通的。
薛麟玉很聽話的走到了武則天身邊。武則天上下的打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真壯實!半年不見,朕的好孫兒都長成一個大小夥子啦!”
“娘,你是覺得他更像薛郎,還是更像我呢?”太平公主笑着問道。
武則天仔細打量了幾眼,“像他爹!俊!”
“娘!——”太平公主不滿的叫了起來,“難不成像女兒,就不俊了?”
“俊,都俊!”武則天哈哈的大笑,非常開心的拉着薛麟玉的手,“長這麼大了,外祖母都不敢再抱你。不然這老胳膊老腿的,都要折喽!”
薛麟玉咧嘴笑道:“外祖母一點都不老。和我娘站一起,就像姐妹!”
“這小子!”武則天大笑,“和他爹一樣,生了一張巧嘴兒呦!”
“目無尊長、胡說八道!”太平公主則是怒了,“招打了不是!”
薛麟玉連忙躲到了武則天身後嘿嘿的笑,“外祖母救命,娘又要揍我了!”
“瞧瞧你,多大個人了,還躲在外祖母身後?”武則天将他拉了出來,頗為欣慰的上下打量着他,“長得真快啊,都快和你娘一般高了。再過兩年,都能成親了。”
“外祖母,我不要成親。”薛麟玉笑道,“我要當将軍,像我爹那樣抗擊夷狄保家衛國!”
“小子有趣。”武則天笑吟吟的道,“這成親和當将軍,又不沖突。你看你爹,還是一邊當驸馬一邊當将軍?”
“也是哦!……”薛麟玉眨巴着眼睛,“那我就一邊當将軍,一邊等着外祖母賜婚給我選媳婦!”
“哈哈!”武則天大笑,“這小子真有意思!”
太平公主哭笑不得,“退下吧,小小年紀不學好,盡會胡說八道!”
薛麟玉嘿嘿的笑,正兒八經的給武則天施禮告退。
“去吧,找成器他們玩去。”武則天笑呵呵的。
太平公主坐到了武則天身邊來,她知道,今天母親叫她進宮肯定是有事。
武則天也沒有多說,将薛紹送來的戰報給她看。
太平公主慢慢的,細細的看完了,不動聲色面無表情又将戰報合起,放到了桌上。
“你如何看?”武則天問道。
“勝負兵家常事。今日輸了,明日赢回來。”太平公主淡淡的道,“我對薛郎有信心。”
“世上沒有必勝的戰争。萬一他輸了呢?”武則天問道。
“以後再赢回來。”太平公主仍是淡定。
“萬一他回不來了呢?”武則天咄咄逼問。
太平公主深吸了一口氣,“那就讓麟玉長大了去赢回來。麟玉不行就他弟弟來。他兄弟倆人不行,還有定國!定國不行,還有琳琅剛剛生下的一對沒來及取名的兒子!如果這些兒子們全都不行,我就帶上全家的女眷到地下去尋薛郎向他請罪,是我們教子無方,辱沒了他的一世英名!”
武則天笑了,拉過太平公主的手來輕輕的拍,“為娘随口一說,你不必如此當真。”
“娘,其實你問的這些,從薛郎出征的第一天起,女兒就已經想好了。”太平公主微笑着說道:“女兒已經不會再像十年前那樣,聽說薛郎要出征就哭哭啼啼飲食俱廢了。他能為國效力為君分憂,是我們整個家族的榮譽,女兒以他為豪。哪怕有一天他打了敗仗回不來了,女兒也會繼續撐起這個家,把他的遺志傳遞給他的兒子們、乃至孫子們。我絕不允許我們的子嗣當中,出現廢物膿包甚至禍國殃民之輩,否則我會親手殺了他!我要讓我們的子子孫孫都永遠銘記,薛郎當年的誓言——薛子當為天下雄!”
“好女兒,為娘沒有白疼你!”武則天将太平公主抱進了懷裡,拍着她的肩膀,“别怕,别怕。薛郎會轉敗為勝,薛郎會回來的!”
太平公主的眼淚默默的流了出來,滴在武則天的衮冕上。
“這所有的兒女和侄子們當中,也就隻有你兇懷磅礴英果大氣,像娘!”武則天喟聲長歎,“太平,太平,巾帼不讓須眉!你若是個男兒,那該多好?”
“娘,女兒身沒什麼不好。”太平公主偎在武則天的懷裡,輕聲道,“是女兒,才可以嫁給薛郎那樣的英雄偉丈夫。一生無悔,死亦無憾!”
……
噶爾欽陵的大軍,已經快有一個月沒動靜了。
就像古龍小說裡寫的那樣,高手往那裡一站一動不動看似毫無防備,渾身上下全是破綻。但若出手去攻,就會發現那些破綻全是陷阱和殺招。
薛紹不敢大意半分,每天都會親自到第一道防線的城牆上來,用望遠鏡觀察四周。郭安的斥侯也從來沒有閑定過,每天都在努力的打探吐蕃人的任何動靜,重點盯察了他們的後勤補給情況。
一月之内,後方給噶爾欽陵送了兩次糧。每次送的都很多,看起來他軍中的存糧至少還能撐個半年。
但薛紹覺得,這很有可能是障眼法。因為想從千裡外的高原上運來這麼多的糧食,實在是太艱難了。再者,吐蕃的贊普未必會那麼大方源源不斷的給噶爾欽陵供糧,這對他來說與“資敵”的差别并不太大。
想要讓斥侯潛伏到吐蕃的大營裡,這是不大現實的。因此薛紹隻能猜想,那些堆滿的糧車上未必就真的裝的是糧食。噶爾欽陵可能是在用“望梅止渴”的法子穩定軍心。
但猜想畢竟隻是猜想,薛紹可不敢就此認定吐蕃軍中已然斷糧。眼下最要緊的是弄清楚,宅了一個月毫無動靜的噶爾欽陵,究竟打算幹什麼?
薛紹拿望遠鏡看得仔細,一邊在認真思考。身後卻響起了喝斥聲和刀劍相撞的聲音。
月奴在和郭安比劍。衆部曲和軍士們一同圍觀,大聲叫好。
若論各種斥候技巧和馬術箭術這一類軍中戰法,郭安肯定強于月奴。但要比拼劍術和武功,那他就真的未必有多大把握了。
兩人刀來劍往拼得激烈,月奴果然占據了一些上風。她的腿法尤其淩厲,這讓她占了很大的優勢。
郭安畢竟不敢使出全力,因此節節敗退連忙跳出戰圈,“認輸,我認輸!”
衆軍士一陣起哄大笑,又給月奴歡呼喝彩起來。
“勝之不武!”月奴說道,“郭安,你未盡全力!”
“我當真已是盡力。确是夫人劍法超群武藝非凡,非郭安能敵。”郭安說道。
“胡說,你明明大有保留!”月奴不饒人。
薛紹收起望遠鏡回頭說了一聲,“活動一下筋骨而已,點到即止。”
“是。”月奴和郭安一同應諾。
部曲和軍士們都散了開去,一路議論紛紛,說想不到夫人武藝如此了得,真是巾帼不讓須眉!
薛紹心裡冷不丁的冒出個荒誕的想法:月奴武藝這麼出衆,是否因為她有着特殊的天賦遺傳呢?
這事不能想。一想,薛紹的心裡就像是紮下了一根針一樣。
實際上這根針早就紮下了,就在薛楚玉那日出陣回來之後。
正巧這時,吳銘拿着幾份文書過來了。至從讓吳銘擔任随身書令使之後,薛紹真是有了一個驚喜的發現。原來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吳銘,除了武藝高得驚人,還能寫得一手好公文。
想來也是,他曾經輔佐兄長薛顗在濟州為官多年,又曾經在西域從軍擔任主帥的斥侯統領。這樣的人想不“文武雙全”也是難啊!
吳銘遞上幾份文件是需要主帥簽字的,薛紹簽了,說道:“大師陪我下幾盤棋,如何?”
“樂意奉陪。”
薛紹轉頭對月奴道:“你一身是汗快去洗洗,完了就去安頓晚飯。”
“好。”月奴不疑有它,抹着汗就大步走了。
吳銘面露一絲微笑,他大概已是猜到,薛紹想要找他問什麼了。
二人下了城頭來到帥營裡,擺上茶水棋盤這就開殺了。
身邊也沒有什麼耳目,棋行幾手之後,薛紹不經意的問道:“大師今年貴庚?”
“四十有七。”
“完全看不出來啊!”薛紹略微一驚,“大師比我兄長還要年長,面相看來卻我的年歲相若?”
“純陽之體内功心法,無欲無求随遇而安。或許有利保養。”吳銘笑道。
處男?
薛紹笑道:“不會吧?”
吳銘半開玩笑半當真的道:“莫非主人打算,給我娶妻?”
“哈哈!”薛紹笑道,“我記得大師曾經還俗從軍,怎會一直沒有娶妻呢?”
吳銘淡然一笑,“我不是自己主動從軍,是被流放充軍的。”
“為何?”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吳銘手裡捏着一枚棋子,淡淡的道,“我從來沒有對誰完整的講過,包括令兄。主人,真的想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