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決定先不進宮了,眼下收集情報已經成為第一要務。他回到了趙國公府,來到了自己的“移動辦公室”――大畫舫上。
雖是陪着太平公主和家人出遊了半月,但是洛陽這裡始終是薛紹的情報重點布控點。他發出了召集信号沒過多久,就有洪門堂主趙崎來見他。
薛紹留在洪門的四個人,都曾是三刀旅的人。
趙崎就是其中的一員,是與郭安平輩的元老級斥侯。他出身寒微但在從軍之前讀了不少的書,可惜科舉之路一直不順,後來憤而投筆從戎。當年那場北伐結束之後,趙崎得勳未得官,回鄉領了朝廷賞賜的田産,然後自辦學堂做了《一名鄉間教書匠。後來薛紹接過裴公衣缽執掌兵權,郭安親自去請,他才重新回到薛紹身邊做了斥侯部曲。
薛紹覺得趙崎富有才學而且頭腦靈活,于是将他派到了赫連孤川的身邊,充當“政委”和軍師的角色。趙崎果然沒讓薛紹失望,短短幾年裡他就輔佐赫連孤川成就了一番江湖霸業,而且一直确保了洪門的“大方向”沒有跑偏。從某種意義上講,趙崎就是薛紹在洪門的直接代言人,也是洪門這艘大船的真正舵手。他的外表既不像武夫也不像江湖俠客,而是一副白白淨淨的儒雅書生樣,頗具幾分魏晉風度。因此洪門中人都稱他為“玉面諸葛”。
見了薛紹他先見了禮,再問主人有何吩咐?
薛紹就說,有一件事情通過正規的渠道不太好辦,隻能是你去想辦法。
趙崎便問何事?
薛說說道:“昨天深夜,金吾衛抓捕了一名宵禁出行的夜客,他是洛陽尉張嗣明。現在他被左金吾衛大将軍武懿宗秘密關押着,我必須知道人關在哪裡,還有武懿宗對他的審訊之詳情。你能辦到嗎?”
“能。”趙崎拱手一拜,“明日天亮之前,必給主人答複。”
薛紹非常欣慰的點了點頭,“這件任務可不簡單。你怎會答得如此幹脆?”
趙崎再拱手一拜,“主人放心,屬下雖然早已不在軍旅,但至死不敢忘卻‘軍中無戲言’的鐵律。最遲明晨日出,屬下必有回報!”
“好,你去忙!”薛紹也就不再細問。手下的人怎麼辦事,這是他們的自由。自己沒必要打清得一清二楚,能夠得到結果便是!
趙崎走後不到半個時辰,另一堂主樊振也來了。
與趙崎有點類似的是,樊振也是一位頗具富貴族氣息的青年。而且,他的确是根正苗紅的軍武世家子弟,其父曾是一名五品折沖都尉,但早年因為卷入**而被貶官,導緻了家道中落。他讀過書但從未想過科舉,因為他最大的特長是一身殺人的好功夫。他曾經立志要當一名叱咤疆場的猛将軍,但一直沒有發揮的機會。後來他偶然加入三刀旅跟随薛紹參與奇襲黑沙一戰,從此就成了薛紹的死忠“腦殘粉”。
千萬不要被樊振的儒雅外表所欺騙,這個家夥是薛紹所有部曲當中手段最狠、殺氣最重的一個。他的出手之狠辣,有時會令薛紹都有點汗毛直豎。他在洪門擔任的角色也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司刑堂主”,專門懲治内部的不法門徒。他鐵面無私雷霆萬鈞的執法手段,頗有幾分薛紹早期治軍的風采,就連赫連孤川也敬讓他三分,因而他在洪門内部威望極高。
由于樊振的臉上始終挂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和善微笑,因此洪門中人都在背後惶恐又敬畏的稱呼他為――微笑屠夫!
微笑屠夫的腰竿總是很直,給人的感覺像是一竿鐵槍在地平線上滑行。不過當他到了薛紹的面前,就如同是一隻訓練有素的獵犬,乖巧又溫馴的彎腰下拜,“屬下樊振,見過主人。”
“坐。”薛紹正在釣魚,将他叫到身邊挨着自己坐下,對他道:“你的手邊,現在帶了多少人?”
樊振答道:“包括屬下本人,一共八個。”
薛紹眯了眯眼睛,“能幹多大的事情?”
樊振微微一笑,輕聲道:“那得看,主人需要幹多大的事情。”
薛紹就笑了,“能讓一支萬人軍隊,在一夜之間陷入崩潰嗎?”
“那隻需屬下一人出手即可。”樊振笑眯眯的道,“主人教導過的,斬首行動嘛!”
“很好。”薛紹點了點頭,“從今天起你們分作兩人一組,去給我死死盯住四個人。但是不到萬不得已,你們不能有任何的輕舉妄動,也不能打草驚蛇讓對方有任何的察覺。打個比方,就像你用一把快刀抵在了對方的喉尖,而他絲毫不會有半點的查覺。你能辦到嗎?”
“能。”樊振答得幹脆,再問道。“隻是不知,主人說的這個‘萬不得已’會是何種狀況?”
薛紹微然一笑,“當你快要沒了主人的時候。”
“明白!”攀振鄭重一抱拳,“主人請吩咐,哪四人?”
“武承嗣,武三思,武攸甯,武懿宗!”
“明白!”
樊振也走了。
薛紹暗暗的輕籲了一口氣,對自己說道:如果樊振真有出手的那一天,那麼這個國家也必将陷入大混亂之中。我希望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但是為了保護我的家人,我的愛人和愛我的人,為了追求我心中的正義,為了追求我的理想國,我不介意做回前世的“皿狼”。
我不介意後人罵我是枭雄,甚至是奸雄。
如果不能流芳百世,那就讓我遺臭萬年吧!
傍晚時分,在外巡視了一天郊祀事宜的上官婉兒回到了趙國公府。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上官婉兒見到薛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撲進了他的懷裡,然後将他撲倒在了畫舫的卧室大床上。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她的眼睛水汪汪的,迷離又熾熱的凝視着薛紹。
“我知道。”薛紹輕輕撩動她額前的秀發,說道:“因為我也是這樣的想着你。”
上官婉兒閉上雙眸吻了上來。
她吻得很急切,喉間發出連綿婉轉的動情呢喃,很快就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褪盡了。然後她又開始手忙腳亂的去脫薛紹身上的花钿繡服。
薛紹都覺有些驚奇和好笑,才一天不見,她怎會變得如狼似虎了?
“你這花钿繡服也太嚴實、太難脫了!”上官婉兒輕咬紅唇,既羞怯又急惱的道,“你動一動嘛,自己來!”
“為何如此心急?”薛紹一邊起身脫衣一邊發笑。
“你是在笑話我嗎?”上官婉兒的臉更紅了,一把将他按倒下去全身都緊緊壓了上來,在他耳邊如癡呓語道,“我就要回宮去交令了。下次見面,不知再是何時……”
“要我吧,快點!”
“狠狠的要我!薛郎!”
月上西樓時,上官婉兒乘上一輛馬車,透過車窗幽幽的看了薛紹一眼,悄悄的走了。
薛紹沒有跟她提起來俊臣說的那些事情,更沒有告訴她自己的私下布控。有些事情她不知道為好,因為她在武則天的身邊當差,而武則天的那雙眼睛簡直就是可以看穿人的五髒六腑。知道太多,對她來說就會越加的危險。
夜半子時,薛紹掌着一盞燈,在趙國公府的書房裡讀書。
趙崎來了,薛紹問他情況怎樣?
趙崎說,武懿宗居然把張嗣明關在自己的府裡,由心腹家奴看管,連禦史台雲前去要人,他都不給。他的審問方式比酷吏過之猶恐不及,嚴刑拷打自是不提,他還誘導張嗣明多多牽連一些朝堂大臣,以求“将功贖罪”。目前張嗣明已經把洛陽令魏元忠給構陷了進來,受之牽連的還有禦史中丞格元輔,文昌左丞同鳳閣鸾台平章事張光輔。
武懿宗已經進宮去見過女皇了。但宮中的詳情,趙崎無法去打探。
“宮中之事我另有辦法。你辛苦了,回去好生休息。”薛紹說道,“武懿宗那邊要繼續跟進,但有消息即刻報我。”
“是。那屬下先行退下了!”
趙崎走後,薛紹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他用心的一分析,發覺張嗣明的構陷,還隻是一個小小的前奏。
因為張嗣明構陷的這三個人,很有代表性。
其中魏元忠是他的頂頭上司,兩人經常會有接觸。張嗣明将他招供為同黨,似乎很有說服力。
禦史中丞格元輔,是肅政台(禦史台)的重要官員,他是李唐的舊臣之一,也是反對武承嗣立儲的一個代表人物。
張光輔則是坐鎮朝堂政治中樞的宰相,他既是李唐的舊臣,也參與了平定李唐皇族的叛亂。算是武周新朝的“心腹重臣”。
張嗣明招供的這三個人,就像是三個“突破點”,直接指向三個面:張嗣明的親密同僚,朝廷的最高監察機構禦史台,還有就是朝廷的政治中樞。如果由點及面的将這個構陷目标持續擴張,可以織成一張覆蓋整個朝堂的驚人大網。
這其中最讓薛紹不解的是,張光輔和武承嗣的關系一向都是比較緊密的,他怎麼也會着了道呢?
細細一想,薛紹仿佛是明白了:張光輔雖然曾經是武承嗣的“馬仔”,但是他參與平定李唐皇室謀反案之後很快就飛黃騰達,自己也做了宰相。
張光輔曾經是薛紹的副手夏官侍郎,他在擔任侍郎的期間一直都是跟薛紹作對的。這個人一向自視甚高,相當傲慢,還很不識時務。以他這樣的性格不難想像,張光輔到了政事堂裡,不會像個包衣奴才那樣對武承嗣唯唯諾諾。因為他能做到宰相可不是武承嗣的功勞,而是自己立了軍功被女皇親自提拔的。所以,在女皇和武承嗣之間,張光輔肯定知道該要去抱誰的大腿。
然而女皇與武承嗣之間,肯定也不會是百分之百的融洽。一但有了矛盾,張光輔的立場肯定會偏向女皇。于是武承嗣肯定就會生氣了,自己的“馬仔”跳槽攀高枝了,想要和自己平起平座、甚至還會和自己做對了!
這樣的“二五仔”最是遭人恨,而武承嗣恰是一個睚眦必報的人。
思及此處,薛紹不禁搖頭而笑。
朝堂之上因為儲位之争,已是鬥得不可開交。然而“武氏集團”的内部,也正因為利益二字相互撕咬,鬧得雞飛狗跳鬼哭狼号。
如此亂局,誰還能忠于職守安心治國?
長此以往,我擅死撼衛的這個天下,将會亂成什麼樣子?
難道,你們真要逼我出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