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情薛紹心裡清楚,武則天也是心中有數,那就是——今日朝堂之事,裴炎有備而來,絕不會輕易罷休。△頂點小說,
現在出面的已經有六部尚書之首的吏部尚書魏玄同,門下省的最高長官兼宰相劉齊賢。如果再争論下去,還不知道會有多少的高官大宰跳出來一同附合,要給薛紹“挪個窩”。
此刻,薛紹心中正在想道:裴炎和武則天兩人剛剛合作一起廢黜了舊君李顯,馬上就發現對方成了自己最大的政敵。裴炎想要解決武太後這個掣肘,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那麼削除她的羽翼,就成了他現在迫切想要做到的事情。他一定不難發現,自己最薄弱的一環就是沒有軍隊的支持,唯一一個有可能擁護他的程務挺,還在政變之前“開小差”跑了。反觀武太後卻有我薛紹的支持。在他看來,我們兩人幾乎已經形成了一個新的聯盟,成為了他裴炎最大的威脅!
那麼,先行除掉我薛紹、或者是剪除我手中的兵權,就成了裴炎的當務之急!
所以,眼前針對“兵部尚書”一職人選的争論,實際上卻是武則天和裴炎在進行一場殊死的較量。如果裴炎獲勝,那我薛紹就得失去兵權回歸朝堂做一個閑散之人,我就算是完了。現在政事堂裡新晉的幾位宰相,與禦史台、三省六部的很多要職,都是裴炎的心腹和黨羽。對武則天來說,如果我沒有了兵權她也就失去了軍隊的支持,她将再也難和裴炎相抗衡!
……
此時此刻,朝堂之上不見刀光劍影,但已是殺機四伏。三百多名朝臣站在這朝堂之上,幾乎沒有一個人敢随便擡頭或是大聲喘氣。
同時,衆臣都把期待投向了武太後。畢竟,魏玄同和劉齊賢是打着為朝廷“舉賢”的幌子出來說事的,表面看來還是為了薛紹好。在這個節骨眼上,薛紹本人是不好主動出面來拒絕的,那樣也會顯得太不識擡舉了。
那麼現在就看,武太後将要如何應對了!
朝堂之上,一片靜悄悄的。
武則天沉吟了片刻,索性從珠簾後面走了出來。
她的臉上泛着淡淡的微笑,神态舉止都極是從容。但是薛紹和其他一些人已經從她的眼神當中,看出一絲凜冽冰寒的——殺氣!
“劉相公為國舉賢,這是大善。”武則天走到朝堂的中央,說道:“但是,讓一個二十多歲的人擔任尚書,這未免也顯得太過荒誕了吧?兵部尚書總攬全**務,肩負國家危亡之職,非比兒戲。雖然薛紹文成武就少年老成,但他畢竟入仕尚淺缺乏經驗。萬一他在處理兵部緊要事務的時候出了錯,誰來負責?”
人是劉齊賢舉薦的,這個問題自然得是要劉齊賢來回答。于是他站出了朝班拱手拜了一拜,說道:“我等上殿為臣,心裡想的理當是竭盡全力為國盡忠,豈能事情都還沒有做,先去思考犯了錯如何推卸的事情?……這未免也顯得,太沒有擔當了吧?”
“照你的意思,薛紹如果擔任兵部尚書之後處理行政軍務有失,得是你這位舉薦之人承擔責任了?”武則天捉住了他話裡的漏洞,開始反擊。
劉齊賢的臉色微微一變,“太後……這話從何說起?”
“舉人自代,從來都是有這樣的成例。大臣所薦之人如若犯錯,舉薦之人也會兼擔相應的失職之罪。”武則天說道,“怎麼,劉相公有膽量舉薦薛紹,卻無膽量承擔舉人失職之罪麼?”
“呃!……”劉齊賢一怔,這一點他還真的沒有想過!
武則天微微一笑,眼神當中更添一絲陰冷,“舉薦人才,最重要的就是量才度用。薛紹是一位百年難得的軍事人才,行軍打仗摧城拔寨是他最大的長處。你卻要讓他去兵部坐班擔任一介文職,豈是恰當?——這就好比,麒麟雖好,你卻驅使他去捉老鼠,那他還能比得過家貓嗎?”
“哈哈哈——”朝臣們都忍不住笑了。
但是剛笑完他們又有一點傻眼了……太後打的這個比方,把薛紹說成了麒麟卻把我們說成了捉老鼠的家貓,會不會有那麼一點諷刺我們的意思在裡面呢?
面對武則天的唇槍舌劍,劉齊賢顯然有點招架不住了,面露愧色的吱唔了半晌,隻好道:“太後所言,不無道理。那麼,就容臣再想一想!”
薛紹一直都在不動聲色的冷眼旁觀。雖然眼前武則天勝了一陣把劉齊賢壓了下去,但他知道,真正的戰鬥還在後面——裴炎還沒有出手呢!
“衆愛卿,還有本要奏麼?”武則天說着這一句,不急不忙的走回珠簾處。如同一位低調的勝利者。
“太後,臣有話講。”
衆人聽到這個聲音,同時心中一凜——裴炎!
武則天不驚不乍的站住了轉過身來,微然一笑,“裴閣老,請講!”
閣老,是對閣部宰相、而且是德高望重、首一數二的宰相,的尊稱。
裴炎拱手拜了一拜,很是淡然的說道:“臣以為,劉侍中舉薦薛紹為兵部尚書,并無不妥。太後也說了,舉人自代應當量才用度。臣以為,以薛紹的才能屈就兵部尚書,已是有些大材小用。如果不是因為他入仕尚淺,臣以為他都已經注備入閣為相的能力。先帝臨終托孤之時,曾經囑咐薛紹執掌帝**事。以先帝之聖明,無疑已經證明薛紹足以擔綱大事。再者,廬陵王登基為帝之初,不就曾經想要任命薛紹為宰相麼?隻不過薛紹當時太過謙遜,自行婉拒了。先後兩代君王都一緻認定薛紹有經天緯地之大才,為何太後就以年齡為說辭,而獨獨認定薛紹不具備擔任尚書之能呢?若說年齡,想我大唐聖君太宗皇帝陛下,也不是弱冠挂帥蕩平四海,不足而立已然君臨天下開創貞觀大治麼?自古英雄出少年,朝廷用人理當唯才是舉,豈能落入凡俗窠臼?”
衆臣一同心中驚詫——好厲害的說辭,居然把大唐的三代帝王都搬出來了!裴炎也生了一張不惶多讓的利嘴啊!
武則天的臉一繃,顯露出了一絲怒容。顯然,裴炎把三代帝王搬出來壓她,讓她很是愠怒。尤其是那一句“獨獨認定薛紹不具備擔任尚書之能”,顯然是在說她沒眼光,比那先帝和廬陵王都還要差!
說她比先帝的眼光差倒也罷了,說她比李顯的眼光還要差——這哪裡是武則天能夠接受的?
武則天正要開口說話,薛紹站出了朝班來手執象笏拱手一拜,“太後,臣有話講!”
滿朝皆驚,同時扭頭看了過來——薛紹親自出來接招了!
武則天也看向薛紹,眼神當中透出很多的懷疑的擔憂,仿佛是在說——你會是裴炎的對手嗎?
薛紹眼神炯炯的看着武則天,遞給她一個相當肯定的眼神——我行的!
“好,薛愛卿,此事與你有關,你發表一下自己的意見,也是應當。”武則天說罷,就坐回了珠簾之後,“你說吧!”
“謝太後!”
薛紹深呼吸了一口,朝前走了兩步,站到了離武則天和裴炎都比較近的地方。
他看着裴炎,微然一笑。
裴炎淡淡的看着他,面無表情。
兩個人的眼神,卻像是刀兵一樣在半空中拼砍厮殺起來,撞出無數慘烈的火星。
“裴中書,蒙你擡愛,誇贊薛某有經天緯地之大才。薛某,愧不敢當。”薛紹對着裴炎拱手一拜,顯得甚是客氣。
裴炎隻是微然一笑,顯得姿态很是高大。
薛紹繼續說道:“更加承受劉侍中看得起,舉薦薛某為兵部尚書,薛某更是誠惶誠恐!“
說罷,薛紹又對劉齊賢拱手一拜。
劉齊賢點了點算是回了禮,表情有些局促。
誰都知道薛紹這是在“先禮後兵”,隻是不知薛紹接下來将要如何反擊。
“誠如二位相公所薦,如果薛某回朝擔任兵部尚書,那麼薛某隻想問一句——夏州的政務和朔方軍的軍事,由誰主持?”薛紹問道,“裴中書上輔天子下安黎民,這個問題,你應該能夠回答吧?”
既然被點了名,裴炎自然無可回避,隻好親自答道:“大唐人才濟濟,何缺一個夏州都督?”
薛紹笑了,“裴中書若能點出一個合适的接手之人,薛某自然就能安心回朝,哪怕是不再做官也都心安理得。”
衆臣發出一陣驚噓,薛紹這個賭注下得可就有點大了!
裴炎很是淡然,說道:“就在夏州都督府治下,就地選拔官吏接替你的職務,也并無不可。”
“那麼,誰呢?”薛紹笑道,“論資排輩的接替官職是我朝成例。我這個都督的副手是都督府長史韋玄貞。請問,韋玄貞何在?”
裴炎的表情微微一變,顯出一絲怒意!
就因為廬陵王李顯想要破格提拔國丈韋玄貞為侍中,這才引發了這一場廢立皇帝的政變。事後,韋玄貞非但沒有當中侍中,還因為皇帝的下台而受到誅連,全家被貶官流放!
薛紹故意提起韋玄貞,仿佛是在提醒滿朝文武——裴炎是一個欺君犯上的逆臣,他把皇帝和皇帝的一家老小都趕跑了。
所以,裴炎不能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