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拒絕的餘地肯定是沒有。但于出“禮儀”薛紹還是得要婉拒一番。
于是薛紹說道:“天後,臣還不是不做這個将軍的好。”
“為何?”武則天問得也挺平靜。
薛紹說道:“臣入仕一年屢受破格提拔,已經由一名七品檢校官做到了四品中郎将。這個升遷速度,實在令人歎為觀止。以臣的年齡和資曆,做千騎中郎将都已是勉為其難,臣實在擔心,臣無法勝任右羽林衛将軍一職。還請天後三思!”
“你多慮了。”武則天平靜的說道,“你可是皇親國戚,怎能按照一般仕人的标準來衡量升遷?大唐的驸馬在與公主成親之後封個三四品的官,實屬平常。再者就算你不是皇親國戚,憑你連番征戰立下的赫赫戰功,也足以讓你勝任此職。”
薛紹苦笑,小聲道:“天後,臣就怕難以服衆。臣當初還隻是一個千牛備身的時候,張虔勖将軍就與李尚旦比肩,共掌羽林衛了。現在臣的千騎中郎将才沒做幾天,馬上就與張虔勖并肩而立做了将軍……”
“薛紹,朝廷既然敢于任命,就肯定是有過詳細周到的考慮。你自己又何必如此瞻前顧後呢?”武則天打斷了薛紹的話,說道:“朝廷用人,唯才是舉。尤其是羽林衛将軍這樣的職務,絕對不會容許魚目混珠。以你的出身、才幹和功勞,都已經足以勝任大将軍一職,位居張虔勖之上。跟你說句實話,若非是考慮到你太年輕入仕又淺,更加考慮到了張虔勖這些羽林衛舊将的感受,朝廷早該任命你做大将軍了!”
“……”薛紹無言以對了。好吧,婉拒也隻能是點到即止。
“臣,謝恩!”
武則天點頭微笑,“天官将軍,意下如何呢?”
“臣謝恩。”既然薛紹都表态了,薛楚玉當然也就沒有二話。
“如此甚好!”武則天心情頗佳呵呵直笑,“大唐,就缺你們這樣的青年才俊。陛下與本宮對你二人極為器重、深懷期待。你們,可不要讓陛下與本宮失望了!”
“臣将盡力而為,不負皇恩!”
稍後談話就結束了,薛紹與薛楚玉離開了禦書房。武則天最後告訴他們,新官的任狀會在上元節之後,正式下達。要薛紹和薛楚玉,盡早做好交接的準備。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又有一些在意料之外。
現在薛紹與薛楚玉回想裴炎的話,才意識到他話中所含的警告意味。兄弟二人一圓一方形同一體,恰似一枚銅錢。馬上又要共受提拔,一個升任羽林衛将軍,一個接掌千騎――裴炎那不就是在暗諷,薛紹與薛楚玉有朋比結黨之嫌麼?
朋比結黨,但有政治的地方就會有這種現象。上頭可以對這種事情睜一眼閉一眼,也有可能把它視作政治大忌,當成洪水猛獸來消滅。
由此可見,薛紹兄弟二人的快速升遷,已經遭到了裴炎的強烈忌憚。
想來也是,早有薛仁貴領兵在外坐鎮一方,現在又有兩個薛氏晚輩執掌禁軍。身為薛族的宿敵,裴炎怎麼可能不忌憚?
薛紹可以想像,裴炎還隻是“忌妒者”當中的一個鮮明代表。還有許多的人在悶頭忌恨。武家子侄就不必說了,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都見不得薛紹得到一丁點的好。
倒是薛紹馬上就要接觸的同僚張虔勖,他的心裡肯定不會沒有想法。
張虔勖在右羽林衛的日子已經很長了,在李尚旦時代就執掌右羽林衛。他還曾經帶兵出征參加過北伐,也是立過戰功的。後來朝廷增設左右羽林衛的大将軍,程務挺與李謹行空降而來接掌權杖,張虔勖在那時候就表達了他的不滿,帶領手下的親密同僚幾乎把李謹行架空。若非是一場北衙整風,李謹行這個大将軍會一直做得有名無實。
在李謹行去世後,張虔勖好不容易媳婦熬成婆。若論資曆他是最有希望在這時候接掌大将軍一職的。可是朝廷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居然玩了一手“不設大将軍”,還安插了薛紹這樣一位新人進來,搶他一杯羹湯去。
這換作任何人,心裡都不會極不痛快!
當初空降千騎,薛紹還帶了薛楚玉和郭元振這樣一批講武院的班底過來當幫手,僅憑一手殺雞儆猴的整風運動,就一統軍心并牢牢掌控了實權。可是現在自己要單槍匹馬的殺進右羽林衛,而且不是唯一的最高長官。
薛紹已經可以想象,自己即将要面臨什麼了。
一路騎馬回到北衙,薛紹與薛楚玉都比較沉默,各自想着心事。到了千騎的官署裡以後,郭元振迎了上來喜笑顔開的道:“喲,快看哪!我們大唐最英武的兩位将軍回來了!”
“我心情不好,别惹我!”薛紹闆着一張臭臉。
“怎麼了?”郭元振笑嘻嘻的問道,“天後特召你二人去禦書房私談,難道不是好事降臨?你們不是應該人逢喜事精神爽麼?”
“被你這烏鴉嘴說中了。”薛紹一臉的不高興,“我即将滾出千騎。”
“哈哈,這是好事啊!……啊不不不,不是好事!”郭元振插科倒渾,一把好手。
薛紹真恨不得踹他兩腳,“你就巴盼着我滾出千騎是吧?”
“沒有,真沒有。”郭元振正了正臉色,說道:“這麼說,朝廷真要任命你做右羽林衛大将軍了?二竿子做你的副手,一同過去擔任将軍?”
“這回你說錯了。”薛紹說道,“我去右羽林衛做将軍。五郎,接掌千騎。所以呢,你還是那個左郎将,升官沒你的份!”
“啊?”郭元振很是一愣,“怎麼不是大将軍?”
很顯然,郭元振倒是沒盼着自己能升官。
薛紹搖了搖頭,“朝廷自有朝廷的考慮。我隻能接受現實。”
“這下棘手了。”郭元振皺了皺眉,也不笑談了,說道:“二竿子接你的職做中郎将,這個無可厚非,咱們兄弟都會聽他的。但是你這樣孤身一人闖進右羽林衛去,張虔勖那些人能給你好臉色嗎?”
“廢話。”薛紹的心裡,正為這事煩惱。
“沒事!”郭元振拍起了兇脯,“等你去上任的時候,我和二竿子帶上一幫兄弟,去給你壯行撐場面!”
“胡扯!”薛紹把臉一闆,“我是去上任,又不是去打架。”
“我還不是擔心,張虔勖欺負你娘家無人麼?”郭元振讪讪的笑道。
“你才娘家無人呢!”薛紹都被氣樂了,“他們是我的同僚,又不是我的敵人。被你一說,倒真像是敵對了!”
郭元振嘿嘿的笑了幾聲,說道:“張虔勖在右羽林衛時日長久樹大根深,當初李謹行都被他架空了。人心都是肉長的,換作是朝廷任命一個新人來做我們千騎的中郎将,我們也會排斥他的。所以麼,還是先把壞的局面設想清楚了比較好。實在不行……也可以想别的法子嘛!”
薛紹眉頭一皺,他知道郭元振說的“别的法子”是什麼。
在軍隊以内,薛紹在張虔勖的面前是新人、是晚輩、是空降的外人。但是在軍隊以外的政治層面上來說,薛紹是驸馬是陛下的禦前紅人,他完全可以憑借上面的神來之手,把張虔勖這個礙眼的人給“拿”掉。
可是這樣一來,就是超脫了軍隊範疇的惡性競争了。薛紹縱然得勝,也會落下一些忌賢妒能、打壓異己的罵名。這種罵名在朝堂之上随處可見,但如果有人在軍隊内部搞這一套陰謀算計,肯定會遭來一片不恥與唾棄!
想通了這些,薛紹說道:“張虔勖是功勳戰将,在羽林衛深得人心。我過去之後,隻能以末進晚輩的身份與之相處。你們也不要動什麼歪心思,我如果連站穩腳跟的本事都沒有,那這個将軍不做也罷!”
郭元振笑了一笑,“我隻是說說而已。咱們的官職與軍功都是一刀一槍自己殺出來的,從來都是明人不做暗事,更加不做虧心事。我隻怕,就算公子沒有這樣的想法,張虔勖等人也會有這樣的顧忌。于是乎,他們當面對你禮敬有嘉甚至過分客氣;實際上,卻是對你心懷抵觸與排斥。這遠比當面向你發難,更難收拾。”
薛紹點了點頭,“有道理。”
“公子,看來這次你要孤軍奮戰了。”郭元振讪讪的笑道,“實在熬不住了,就回千騎來。這裡永遠是你的好娘家!”
“你給我滾出去!”
……
稍後,薛紹就上元節戍衛禦前一事,把千騎的人都叫來開了會,做了安排。薛紹和薛楚玉還有盧思義這些人,都曾經在奉宸衛幹過,做禦前安保的工作還是很有經驗的,因此很快就把事情鋪排妥當了。
薛紹決定回家一趟,把今天的事情跟太平公主說上一說。自己被任命為羽林衛将軍,這是太平公主目前最擔心的事情,但偏卻就發生了。
薛紹即将面臨的,除了工作上的重大壓力,還有安撫太平公主這個重要的任務。
當然,和預想中的政治風險相比,這些都不算什麼。萬一李治在不久的将來來個嗚呼駕崩,那他這個羽林衛将軍就真的會坐到火爐上去受烤了。
于是薛紹打算,和太平公主一起商量,解決這個重大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