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章 必須要做的事
穆輕輕仿佛鼓足了勇氣一般,道:“輕輕並未犯過瘋症,也不是被神醫給治好了腦子,我從未瘋過,在穆家十年,我始終是清醒的,他們對我做過的一切,我都清楚地知道。”
皇帝原本半睜半閉的眼睛忽然睜開,目光犀利裡帶著幾分震驚。
“這件事我一直不敢說,因為沒有人會相信,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就學會了裝瘋賣傻。可人並不是因為年齡而長大,有時候也會被現實逼著長大。”
穆輕輕說到此處,苦笑一聲,面容慘淡。
皇帝眉頭緊皺,問:“你為何要裝瘋?”
“因為不瘋,就會死。”穆輕輕語氣出奇地平靜,仿佛那不過是一句吃飯喝水一般平常的話。
皇帝搖頭,不敢置信,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父親也是飽讀聖賢書的人,怎麼可能會加害於你?”
“他不會親手害我,不代表不會放任別人害我。正如那一夜我被人打暈拋入大海,若非天不亡我,父皇這輩子也不可能再見到我了。”穆輕輕早已接受了這樣的事實,所以如今提起來,也並不會有撕心裂肺的痛。
皇帝在驚駭過後,也逐漸平靜了下來。
一種米養百種人,皇帝這一生見識並不少,豈會不知道世上也有那狠心薄情的父母呢?
“我被困於穆家十年,他們對外說我瘋了,我也隻當自己是瘋了,否則又怎麼能熬過十年呢?我不敢對父皇明言,因為我除了這一身傷痕再無半點證據證明自己曾受過怎樣的淩虐。”
穆輕輕挽起衣袖,露出手臂,即便隻是一隻手臂,也布滿了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疤痕。
如果這些傷痕不是因為在衣物遮蔽之下,她甚至都不敢再面對世人。
太醜陋,也太刺眼。
“這不過是手臂上的傷疤而已,身上還有很多,恕輕輕不便展示給父皇看。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必惜之愛之,否則就是不孝,可是若這一身傷痕,都是拜親人所賜,又算什麼呢?”
穆輕輕紅著眼眶,看著皇帝。
皇帝久久沉默,不知如何應答。
他早就知道穆輕輕和穆家的關系十分不融洽,否則穆恆也不會一再選擇犧牲穆輕輕的利益。
父女二人的嫌隙,原來不隻是嫌隙,而是徹骨的仇恨。
“從前我隻能裝瘋,盡管飽受煎熬,至少能保住性命,苟全於世。我傷愈歸來,也隻能裝作失憶,讓他們以為我忘卻那十年過往,不記仇恨。”
“所做一切,無非為了周全性命,因為我還有一件必須要做的事情。”
穆輕輕說到這裡,目光重新變得堅毅起來。
“什麼事?”皇帝問。
“為我的母親,討一個公道。”穆輕輕每一個字,都咬的極重,字字泣皿。
皇帝意識到,這件事恐怕很嚴重。
“你母親……不是病故嗎?”皇帝問。
穆輕輕搖頭,道:“七歲那年,我親眼目睹,母親被父親扼殺於房內,死不瞑目。後我的乳母也慘遭毒手,臨終前一再囑咐我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裝瘋也是乳母教導。”
皇帝簡直不敢相信,可他又不得不相信,穆輕輕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對他說這樣的謊話。
“你為何到現在才說?”皇帝問。
穆輕輕微微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因為苦無證據,因為怕父皇不相信,因為太過駭人聽聞,因為親親相隱,子不言父過。”
“因為這世俗容不得我說一句真話,因為外人的眼光會讓我永無翻身之日。”
“若不是父皇憐憫,我從海外歸來,甚至連做回穆輕輕都不行,他們不會承認我還活著,最後很可能再派什麼人,將我悄無聲息地除掉。”
穆輕輕非常明白,自己能夠活下來,並不是她學了一身本領,而是因為皇帝的照應和容初的援手。
如果她孤立無援,她根本無法鬥得過穆恆和小趙氏。
皇帝嘆息一聲,對穆輕輕更多了幾分憐惜。
“孩子,你受苦了。”皇帝道。
不需要去驗證,皇帝也相信穆輕輕所言,並不是因為他偏聽偏信,而是因為那觸目驚心的傷痕,絕不可能作假。
而且白馬和花蛇在保護穆輕輕期間,也說過,有殺手追殺穆輕輕。
穆輕輕過去從未與人為敵,唯一有仇恨的,都是她的親人。
穆恆和小趙氏,究竟做過什麼?皇帝能沒有一點點察覺嗎?
他隻是不願意深究,因為身為一國之君,要憂心的事情太多了,如果什麼都要關心一下,他早就累死了。
穆家的事情,隻要沒有嚴重到讓皇帝覺得不舒服的程度,他都不想花費太多心思。
於是他隻是簡單地派了兩個生肖侍衛保護穆輕輕,保證她可以安全地活著就是了。
此時穆輕輕和盤托出,將隱忍多時的秘密告訴他,對他這樣毫無保留,全然信賴,反而讓皇帝生出了愧疚。
他既然答應收她為義女,竟沒能真心實意關懷過這個女兒,反而開始疑心她會利用自己謀取私利。
“父皇,兒臣心中有愧,至今隱瞞您這件事。如今說出來,倒也不是希望父皇能為我做主,因為我知道身在帝王的位置,有許多不得已,也有許多不自由。您需要秉持公正,絕不可能聽信我一面之詞就下令徹查穆國公府。”
穆輕輕非常懂事,她之所以跟皇帝敞開心扉,無非是以退為進,打消皇帝的顧慮,讓他相信,自己雖然有私心,有隱瞞,但都跟皇權爭鬥無關。
皇帝若是對她生出懷疑,必然也會和容初生出嫌隙,她絕不會讓這樣的危險因子存在並且發酵,最後釀成大禍。
皇帝略想了想,問:“你不是要為你母親討個公道嗎?難道不希望朕幫你?”
“自然是希望的,可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兒臣也不會貿然請父皇做主,因為我不希望將來這件事被翻出來,別人詬病父皇偏心兒臣,為了打壓穆家找尋借口,而我母親的含冤而死反而變得無關緊要。”
穆輕輕說的誠懇而實在,皇帝也不得不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