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1章 後果

　　燕清河輕輕嗯了一聲，右手接過那杯酒一飲而盡。

　　柳涵不動聲色地瞧着兩人的互動，心口一陣發澀。

　　宴到中旬，裴相将話引到正題：“燕大人，不知道你來楚是何緣故……”

　　裴相從太後那裏聽說了大周使臣的來意，但是并未正式确定過，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因為這事……

　　當然，裴相也不會專程去提醒燕清河說起此事……

　　“大楚戰敗後，承諾給大周的兩座城池至今未進行交接，我皇派遣外臣過來便是為了解決此事，不知大楚是何意？若是要戰，大周自然奉陪。”燕清河徐徐道來。

　　裴相臉色一滞，随後看向柳涵。

　　這事乃國事，他不好代替柳涵回答。

　　燕清河明顯感到周遭凝重的氣氛，他不動聲色地放下酒盞，垂下眼皮。

　　柳涵眯了眯眼，他正是知道大周使臣因為兩城交接一事而來，所以才會兩天不到就将人從驿站接過來。

　　但是讓他想不到的是來人會是燕清河……

　　陝城和兖城這兩城，是楚皇在位時頭疼的點，一是，此城乃要道之所，地勢險要，相當于是楚國的第一道防線，其次，這兩城乃是楚國的糧食生産基地，在當初之所以會去大周借糧，也是因為經過瘟疫過後，此地的糧食尚且還沒成熟。

　　拖着不進行交接，是因為楚皇想等着将糧食收成以後……

　　等楚國緩過來了，說不定這兩城也就不用給了。

　　眼下大楚人民才勉強度過溫飽問題，對于任何一個國家而言，糧食絕對是最大的問題。

　　大楚地理位置就決定能産糧的地方就少，若是遇上天災人禍，糧食多半要從其他國家進口，而這陝城和兖城更是在其中發揮着巨大的功效，可以說，若是沒有這兩城的産糧，大楚剛剛維持起來的态勢又要被打破，反而會成為各國口中的香馍馍。

　　不管是為了存國還是度過難關，這兩城，柳涵也不能輕易放手。

　　但燕清河來此的目的，也很明确，若是他不給，等待他的就是兩國開戰，一旦戰争打響，所需要耗費的人力和物資，又不知凡幾。

　　不管是給還是不給，大楚都處于下風，這也是當初楚皇一直拖延着的原因。

　　柳涵先前雖然裝弱，但關于這事也多少有些了解，原本以為這事再拖幾個月，就可以順利解決，誰知道在這個節骨眼大周就來要城池了？

　　這簡直是給剛剛成為太子的柳涵上了一道難題……

　　“燕大人有所不知，并非是本宮拖延，而是陝城和兖城的糧食乃是我國的糧産基地，大楚有多缺糧，相信燕大人也有所耳聞，我國百廢待興，糧食更是重中之重，給了大周，我國百姓幾都餓死，這實在并非本宮想看到的，還望燕大人多寬限些時日，等糧食成熟收割以後，本宮一定雙手奉上。”柳涵抿了抿唇，毫不在意将自己國家的傷疤解開，即使他不說，燕清河也不是查不多，示弱，有時候也不失為一個手段。

　　“我們大周遭遇瘟疫缺糧的時候，怎麽不見大楚對我大周多加憐惜呢？反倒是趁機挑起兩國之戰，戰敗了，卻令我大周再三為此讓步？這是個什麽道理？”燕清河敲了敲案幾，語調清朗，面帶微笑，“難不成當初若是我大周戰敗，你大楚面對大周困境，也能讓大周暫得休息？”

　　這怎麽可能？那必定是如惡狗撲食，将大周吞入腹中，豈會等它緩過勁來？

　　柳涵想都不用想，都知道這個結果。

　　但……此次是他這方蒙難，戰敗國哪有敢提條件的？

　　“大周既然并非是發動戰争，而是派燕大人過來，想必是想跟我大楚和談，商量個萬全之策來，即使如此，雙方就不必嘴上叨叨，倒不如我們開誠布公一番。”裴相笑眯眯地賣着好，“太子殿下此話并非不想将原定的城池交接給大周，而是此事關系到民生社稷，太子殿下這般做了，那與亡國無差別，大周和大楚相鄰，而周邊國家确實虎視眈眈，唇亡齒寒的道理，相信燕大人也清楚，若是我大楚亡國了，在這偏隅之地，也隻有大周一國，若是其他國家發動戰争，成合圍之勢，大周不見得能抵擋的住，更何況，在北有我大楚，可為大周抵禦西域，燕大人，你說本相說的可在理？”

　　燕清河進宮之前，就專程打聽過，這裴相口才果然了得。

　　原本是大楚有求于大周，被他這麽一說，反倒是成了大周依附大楚而存。

　　若是大周決心要覆滅大楚，等待大周的也是亡國。

　　雖然這言語過分犀利，但燕清河自然也懂這其中的道理。

　　大周皇帝之所以同意燕清河出使大楚，想必也是有這方面的顧慮。

　　他作為君主，更多的是要考慮大局。

　　皇帝難道就不想吞并大楚？

　　在燕清河看來，這倒未必。

　　固然有君王想要隻蜷縮一國，但也有君王想要吞并各國，成一統之勢。

　　但說來容易，做起來何曾簡單？

　　大周皇帝自然也是想要吞并大楚，但也要掂量下，若是在這攻戰期間，其他國家會不會蠢蠢欲動？

　　之前打仗，是為了保衛大周，兵力并未全部帶上戰場，但，若是要打下一個國家，過半的兵力都要往這邊傾斜，于大周國內而言，後方空乏，誰知道其他國家會不會借此機會占領國都？

　　到時候，大周的存亡也在一瞬之間。

　　正是因為考慮到這樣的局面，是以，兩國雖然開戰，但都是小打小鬧，不過是想謀取一些利益罷了。

　　誰敢這樣不管不顧地打？

　　正是因為都有所顧忌，是以，這次大楚拖延城池，大周皇帝也沒有那麽急迫地去催，若不是燕清河提及，或許大周皇帝還要再等一兩月。

　　但，誰讓柳涵帶走了雲依依呢？

　　燕清河走之前，大周皇帝将言談權利統統交給了他，是以，他有權決定要不要聽從大楚的和商。

　　若是雙方談崩了，他也并非是不給自己留後路的人。

　　玄機閣的人，都被他帶了過來，若真是想攔他回國，也不是沒有法子脫困。

　　“裴相此言差矣，固然大周和大楚是相鄰而居，但未必就沒有辦法可以破局，我大周在瘟疫過後，已然緩了過來，莫說是打仗，哪怕是滅國，尚且還可一戰，就不知道大楚有沒有這個能力敢應戰了？若是我國君主執意要攻大楚，未必沒有能力将大楚以最短的時間拿下，到時候，大楚乃我大周國土，又有誰敢犯我大周？大楚，沒有資格跟我大周談條件！”燕清河眸色漸深，語氣平靜，但說出的話卻令百官神色震蕩。

　　雲依依仰頭望着燕清河，眸中的歡喜毫不掩飾。

　　這裴相若是想跟燕清河辨口才，那怕是想錯了。

　　燕清河雖然不喜長篇大論，但他真想說，未必會輸給他人。

　　唇亡齒寒，也得建立在兩國平等的條件下，若是一方太弱，另一方吞并用來增長自身實力，不是很正常的嗎？

　　更何況，糧食就是大楚的緻命點。

　　就算大周将大楚圍了起來，即使不攻城，光是耗時間都可以将大楚耗死。

　　更何況，百姓才是一個國家的根本。

　　他大楚皇室可以熬，但，百姓熬的住嗎？

　　自古而來，有多少場戰役輸給了百姓？

　　戰士們連吃都吃不飽，還有什麽力氣去打仗？

　　這樣的軍隊，別提士氣，就連戰意都沒有。

　　而圍在大楚國內的百姓，更是最重要的一環。

　　隻要大周表明可以提供糧食，就會有無數百姓搶奪士兵的武器沖出去，大周自然不戰而勝。

　　百姓才不管你是哪個國家的，隻要能讓他們吃得飽穿得暖，不管是周民還是楚民，對他們來說又有什麽區別呢？

　　人，要先解決最基本的溫飽問題，才會有精力去思考其他。

　　更何況，這裏的百姓并未接受到任何教育，在他們心中并未植入有關愛國任何觀念，是屬于最好教化的一類。

　　一個連溫飽問題都解決不了的君主，還談什麽愛敬守禮？

　　不像戰士，保衛一責已經融入了他的天性，戰士，就算死也要死在保家衛國的沙場上。

　　百姓可沒有這樣的意識……

　　雲依依并未覺得燕清河是在說大話，因為事實本就如此，向來是強者為道。

　　但她對大周皇帝的了解，對方并不像是主戰的一派，那燕清河這樣的說辭會不會有什麽影響？

　　雲依依不由捏了捏燕清河的手心。

　　燕清河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擔憂，微微收緊手指，将她的小手包裹起來。

　　她擡眼，對方溫和一笑。

　　原本因為言談繃得緊緊的下颔，因為這笑容，驀地松快了幾分。

　　像是冰雪碰到了太陽，轉眼便消融。

　　雲依依垂下眸子，唇邊泛起陣陣笑意。

　　她知道，這是燕清河讓她放心的意思。

　　“燕大人，莫不是以為和談失敗了，還能好好走出去吧？”柳涵神色冷凝，打斷兩人的無言對視，音色微涼，“我大楚就算再不濟，攔個人總歸是可以做到的，燕大人說這話的時候，就沒考慮到後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