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0章 假的

　　一抹亮白劃破了天際，晨光大亮。

　　靜妃心中想着事，半夜翻來覆去睡不着，難以入眠。

　　好不容易熬到半夜，迷迷糊糊睡着了，又被楚皇因為要上早朝而弄出的動靜吵醒。

　　靜妃睜着迷蒙的眼看過來：“陛下。”

　　“靜兒，時候尚早，你再睡會。”

　　楚皇正在擡手任由老太監給自己整理衣裳，聽到聲音，忙俯下了身，憐愛地摸了摸她額前的碎發。

　　靜妃低聲嗯了一下，翻身蜷着身子繼續睡。

　　楚皇最後再看了她一眼，旋即轉身離開。

　　等靜妃再次醒來，殿外傳來宮女們走路的窸窣聲，偶爾夾雜着宮鈴與衣裙之間的搖擺聲。

　　靜妃緩緩睜開眼，擡手扯了扯帳幔前的鈴铛。

　　很快，孫嬷嬷随後邁着小步走了過來：“娘娘，可要起身？”

　　靜妃撐起身子，點了點頭。

　　孫嬷嬷連忙招手，宮女們捧着痰盂等洗漱用具魚貫而入，依次站在一旁。

　　“可有把消息傳給母親？”靜妃接過孫嬷嬷遞過來的漱口水，随口問了一句。

　　說到“母親”這個詞的時候，她的臉色有片刻的僵硬，随後一閃而逝，快到讓人難以察覺。

　　“回禀娘娘，昨夜我已派人去通知夫人了。”

　　孫嬷嬷将幹淨的手帕遞給她。

　　洗漱完以後，她坐到一旁的梳妝臺上，看到鏡子裏有些蒼白的容顏，神色變得扭曲。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自己好像老了那麽些。

　　“娘娘，你怎麽了？”見她看着鏡子，一副癡了的模樣，孫嬷嬷喚了她一聲。

　　靜妃茫然擡頭：“嬷嬷，本宮可是醜了？”

　　孫嬷嬷搖了搖頭：“娘娘貌若天仙，怎麽會醜呢？”

　　“你胡說！”靜妃的聲音猛然提高了一個度，“若是不醜，我怎麽會長皺紋呢？”

　　“娘娘？”

　　“嬷嬷你看，我這裏，還有這裏……全都有皺紋了！”靜妃一把将她的衣領扯了過來，仰頭指了指自己的眼角和鼻梁處。

　　孫嬷嬷看着她這粗魯的舉動，皺着眉頭沒有動。

　　“娘娘，你失禮了。”好半晌，孫嬷嬷才道。

　　靜妃像是才回神一樣，松開手：“冬霜人呢？快讓她過來給我化妝！”

　　她絕對不允許自己臉上有皺紋！她的美貌就是她的武器！武器有損怎麽能進行戰鬥呢！她不能讓皇後那個女人小瞧了去！

　　“娘娘，你忘了嗎？冬霜她已經死了……”

　　“死了……對，她死了……本宮的藥也沒了！”靜妃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忽地想到什麽似的，她抓住孫嬷嬷的手臂：“本宮知道了，一定是她偷走了本宮的藥！嬷嬷你快去給本宮抓住她！那藥絕對不能丢！”

　　“娘娘！夠了！冬霜她已經死了！”孫嬷嬷再也聽不下去了，一把甩開她的手。

　　她實在不懂，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到現在怎麽會變得這麽面目全非！

　　進宮以後，她為了保護靜妃立足皇宮，暗地做了多少龌龊的事，這些暫且不提。

　　但現在，這樣瘋瘋癫癫的靜妃讓她着實難以忍受，好像有什麽東西，從根處爛了一樣。

　　靜妃被這聲怒吼吓了一跳：“嬷嬷？”

　　孫嬷嬷心知自己失了禮儀，不欲多加解釋，朝着一旁的宮女道：“還不快給娘娘梳妝？”

　　宮女看了一眼靜妃，大着膽子上前為靜妃绾發，依舊是平日的造型，可不知怎的，今日看起來格外不舒服。

　　靜妃皺了皺眉頭：“換一個。”

　　宮女瞧了瞧孫嬷嬷一眼，見她點頭，松開發髻，重新绾發。

　　一連換了幾個，靜妃都不滿意，她猛地将臺上的東西掃落在地：“廢物，連個頭發都弄不好！”

　　“你下去吧。”

　　孫嬷嬷低頭看了眼被簪子一端劃破手指的宮女，那宮女一聽這話，連忙小跑了出去。

　　随後，孫嬷嬷蹲下了身撿起地上的東西放到梳妝臺上。

　　“娘娘，待會夫人就要進宮了。”孫嬷嬷上前随意為靜妃绾了發，語氣平靜，“娘娘是等會用膳還是現在用膳？”

　　靜妃看了眼銅鏡裏的自己，心中還是不滿意這個發型，但是顧念着對方是孫嬷嬷，便應了聲：“端上來吧。”

　　昨夜她沒有用膳就睡着了，随後就發生了走水的事，當時還不覺得有什麽，直到現在，才感覺到餓意。

　　孫嬷嬷朝後招了招手，宮女們陸陸續續将用膳端了上來，靜妃懶怠地看了一眼，老實說，她一點胃口都沒有，但餓肚子的感覺一點也不好受。

　　靜妃随意地吃了一些填飽肚子，就聽殿外的宮女過來禀告：“娘娘，林夫人來了。”

　　“快請。”靜妃連忙道。

　　趙嫚兒接到女兒的消息，一大早就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沒想到宮女帶她來的不是景秀宮，而是這裏。

　　驚訝之餘，也聽說了昨夜走水的事。

　　“靜兒，你怎麽成這幅樣子了？”趙嫚兒看着一臉蒼白眼底發青的靜妃，一看就是沒睡好覺。

　　“母親，且進來說。”

　　靜妃看了一眼孫嬷嬷，孫嬷嬷會意，知道他們母女之間有話要說，揮退随侍宮女，随着他們一道退了出去。

　　偌大的宮殿裏，隻剩下兩個人。

　　趙嫚兒随着靜妃走進內室，坐了下來。

　　“你這是怎麽回事？”趙嫚兒一走進來，臉色變冷，不複先前那副慈母的模樣。

　　“還能怎麽回事？”靜妃冷哼一聲，“藥沒了，自然就成這幅樣子了。”

　　“你是說我給你的那瓶百花丹？”趙嫚兒下意識收緊手心，這瓶藥可是珍貴的不行。

　　靜妃看了她一眼：“不錯，大火過後，百花丹便不見蹤影了。”

　　“你怎麽這麽不小心！”趙嫚兒皺皺眉，有些恨鐵不成鋼，“那瓶藥這世上也隻有一瓶，足夠你保持幾年青春了，你讓我從哪裏去給你再弄一瓶來？”

　　“那我就沒辦法了，若是我失寵了，趙家和林家也不會好過！至于明兒，能不能登上那至尊之位，我也說不準……”

　　靜妃一副破罐破摔的樣子，氣得趙嫚兒牙癢。

　　“早知道如此，當初就該直接掐死你，也好過你現在這般氣我！”

　　“若是沒有我，娘親還不知道有沒有這樣的好日子過呢……”靜妃不急不緩。

　　趙嫚兒痛心疾首：“你怎麽變成這幅樣子了！”

　　“那得問問娘親是怎麽對我的了。”

　　“你真是與你姐姐天差地別！我真後悔生了你！”

　　靜妃惡劣一笑：“若不是娘親做的這般狠，我何至于此呢？”

　　“你！”趙嫚兒氣得伸手想要打她。

　　“小心些，小心些，這裏可是皇宮。”靜妃輕笑着挑開趙嫚兒的手指，“若是陛下看到了，定會治你一個大不敬，到時候，即便我想為母親求情，怕是也難。”

　　趙嫚兒深吸兩口氣，決心不跟她計較，再說下去，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掐死對方。

　　“藥的事，我會想辦法解決的，你在楚皇這裏，小心別暴露自己的身份。”

　　靜妃百無聊賴地點了點頭，這話看上去像是關心她，實際上隻是怕暴露身份會影響到他們而已。

　　“你到底聽到我的話沒有？”一見她這幅模樣，趙嫚兒忍不住提高音量。

　　“聽到了。”靜妃開口，直接趕人，“時候不早了，娘親可以回去了。”

　　“趙雅，娘這一切都是為你好，趙家和林家都交托在你的身上了，不管你如何恨我，還請你以大局為重！否則奶媽我也不會再留着她了！”趙嫚兒臨走之際，苦口婆心地道。

　　靜妃冷冷地看着她，好像在看耍猴一般，不置一詞。

　　趙嫚兒見她面無表情，心知讓她一時半會消除恨意是不可能的事，隻好退了出去。

　　靜妃盯着她離開的背影，過了一會，忽然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哈，她的親生母親說這都是為她好……

　　她覺得很好笑，實在是太過好笑了，她原以為自己的心不會再痛了，但是到現在為止，居然還是痛到不行。

　　她的親生母親為了她好，将奄奄一息的她抛下，連個名分都沒有給她。

　　在趙家人要将她丢到臭水溝裏的時候，是奶媽不忍心，費了好大勁才救活了她。

　　好歹是親骨肉，趙家老太太出面将她養大。

　　等長到十五歲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一個同胞姐姐。

　　那天太陽好大，大到她看到那一家三口出遊的畫面就覺得眼睛生疼。

　　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随着爹娘出來踏青，大家都說那就是太師府的大小姐，而她，隻不過是連偷跑出來都要東躲西藏的趙家小姐。

　　分明就是同一個爹媽所生，為何兩個人的境遇會差了那麽多？

　　她尋了個機會，找上了對方，她原以為對方會不滿她的存在，心裏正暗搓搓地想她會說怎樣的話來羞辱她，誰知，林靜抱着她哭得眼淚嘩啦，聲稱要将她帶回太師府認親。

　　隻那麽一刻，她就知道了兩人的不同，一個活在光明裏，一個活在黑暗裏，明明他們是世上最親的姐妹。

　　林靜與她相約第二日要将她從趙府接出來，然而等待她的卻是趙府更為嚴厲的監管，她再也出不去了。

　　而她那個姐姐，聽說，被太子選中，要進宮當妃子了。

　　果真啊，一切都是假的！

　　隻有握在自己手中的東西才是真的！

　　靜妃冷冷看着銅鏡裏的容顏，嘴角掀起一抹嘲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