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夜，蛩吟不歇，落地的星芒都添了幾分熱鬧。

　　盛長裕洗了澡，換上了甯祯二哥的夏布睡衣，薄薄的對襟衫、長褲，讓他看上去少了很多威嚴。

　　甯祯眼睛不怎麼看他。

　　室内一陣尴尬。

　　盛長裕似乎也不知把手放在哪裡。他很想抽煙，忍住了。

　　“還不困，坐一會兒。”他在房内的沙發裡坐定。

　　甯祯到了清涼解暑的酸梅湯：“聊聊天嗎？”

　　“好。”

　　兩人閑話，主要是盛長裕問甯祯小時候的事。

　　甯祯撿了一兩樣告訴他。

　　比如說，念中學的時候，密斯很嚴，她與金暖偷偷帶點心去學校加餐，如何避開密斯耳目。

　　也比如說，女同學們如何找名目偷偷出去玩，相互騙家長。

　　“你好像一直都是孩子王。”盛長裕說。

　　甯祯：“我不是，我人緣挺一般的。”

　　“是嗎？”

　　“同學之間往來，是一種‘向外’的交際。甲同學對我好，我就必須回應，否則人家下次不理我了。

　　這種交際很累人，我不太喜歡，但我二嫂樂此不疲。她精力旺盛、成績糟糕，結交一大群朋友。

　　我就蹭她的成果：既不用付出精力，也能得到友情，在中間渾水摸魚。

　　她們出去撒野，我也要跟着去，這是最輕松融入集體的辦法，不需要花心思。”

　　盛長裕：“然後呢？”

　　“出去玩，她們都跟我二嫂一樣，一股腦兒沖動去了，沒有規劃。我就得組織、籌謀以及善後。”甯祯說到這裡，忍不住笑了笑，“她們特崇拜我。”

　　盛長裕：“幹這種事，比交際輕松？”

　　“您沒聽明白我的意思。我組織的時候，我是領頭羊，她們都聽我的；而交際的時候，是平等的。我不喜歡跟同齡人平等。

　　要包容她們的天真、好奇心以及好動，很難。我的耐性，隻顧包容我二嫂一個人，分不了給其他人。”甯祯道。

　　說到這裡，她臉上有點尴尬，“以前督軍說我眼睛朝上看。可能這是至今為止我收到過最精準的評價。”

　　“不是有個詞叫‘鶴立雞群’？有些人天生長得比旁人高，這沒什麼可自貶的。”盛長裕道。

　　他很欣賞甯祯。

　　她像是老天爺依照盛長裕婚姻的模闆，刻出來另外一個人。

　　她的容貌、性格，正好卡在盛長裕的審美上。

　　甯祯一邊說，一邊看盛長裕的表情，防止自說自話，督軍不愛聽。

　　盛長裕卻似乎都很感興趣。

　　說着說着，兩人都放松了，沒之前那般緊繃。

　　後來甯祯累了。

　　她頻頻打哈欠，眼皮沉。

　　上床睡覺時，甯祯先上去，睡床的裡側。

　　家裡也是新式大鐵床，懸挂幔帳，鋪了柔軟的夏席，很涼爽；另有兩床薄薄絲綢被子，可搭蓋。

　　甯祯把被子抖開，挪一床放在外面。

　　她還沒躺好，盛長裕上來了。

　　他個子高大，彎腰坐上來的時候，整個床都似被擠滿了。

　　他身上暖，哪怕肩頭受傷，也沒傷他元氣，源源不斷的暖流，幾乎要把人灼燙。

　　甯祯咬了下唇，想要往床裡挪，又不好太過于明顯。

　　而且，被堵在床上無路可退的處境，她不舒服，很想把帳幔拆下來，增大整張床的空間。

　　“您蓋這個。”甯祯把薄被給他。

　　盛長裕接過來，碰到了她的手。

　　他掌心滾熱，甯祯的手背微涼，兩個人都是心頭一悸。

　　沒人說話。

　　也沒人躺下，比方才更緊繃。

　　“關燈嗎？”盛長裕先打破沉默。

　　甯祯：“好。”

　　他伸手把床頭的電燈線拉了，室内一片暗淡，人堕入了黑暗中。

　　甯祯趁機躺好，一動不動。

　　盛長裕卻坐着，在暗處看了她幾眼。

　　“甯祯。”

　　“嗯？”

　　“你渴望我嗎？”他問。

　　甯祯：！

　　帳内一時安靜極了。

　　甯祯沒回答。哪怕隻是字面意思，她也沒辦法回答他。

　　她沉默，盛長裕也沉默。

　　當沉默超過了一定時間，甯祯默認這個問題過去了，她不再開口。

　　後來她太困，睡着了。

　　翌日早起時，盛長裕已經不在床上。

　　甯祯爬起來，女傭告訴她：“督軍洗漱過了，去了餐廳。”

　　她拍了下兇口。

　　還好。

　　昨晚衣裳沒弄髒，甯祯趕緊收拾一番，洗漱更衣，也去了前面餐廳。

　　二哥、金暖、三哥和祖母都在，盛長裕坐在他們中間，沒什麼表情，也沒不悅。

　　祖母一直和他說話。

　　“……要是不忙的話，多住幾日。”

　　盛長裕：“督軍府還有點事。”

　　“你白天去辦事，晚上回來住嘛。家裡的孩子每日上差，都這樣。”祖母道。

　　甯以申：“這麼大熱天的，叫督軍來回奔波？他傷還沒有好。”

　　祖母：“的确得好好休息。”

　　又歎氣，“姚家真是膽大妄為。”

　　甯祯和父母幾乎前後腳進門。

　　盛長裕心情還好，不過臉上沒有太多餘的情緒，也談不上多高興。

　　吃了早飯，盛長裕對甯祯說：“我回去了。你住三天，我派人跟老宅說。”

　　甯祯：“多謝督軍。”

　　盛長裕點點頭。

　　又道，“甯祯，昨天你的話，别忘記了。”

　　說罷，他轉身去和老祖母作辭，又跟甯祯的父母寒暄兩句，出門去了。

　　甯祯不需要回想，都記得自己昨天說了什麼。

　　她說，中秋節同意他搬到摘玉居。

　　“不要再拖，不要再出意外！”甯祯默默念叨。

　　她竟然希望這件事趕緊完成。

　　回神時，甯祯錯愕發現，她的心态改變了。必須要做的事，不被延遲就很好，她竟是祈禱别生波折。

　　要不然，頭頂一直懸一把劍，太難受。

　　拖來拖去的，反而把她内心的抵觸給拖沒了。

　　——這誰能想到！

　　甯祯在家裡住，二哥三哥休沐，打算出去玩。

　　金暖的肚子還不算大，行動靈活，大家商量去逛街。

　　開兩輛車出去。

　　甯祯原本打算和甯策一輛車，但金暖有話跟她講，她就擠挨到了二哥夫妻倆的車上。

　　甯策的車子領頭。

　　“甯祯，你幫我一個忙。”金暖說。

　　“什麼忙？”甯祯問。

　　金暖：“我和以申商量了很久，還是沒辦法取好孩子的名字，你幫幫我。”

　　“叫祖母取。”

　　“祖母讓我們自己取。”金暖道。

　　“叫阿爸取。”

　　“阿爸也不願意，說大哥房裡兩個孩子，都是大哥大嫂自己取的。免得将來扯不平。”甯以申說。

　　甯祯：“……”

　　便在此時，發生了一點小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