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明帝從來就不是一個多麼有擔當的人。

　　不然也不會一打敗仗，就送公主和親。

　　更不會一有棘手的朝政處理不了，就甩手不幹，龜縮在貴妃宮中。

　　但是過往種種，都比不過這幾日接連所受的打擊。

　　心愛的妃子，欲取自己性命。

　　最疼愛的兒子，想要自己的皇位。

　　最忌憚的兒子，帶兵打上了京城，牢牢把控住了皇宮。

　　以上這些相加起來，都沒有最後一項令他震驚。

　　他孝順了幾十年的母後，竟然壓根就不是他的親生母親，而是害死他生母的仇人！

　　他這大半輩子，就被蒙在鼓裡，像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孝明帝承受不了這個打擊。

　　本就孱弱不堪的身體，徹底支撐不住，兩眼一翻就在瓊華宮中暈了過去。

　　“送皇上回乾元宮，傳太醫。”齊诩吩咐。

　　孝明帝很快被人小心翼翼地擡走。

　　殿内，太後在短暫的驚愕過後，徹底卸下僞裝。

　　仿佛淬了毒的眼睛，死死盯住齊诩。

　　眼底的恨意，似是針對齊诩，又似是透過他，在看向另一個人。

　　“你是何時知道的這些？”太後質問出聲。

　　齊诩并不作答。

　　太後愈發歇斯底裡，拍打了一下身旁的桌案，随後憤怒地擡起一隻手指着齊诩，“是你，你設計害死了南兒！”

　　“你與你那皇祖父一樣可惡，哀家這輩子，就毀在你們齊家人手裡……”

　　“呵。”一聲冷笑，打斷太後的瘋癫言語。

　　齊诩起身，一步步走近過去，在距離太後還有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問：“皇祖父可曾有過對不起你的地方？”

　　“當年你不滿皇祖父身份低微，不如另外幾位皇子，拒皇祖父于千裡之外。等到皇祖父得勢以後，卻不曾責怪過你，依舊許給你正宮之位，給足你權勢與體面。”

　　“皇祖父一生，對國，對家，都無所虧欠。是你自己耐不住寂寞，趁皇祖父不在與人私通，還誕下與蠻人皿脈結合的孽種！”

　　“你可知，丘林南星在北地害死了大雍多少百姓？”

　　“可知若是丘林南星計謀得逞，舉兵攻入大雍，又會有多少百姓慘遭劫難？”

　　太後鐵青着臉。

　　面對齊诩的質問，她辯無可辯，也并不想辯。

　　“罷了，你不是不懂，你隻是不在乎。”

　　齊诩諷刺一笑，“你在乎的，隻有你自己，還有你那本不該存在于世的皿脈後人。”

　　“隻可惜，他們早就死光了。兒子，孫子，一個不剩。”

　　“齊诩，你！”太後指着齊诩的手指發顫，怒不可遏。

　　她知道齊诩不會放過自己。

　　可如今，她也沒什麼好留戀的。

　　她不怕死！

　　她死在齊诩入宮當日，就算齊诩能收買人心，私下裡還是會有人心生惡意的揣摩。

　　這盆髒水，将伴随齊诩一生。

　　無論如何洗，也洗不幹淨。

　　藏在袖子裡的藥丸，被她悄然抓緊。

　　然而還未等她送入口中，一枚從旁飛來的銅錢，便将藥丸擊落。

　　“想死？”

　　齊诩一眼看穿太後的想法，眼底一片冷漠，“犯下如此罪孽，死，未免太輕易了。”

　　“二皇子謀反，父皇病重，太後心生郁結，思念皇祖父，欲前往皇陵苦修祈福。”

　　“不過念在尚未病愈，現安置于慈甯宮内休養，待登基與封後大典結束，再送太後前往皇陵。”

　　兩句話，便決定好太後将來的去處。

　　齊诩陡然淩厲的目光落在太後身上，語氣不容置疑，“往後餘生，你要在忏悔中渡過。靜平庵的幾位師太，會教你如何為大雍祈福，如何為自己的罪行忏悔。”

　　“你敢把哀家囚禁在皇陵……”

　　太後一臉怒火，齊诩卻不再理會于她。

　　轉身回到衛雲岚身邊，面色和緩下來，語氣亦變得柔和，“衛姑娘，我們走吧。”

　　注意到那帶着黑犬起身，與齊诩并肩走向殿外的女子，已經卸了氣力的太後，眼底又重新燃起火苗。

　　仿佛終于找到了可以攻擊的地方，冷笑着開口：“封後，呵。齊诩，你想要娶的皇後，莫非就是你身旁這位衛家姑娘？”

　　“是又如何。”

　　太後笑聲更加肆意，“真是笑話，曆代皇後從沒有哪個是以二嫁之身進入皇家的。齊诩，你别忘了，這位衛家姑娘可是嫁過一次人的，娶一個二嫁女為皇後，你還有臉坐上皇位？”

　　“扶持流着帝國皿脈的雜種，圖謀大雍江山，你所行的才是無臉面對世人之事。”

　　“至于我與衛姑娘，還容不得你來置喙。”齊诩聲音冷冽。

　　還欲再說，白皙修長的手指，輕搭上他手臂，止住他未盡的話音，“景泓，讓我與她說兩句吧。”

　　“你我之事，不用向她解釋。”齊诩緊張、歉疚地看向衛雲岚，眼中帶着幾分他自己都不易察覺的忐忑。

　　雖然一些事情，兩人心裡早已有了默契。

　　可封後之事，他尚未與衛姑娘商議，就這麼對着太後講了出來。

　　他怕衛姑娘會氣惱，更怕……衛姑娘其實并非他所想的那般願意。

　　衛雲岚向他投去一道略帶安撫的眼神。

　　随後看向太後，目光平和，聲音溫潤卻不失力量，“民女曾有婚配，所托非人，是以和離，随娘家流放邊關。”

　　“短短兩載，民女尋得畝産豐厚的糧種，讓北地數州百姓得以吃飽。又助殿下識破丘林南星奸計，解決北蠻外憂。”

　　“說這些話，并非是在邀功。而是民女私以為，二嫁之身并不能成為攻讦之由。民女與丹甯郡主皆是和離之身，但任何人大可以去北地問問，可有人會看不起我們？”

　　“行善事，積善德。民女這些年，所行所做，對得起良心，也對得起大雍。”

　　“殿下若娶民女，非但不會成為他的污點，反倒隻會讓百姓更加信服、頌贊于他。”

　　衛雲岚不曾因太後的話，露出半分難堪。

　　說話時她的腰背挺直，語氣充滿自信。

　　她配得上任何人。

　　衛家女竟幫助齊诩做了這麼多事，且在民間擁有那麼高的聲望……

　　太後面色幾度變化，見面前的二人，絲毫沒因她的話而産生嫌隙，反倒好似更加緊密。

　　一口氣不禁梗在兇口，上不去也下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