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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們做飯得做一會兒,我可不想一直坐小闆凳上吃橘子,索性趁這個空到處走走吧,又三百五十來天沒回來了,我得看看奶奶家哪兒又變樣了。
奶奶家一共三間屋,正屋功能最強大。一進門,正好望見靠北牆的廚子,裡面放着吃飯的家夥事兒。廚子正東算是客廳,在最醒目的位置,擺着去年我們拉回的一組八十年代款單人布藝沙發,說實話舊的相當可以。正屋的東西牆都砌上了竈台,墩着大鍋,一盞風箱時用時拖。
這便是最真最實的農家生活。
每每風箱拉起,竈火旺盛,房梁、屋頂便煙霧缭繞。燈下,則是滿目美食,一席和善。好像還有什麼――房梁上的燕子窩。冬日歸來,未曾謀面主人,不過依舊謹祝安好。來,敬我們的小燕子一杯。
兩間側屋都是寝室,布局差不多。每年回來,奶奶都讓我們住擺設新一點兒的西屋,我們一家三口睡在一鋪大炕上,竈火生出的熱氣每晚都把炕裡填的殷實,所以炕上很暖很暖,很多時候,我們甚至都不自覺的蹬了被子。
躺在床上睜開眼,便看到了美豔到誇張的天花闆,所謂天花闆,其實是為了彰顯喜慶,又保存溫度而貼的一層花紙。靠西牆放着一張掉色掉了大半的黑色古董桌,桌子正上方挂着相框,和西牆呈四十五度夾角,裡面黑白炫彩的記錄着家人們的似水年華。靠北牆是前些年托運回來的櫥子,裡面放着雜物、被褥。對了,怎麼能忘了提家用電器――小黑白電視。每年除夕,我們三口都會和奶奶一起坐在炕上看春晚,奶奶滿臉的開心和知足。
奶奶家的天井有百十來平,西屋窗外不遠有個青石台,上面固定着壓水的鐵家夥。東屋一側有間茅草屋,裡面堆放着生火做飯的柴火。雞窩在西北角,靠着一棵10來年的大梧桐。鵝窩在東院牆中偏北,比雞窩場面些。東北角是露天的茅房。
每年回來,喂雞逗鵝都是我的一大樂趣,奶奶見我稀罕,也就不加阻攔。雞是雞他媽生的,鵝是鵝他媽生的,物種不同,性格必有差異。譬如你去拾鵝蛋,鵝多會剛毅的抱怨;而你去撿雞蛋,雞多是“随便拿,姐不在乎”。再者,你逗鵝,這幫家夥有時會變得生猛,張開翅膀直楞着頭向你示威;而母雞則溫和許多,也就是多“咕咕”兩聲以示不滿,你再一吓,它們照樣撒腿就跑。
“昊澤,進屋吃飯了。”
“好嘞。”
天色漸晚,進屋前我拉開了天井裡的白熾燈,退後兩步,擡頭望一下麥稭稈鋪制的房頂和煙囪裡冒出的袅袅炊煙,這種家的感覺很美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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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過半,大人們還在把酒言歡。道句想念,吹個小牛,叨口菜,哈口酒,吵吵鬧鬧,歡歡樂樂。這是年該有味道,也是思念和奮鬥該有的回報。
我吃飽了,幹坐在那兒,有點不自在,索性站起身,出來走兩步透透氣。
抄着衣兜站在天井中間,擡頭仰望漫天星河,這是城市很久不見的清澈和美好。二十世紀末的北方農村夜,沒有路燈,沒有車燈,所有的明亮,都還給了星空。
夜空就像一抹純色的幕布,幾無雜塵,止若崖壁。而繁星點點串串密密,有的大些,飽滿些,有的則略顯矜持,大隐于光耀之中。天空和星辰相互禮讓着,星辰兄妹之間交相輝映着,這片夜空無可挑剔。
每年此時,我都會呆呆的仰望許久,尋找夜空中最亮的星,聽起來有點怪癖無知,但換你在這兒,我想,你也會不自覺這麼做,或許這有關留戀,有關期盼。
其實,一直到今天,我還是隻識北鬥七星,他們巧合的擺成了勺子,很有型的展現在天際。聽聞離他們不遠,有顆孤獨卻明亮的星球,叫做北極星,但我一直不能确定究竟哪個是它,究竟它們誰更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