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個藍眼睛的同桌,不是别人,正是龍十三子夏侯慈,今年剛滿十歲,母親是夷族,生子之夜便去世了,夏侯慈暫由太妃撫養,太妃前年已逝,便又交給菱妃撫養。這樣幾番輾轉,又長了那麼一雙怪異的藍眼睛,這孩子便養成了敏感乖僻的性格,誰也不親近,誰也不信任,渾身跟長了刺一樣,見誰紮誰。
雖說是皇族之子,但他其實跟孤兒無異,聖上多子,且各個都有各自的勢力,而他幼小無助,沒有生母,沒有勢力,沒死隻能算福大命大,也難怪區區五品大臣之子也能欺辱于他。
“二姐姐,你見過他嗎?”
“下學的時候見過幾次,小小的,怪可憐的。要是性格别那麼古怪,我道是願意跟他說幾句話。可惜人一靠近他就跑,好像要害他似的。”
杜月芷沉默,她也有過相似的經曆,不被人理解的時候,就是這樣,見到人就害怕。她那時是在身上裝滿了刺紮人家,而這孩子,是躲避。
“因為失望太多次,所以才不抱希望吧。”
才十歲而已,就承受了這麼多,一邊處于權力的中心,一邊又被權力的底層所踐踏,想起他捏碎糕點的那一刻,大概心裡非常痛苦吧。
杜月芷忍不住心生憐愛,回到小院又做了許多糕點,令兒非常開心,因為杜月芷雖然沒給她帶好吃的回來,但是她做的糕點甜而不膩,清新美味,加了時令花瓣,極為好吃,外面買都買不到。
抱琴幫忙裝在點心盒子裡,笑道:“姑娘這次做的糕點花了不少心思,是要分給其他府的貴子吃嗎?”
“嗯,我有很喜歡的人,想送給他吃。”
“啊,姑娘你有喜歡的人啦!是誰,長什麼樣,家世配得上嗎?!”青蘿連忙問。
“人還不錯,就是脾氣有點怪,家世麼,大概比我們家差那麼一點,但勉強還行。”杜月芷故意逗青蘿。
“可是姑娘再喜歡人家也不行啊,薇姑娘還沒出嫁,你的親事大概要拖很久,你現在還小,等兩年不成問題。等到了兩年後,胤少爺也娶了親,薇姑娘也出了嫁,就可以給你準備豐厚的嫁妝,所以,必要的克制還是要有的……”青蘿不由得碎碎念起來。
“青蘿,你想太多了,是不是你自己想嫁人了,所以才這麼上心姑娘的親事。”抱琴打趣道。
“哪有!”青蘿弱弱反駁:“我是提前為姑娘打算!”
“既然如此,你臉紅什麼?”
“啊?沒有啊!”青蘿連忙握了握臉,見抱琴笑她,立刻明白過來,追着抱琴打,抱琴躲到杜月芷身後笑,青蘿委屈:“你欺負我,我絕不依你,姑娘,你快為我主持公道!”
杜月芷笑着,拿起一盒糕點:“好青蘿,謝謝你為我着想,請你幫我把這盒糕點送到我哥哥那兒去,我幫你好好教訓抱琴,怎麼樣呢?”
青蘿接過糕點,答應了:“好的。姑娘有話帶給胤少爺嗎?”
杜月芷搖搖頭:“不是給哥哥,是給劍螢,就說我請她吃的。”
“給劍螢?”青蘿歪頭不解:“為什麼?”
“劍螢愛吃~你别問了,快送去吧。”
“嗷。”
青蘿送了過去,回來後,杜月芷已經準備要睡下了,穿着裡衣,抱琴正在幫她梳頭發。青蘿一邊披風,一邊跟福媽媽說話。杜月芷聽到聲音,讓抱琴叫青蘿進來:“你送糕點過去,那邊怎麼說?”
“胤少爺見我拿糕點去了,高興極了,想接過去,聽我說是送給劍螢的,兩人都很吃驚。少爺不信,跟我确認了三遍,才把糕點給劍螢,還說要來找你問清楚,不過劍螢打開了糕點盒子,請少爺吃,少爺才沒來。姑娘,明早去進學,少爺肯定要問你的。”
杜月芷無奈:“讓他問。”
問得出什麼才怪呢!
哥哥傻氣,劍螢更傻氣,一點立場也沒有,哎~
杜月芷梳完頭發,躺在裡間床上,抱琴放下帳子,又在熏爐裡添了幾塊安息香:“姑娘早些歇息吧。”
外面逐漸安靜,杜月芷沉沉睡去。
第二日,杜懷胤果然問起杜月芷這件事,杜月芷輕輕巧巧回答:“都是女孩子吃的東西,我多做了點,送給劍螢嘗鮮,有什麼問題嗎?”
杜懷胤可憐兮兮:“哥哥都沒嘗過。”
“哥哥吃的太多了,小心長胖!”杜月芷毫不客氣拒絕,跟着杜月鏡上了馬車。
到了學堂,果然看到昨日惡作劇的幾個孩子來了,臉上多多少少帶着小傷,要麼是巴掌印,要麼是紅痕,見了杜月芷,都有些氣弱,不敢跟她對視。
杜月芷非常親切友愛地問詢了一下,然後又拿出糕點請他們吃,她昨夜做的花瓣糕點非常成功,幾乎晶瑩剔透的糕點,鑲嵌着細細的花瓣,一咬,甜甜的蜜汁流了出來,口腔裡溢滿清香,好吃到不行。
“我才不吃你的東西!”熊孩子拒絕。
杜月芷轉手就分給其他人,比如昨天為她說話的男孩,還有差點受罰的女孩。
大家都簇擁過來,眼看糕點越來越少,幾個惡作劇的小孩也忍不住了:“給我留一個!”
“不是不要吃嗎?下次還掀桌子掀盤子嗎?”
“不掀了。”
“叫姐姐。”
“……”喂!别得寸進尺啊!熊孩子也是有驕傲的!
杜月芷的驕傲更可怕,眼睛一眯:“不叫算了。”
“姐姐!”其中一個沒挺住。
“叫得還挺快嘛,給你!”杜月芷分了一塊,剩下的人也扛不住了,紛紛叫了杜月芷姐姐。
給一個大棒,再給一顆糖果,杜月芷降服這群熊孩子,不在話下。
可惜夏侯慈并沒有來上課,杜月芷連帶了好幾天,又因為“表現優異”,受到沈太傅的贊賞,大概過不久,就可以轉到杜月薇杜月鏡的堂裡了。
杜月薇聽說之後,内心非常氣憤。隻是母親常氏雖然早已回府,因為有錯在先,不能讓杜月芷直接中斷學業,隻好一日日捱着,趁哪一天杜月芷出了錯,就抓住機會把她困在杜府。
不然,放杜月芷在外面,又跟那麼多皇親貴族們在一起,早晚會出事。
可惜杜月薇又不跟杜月芷在一起念書,那些小貴子們又太小,根本幫不上忙,甚至還聽說杜月芷已經跟他們打成一片,也不知是怎麼做到的。
杜月薇想了想,把五妹杜月荇趕去跟杜月芷一起念書,命杜月荇無論如何,務必要讓杜月芷犯個大錯。
杜月芷對這個五妹還是很好的,見她來了,拉着她一起念書一起寫字,還給她講故事,杜月荇左右為難,又想害杜月芷,又舍不得那些故事。她本來也小,針對杜月芷全是聽杜月薇的話,其實她本心不壞,比起四妹杜月茹好很多。
杜月芷也不逼五妹站隊,如果現在逼她,說不定會适得其反。杜月荇跟抱琴不一樣,抱琴是無路可走,逼她是在幫她。而杜月荇卻有于姨娘,以及于姨娘肚子裡的孩子做後盾,無論站在哪一邊,她都不吃虧,選擇權永遠在她自己身上。
不過把杜月荇送到自己身邊,杜月芷還是很感謝杜月薇的。
畢竟,近水樓台先得月。
杜月芷仍然很關心夏侯慈,終于有一天,夏侯慈來了。
他還是很喜歡睡覺,趴在桌子上睡覺,誰也不理,誰也不看,對屋子裡的變化也視若無睹。沈太傅對别的孩子很嚴厲,對他倒是很寬松,從不管他。
杜月芷想了想,拎起糕點盒子,放在他的桌子上,對着他的耳朵小聲道:“糕點我放在桌子上了,你記得帶回去吃。”
夏侯慈一動不動。
杜月芷也不管他帶不帶走,自己每天都給他留一盒。有一天杜月芷着了涼,不舒服,所以沒能做糕點,夏侯慈等了一天,臨到下學的時候,杜月芷還是沒有動靜,忍不住看了她好幾眼,最終鼓起勇氣問:“今天沒有糕點嗎?”
杜月芷笑了一下,原來你會說話啊!
當然她不會這麼說,對于跟曾經的自己很相像的夏侯慈,杜月芷還是保留着極大的善意:“我有些不舒服,所以沒有力氣做糕點,過兩天等我好了,我再帶給你。”
夏侯慈立刻擡起眼睛,似乎非常緊張:“你哪裡不舒服?是頭疼還是肚子疼?着涼?風寒?還是身體虛弱?”
“我肚子疼,沒關系,很快就好了。”
女孩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不過這種事可不能說給夏侯慈聽。
夏侯慈更緊張了,眼睛恐慌地亂眨,坐立不定。杜月芷看着他的眼睛,覺得要不就是自己錯覺,要不就是夏侯慈真的要哭了。
不至于吧?
杜月芷心中有些詫異。
“你要死了嗎?”夏侯慈抿着嘴唇,泫然欲泣。
隻是月事而已,哪有那麼嚴重。杜月芷好笑地搖頭:“不會死的,隻要喝一點紅糖水就好。”
夏侯慈長長的眼睫毛垂落下去,蓋住眼底的情緒:“紅糖水是嗎?”
第二天,杜月芷被夏侯慈叫住,走到後花園。那裡沒有人,小小的夏侯慈走在前面,時不時回頭,似乎怕她走丢了。
花園裡有一隻石桌,上面放着大大小小的藥包,全都是紅糖粉,還有一隻茶杯,裡面沖了紅糖水,也不知放了多少紅糖,竟不能全部融化,杯底沉澱着厚厚的紅糖粉,熱氣缭繞,甜香撲鼻。
“呶,紅糖,紅糖水!我費了很大的勁才說服哥哥給我買,你快喝吧!”夏侯慈巴巴看着她,生怕她不喝就死了。
杜月芷有一種很欣慰的感覺,微笑着喝了一口,臉色頓時變了。啊!好苦!好難喝!
喝一口,減壽十年啊!
可是夏侯慈依然那麼熱烈地看着她,杜月芷忍住頭皮發麻的感覺,生生咽了下去。
“謝謝你,很有用,我肚子不疼了。”
夏侯慈一聽,一向冷漠的臉,唇角居然微微上揚:“真的嗎,太好了!”
這麼多天來,杜月芷第一次看到他笑,哪怕那杯紅茶有多難喝,她也值了。
正在這時,忽聽有人叫了一聲:“十三弟!”
夏侯慈擡頭看到來人,下意識擋在杜月芷前面,殊不知他還沒杜月芷高,根本擋不住,緊張到聲音發顫:“九哥,你怎麼來了?”
那人笑道:“我怎麼不能來?”
杜月芷回頭,那抹英俊挺拔的身影,還有熟悉的笑容,再聽到夏侯慈喊九哥,恍惚間覺得有些頭暈,怎麼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