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折辱杜月薇的事,每日都在發生着。
杜月芷坐在杜月薇曾經坐着的位置,與老太君言笑晏晏,又有朱氏在一旁唱和,底下人一句跟一句的奉承,好不熱鬧。杜月薇傻傻站在那兒,眼睛頓時就紅了。她仍然坐在老太君的下首,離得很近,老太君也會與她說話,賞賜她,但是那意思不一樣了,帶着漫不經心和搪塞了事的意味。當然也有可能是她自己的感覺,畢竟老太君明面上未曾冷落她。
可她還是氣!她氣她隻能眼睜睜看着杜月芷獲得所有人的喜歡,吃着最好的,用着最好的,甚至連住的最偏僻的地方,也變成了府裡最熱鬧的地方。而她仿佛就像徒有虛名的大小姐,别人隻是表面對她恭敬,私底下,恐怕已經說了一籮筐的壞話。
她就像從天宮墜落大地,摔得好痛,别人卻看不見,還來踩她一腳。最可恨的就是杜月茹,每次陰陽怪氣的說話,要麼就當面戳她心頭刀子,要麼就為了奉承杜月芷,說出誅心之語:“我看三姐姐的氣度才是嫡女的氣度,把某人都比下去了。”
杜月薇哪裡受得了這種閑氣,當場左右開弓,把杜月茹打得面皮腫脹,涕泗橫流。
丫鬟忙着來拉架,鬧哄哄的,杜月薇自然沒有錯過杜月芷站在人群之外,眼神冷淡地看着她們。杜月薇恨得渾身發抖,方才打過杜月茹的手,幾乎要落到杜月芷臉上。是了,自己再一次沒控制住自己,着了她的道。
賤人!
杜月薇回去,常氏才剛拖着病體起來,見她面色形容皆不對,似是怒氣未消,便問:“薇兒,你怎麼了?”杜月薇不答,又問了跟去的人,方才明白過來。常氏暗自皺眉,心中卻也有一絲凄涼。她這半生都為了常家,為了女兒運籌帷幄,踏遍荊棘,眼看着就要一條光明大道走到底,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杜月芷,陰溝裡翻了船,被她害慘了。
看着受盡委屈的女兒,她又如何不心疼,嗽得氣息淩亂,隻伸出蒼白瘦削的手,拉着杜月薇坐下,勉強忍住喉嚨裡癢癢的咳嗽,道:“我現今身子不好,倘若好了,倒還能幫你教訓她。但如今我們遭此劫難,理當低調行事,你少不得受些委屈,待将來我好了,或是貴妃翻身,我們便還有赢的機會。”
杜月薇何嘗不知道,見母親咳嗽,就輕輕幫她捶背,又道:“母親,那賤人從進府就不安分,現在得了勢,就越發猖狂了。我懶得同她計較,隻是她說的一句話卻令我很在意。”
“什麼話?”
“她說,我如今倚仗也不過就是嫡女的身份,若是連這個也沒有了,還不知道待要怎樣……她說的是什麼意思?我生來就是杜家的嫡長女,難道這還有錯?”
同杜月芷鬥久了,杜月薇屢屢讨不着好,知道杜月芷所做的事,所說的話都有她自己的道理。不管這話是不是空穴來風,始終是杜月薇心裡的一根刺,紮着她很不舒服。她現在唯一可以和杜月芷抗衡的,就是嫡長女的身份,不能……也不準……讓她奪走這最後的籌碼。
發覺女兒懷疑,常氏心中一跳,忙道:“你自然是嫡長女,怎麼會有錯呢?那小賤人不過是占着口頭的上風,動不了你的。”頓了頓,見杜月薇松了一口氣,常氏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接着道:“你無需擔心,其實老太君和你父親也是顧及你的身份,才沒有懲罰于母親,不然母親也難逃家法。隻是咱們如今處境艱難,需得低調行事,你可明白?”
杜月薇素來高調,如今隻覺得滿腔委屈,但為了母親,還是強壓心中不滿:“明白。”
那日在宮中,杜璋極力保下常氏,回了府,本該在佛堂家法伺候,可是常氏在宮中受過刑罰,身子虧損的厲害,一經家法便會立時殒命,是以延後處理。這一延後就是無限延後,事情便有了變化。
老太君勒令不許這幾樁醜事宣揚開來,杜月鏡不知從哪兒得到這個消息,跪請老太君為她母親做主,但她再懇求也無濟于事,老太君分明是想瞞下這些事,為的就是不讓杜家名譽受損。杜府人多口雜,若是處罰了常氏,第二天便會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一傳十,十傳百,謠言四起,屆時更難收場。
老太君對于常氏身上的傷和病情,對外一律說是為常家的落敗憂心所緻。杜月鏡不服氣,徑直去問向老太君讨公道,老太君勸了許久,然而杜月鏡不比其他姐妹,斷然不肯吃這個虧。她的母親被常氏害的昏睡了那麼久,倘若不是三妹妹配出解藥來,至今還在床上昏迷不醒,醒來便被頭痛折磨,痛苦不已。
她聽了三妹妹的話,熬了這許久,沒想到如今事情揭發出來,仍然得不到公正。老太君甚至還讓杜羲和朱氏勸她“以大局為重”。朱氏現今管着杜府,對自己被下毒一事已經很能看開了,且老太君允諾從今往後再不讓常氏插手府内的事,便等同于架空常氏的權力,朱氏心中還算滿意,亦勸了女兒兩句。
杜月鏡都氣笑了,對杜月芷道:“去他祖奶奶的大局,為了大局連底線也可以不要,颠倒是非黑白,惡人得不到懲罰,好人還要幫忙瞞着,算什麼大局。三妹妹,我總算能體會一點你當初的處境,憋屈,真正的憋屈,也不知你以前是怎麼忍過來的。”
杜月芷抿唇,正低頭看着自己繡的東西,纖細的手指劃過細膩的絲線。其實這隻算是冰山一角,她看了太多為名利地位而颠倒是非黑白的事,杜府更算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哪一個名門望族沒有龌龊事呢,可是不管内裡怎麼龌龊,出了門,依然是世人敬仰的對象。
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要沉下心,默默等待機會。上天是公平的,她能等到一個,也必能等到第二個,第三個……隻不過曾經是憋屈得等,如今……她已能和杜月薇平起平坐,以庶女之名,行嫡女之事。
其實也挺好的。
杜月鏡叽叽喳喳說了半日,看着安靜做繡活的杜月芷沒反應,便湊上來,發現她繡的是一隻香囊,淡青色,繡的是一對仙鶴,白羽紅頂,長頸展翅,碧水清波,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杜月鏡愛不釋手,笑道:“繡的好鮮亮的活計,容我看看。”
杜月芷便從取下來給她看,杜月鏡看了一會兒,笑眯眯道:“你繡一對仙鶴,是有神仙眷侶的意思麼?唔,是送給誰的?”
“誰也不送,繡着自己玩的。”
這麼淡定?杜月鏡笑容不變:“既然如此,那不如送給我,反正我還缺一隻仙鶴。”
杜月芷擡起眼睛,看了她一眼,見她眼中藏着看好戲和調笑,不禁紅了臉:“别鬧。”說着去搶荷包,杜月鏡手一緊,忙将荷包揣在懷裡,起身就跑,躲開杜月芷的搶奪。杜月芷見她拿走荷包,臉更紅了,起身去追她,鬧了好一陣。杜月鏡最後被逮住,大笑起來,屈起手指,在杜月芷白嫩的臉頰上輕輕一刮,洋洋得意道:“還說不是送人的。看你那緊張的樣子,口是心非。”
杜月芷連耳朵輪廓都紅了,語氣依然很正經:“二姐姐,還給我罷,你若是喜歡,以後我再為你繡一隻就是。”
杜月鏡鬧夠了,将荷包取出來,迎着日頭看了看,那金線便熠熠生輝,耀人眼得很。她忽而又是一笑:“我不用這個,剛才逗你玩的,還給你罷。”說着,将荷包輕輕遞過來,杜月芷接了,道謝,卻被杜月鏡一把拉住手腕,在耳邊說道:“其實我知道是誰,你瞞不過我的。”
杜月芷不由得好笑:“什麼?”
“是九皇子。”那日花燈節,杜月芷同夏侯乾私下相約,回來時被杜月鏡和杜懷樽看到了。杜月鏡笑眼微彎:“這荷包,是繡給他的吧,仙鶴,還戲水,啧啧啧……”
杜月芷心事被戳破,飛起紅暈:“二姐姐,不要這麼大聲……”她手指擋在唇前。
杜月鏡笑得飛起,知道她這便是承認了,心中既高興又羨慕。高興的是三妹妹有喜歡的人,羨慕的是此人是神俊英朗的九皇子……兩情相悅再好不過了。
荷包确實是繡給夏侯乾的,杜月芷久不動針線,原本是要繡鴛鴦的,唯恐被人察覺,才改為仙鶴,哪知竟勾出杜月鏡的這番話來。杜月芷再三不許她說出去,杜月鏡吐吐舌頭,伏在她的肩頭央求道:“那你進宮,有什麼新奇的事要告訴我,好玩的東西也要帶給我,我才答應你。”
“好~”
杜月芷已經接了宮裡的帖子,要在明日去宮裡為麗妃和菱妃兩位娘娘請安,興許還能見夏侯乾一面。聽說十三殿下也守完皇陵回宮了。他眼睛治好以後,求了懷帝去為太妃守皇陵,以前總不能獲準,後來經夏侯乾幫忙,方才圓了這個心願。杜月芷久不見他,也甚是想念。
翌日穿戴好了,去見老太君,上上下下看過,覺得妥當了,才點點頭,又問跟着的是誰。
杜月芷笑道:“月芷是想,前幾次進宮,都是老太君的人跟着,督促着怕失了禮數。兩位娘娘既是見過的,月芷亦已熟悉宮中禮儀,便想着帶我房裡的人去伺候。這次帶的是琳琅和福媽媽。琳琅機警,福媽媽見多識廣,倒可提點月芷。老太君放心,我已請夏媽媽教過她們宮中禮儀,不會出什麼差池。”
琳琅是影衛出身,對宮裡比她更熟悉,而福媽媽……則是自己要求跟去的。
隻見老太君點點頭,看了看福媽媽,倒也未說什麼,隻是讓她們照顧好杜月芷,勿要失了禮數。
準備妥當,杜月芷便出門上馬車,一路朝着宮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