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二九章雁門關下戰正酣（三）

　　随着驚雷般的馬蹄聲，前方的關道上揚起了一陣煙塵，繼而便感覺到大地在震動，像是怒潮在逼近，天色逐漸大亮，仿佛昨夜的黑暗是被萬馬奔騰的響聲驚走的，頃刻就見一支萬人的騎軍終于在煙塵中顯身，鮮卑軍清一色的黑甲黑馬，更有高擎着數百柄純黑的雄獅大旗，旗幟遮天蔽日，旗幟的中央，黃色的大纛旗上，碩大的“鮮卑”在随風飄蕩。錦旗遮天蔽日，一時間雁門關甕城前的關道上盡是黑色，黑雲壓城城欲摧！

　　方才，接近黎明之前，是一天之内最黑暗的時刻，郝昭和伍長在甕城城樓上也是，并未看清鮮卑軍的人數，僅是依靠斥候傳承的聽音辨位的經驗初步判斷出敵軍的人數、是否為騎兵或者步兵，至于敵軍的主将是誰，是結合之前偵察到的資訊得出的結論。此時天已微亮，加上郝昭本身視力就好，遠遠的就看清楚，鮮卑敵軍陣營中，除了“鮮卑”軍旗外，還另外樹立着另外一杆大旗，上面用隸書字體寫着“拓跋”二字，郝昭猜想難道是鮮卑先鋒大将拓跋力微率軍親至了？

　　郝昭來不及想那麼多，趁着兩軍尚未開打，趕緊望向了之前彭伍長呆在的地方，“糟糕，伍長去哪裡了？他傷得那麼嚴重，伍長，你可要挺住了，小昭子回來了！”郝昭一邊在心中祈禱，一邊快速跑向了淩晨時兩人放哨的甕城城垛處。

　　這時，從鮮卑軍陣中靜靜的停下，千軍向兩邊分開，單騎走出一名敵軍武将，隻見他滿胡子，光着謝頂的頭顱，手提着一柄狼牙棒扛在肩上，雙腿夾擊，策馬而出。“關上的人聽着！我鮮卑天軍在我單于帶領之下，南下來到雁門關，識相的趕緊開門獻關，否則，我天軍到處，雞犬不留！”那名武将全身黑色甲胄，馬要佩着四尺長的馬刀，騎在高大雄峻的戰馬上，目不斜視的注視着前方，自有一股子凜冽的蕭殺之氣。那鮮卑武将說完，身後的鮮卑軍更是“呼呼呼”的大叫和譏笑起來，有的更是揚起了手中的馬刀或鐵棒。

　　郝昭不及遐想，三步并作兩步，快速跑了過去，隻見在城垛的拐角下面，靜靜的斜躺着一個老兵，背後的箭筒裡已是空空如也，顯然是方才奮力殺敵用完了，身旁還幹淨的樹立着一個木制酒壺，郝昭一看，那不是自己先前給到彭伍長的醋酒壺嗎？“伍長，彭老哥！”郝昭一邊大聲呼叫，一邊将其翻過身來，隻見其身上插着五六根箭支，都是從正面穿射而入的，鼻息全無，顯然已經去世。“伍長！伍長！你答應過俺的，要帶俺回去和你外甥認識的，你快醒醒啊！”

　　“你就是郝昭？”此時，還沉浸在失去伍長的痛苦之中的郝昭，聽到身後響起了一個雄渾的聲音，側着頭并未轉過身來，看到的是一名身着軍侯服飾的武将正在盯着自己看。雁門軍嚴格的等級制度，使得郝昭“唰”的一聲站起來，懷裡還抱着彭伍長的身體不放。“回禀長官，屬下正是第三都第三隊第九伍斥候郝昭！不知長官有何吩咐？”雖然之前和彭伍長生前嘻嘻哈哈，但對于陌生不熟悉的長官，郝昭還是學會了雁門軍中正式的回禮方式。

　　“不錯，重情重義，孔武有力，是塊當兵的料！我是第二都軍侯郭濤，先把彭伍長放下吧！”那武将盯着郝昭看來瞬間，并作了自我介紹，讓郝昭把彭伍長先放着，“彭伍長生前很勇敢，不僅敲鐘示警，更是還擊殺死了敵軍九名，真是好樣的！不幸的是，我們趕到城樓的時候，彭伍長先前的傷勢過重，流皿過多，不久就去世了！”那軍侯郭濤正式奉主将郭缊之命提前登樓防守的，同時看到了彭伍長奮勇殺敵的一幕，這高大的漢子此時聲音已是有些低沉。“不過，彭伍長生前托我将這柄刀帶給你，并留下了一句話：好好活着！”

　　随即，軍侯郭濤從身後的一名雁門軍手中将一柄烏黑的大刀遞給了郝昭，“我應該可以猜想得到，彭伍長生前對你的器重與情誼，你要是想為他報仇的話，就應該聽從他的話，好好活着，用他遺留下來的大刀殺死更多的敵人！”郝昭接過大刀，輕輕的脫下自己的外袍，将彭伍長靜靜的蓋了起來，慢慢的站起身來，對着鮮卑軍的方向，仰天長嘯，“伍長，一路走好！伍長！伍長！”

　　刹那間，郝昭的長嘯之聲竟把關下鮮卑大軍的譏笑聲和呐喊聲生生的蓋了過去，當郝昭長嘯結束後，關下和城下全然肅靜，衆人都盯着郝昭，關下的鮮卑軍不由氣洩了幾分！

　　“來者何人？我王淩不殺無名小輩，我雁門軍不斬阿貓阿狗！”都尉王淩趁着此時鮮卑勢弱之時，朗聲對着關下的那名鮮卑武将大聲質問道，“鮮卑蠻夷，蠻古不化，狂妄自大，不知禮儀，竟敢妄稱天軍？小心被北風吹閃了舌頭！來吧，我雁門大軍誓與爾等決一死戰！”

　　那人聽到關上終于有人出面了，看着服飾估計也是個不小官之類的，馬上重新恥笑起來，“姓王的，你聽好了！我乃大鮮卑先鋒大将拓跋力微将軍麾下萬夫長拓跋勢旺麾下千夫長郝連千野！識相的乖乖獻關投降，我可以在我們将軍面前給你美言幾句，保你後半輩子有數不完的銀子，上不玩的女人！”千夫長郝連千野說完，從馬背上取下一張弓箭，瞬間張弓射箭，“嗖”的一聲響起，隻見雁門關甕城上的那面雁門軍戰旗應聲掉下，再起引起了關下鮮卑軍的呼呼呐喊與狂笑。【零↑九△小↓說△網】

　　而包括王淩、郭濤在内的所有雁門軍都未能料到，這郝連千野的箭術如此高超，竟能百步之外射落雁門戰旗。雁門軍陣中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關上的将士們不由有點騷動起來。郝連千野在鮮卑國中是非常出名的神箭手，也是一員悍不畏死的戰将。他曾經跟随步度根南征北戰，功勳顯赫，是步度根的手下大将。王淩回過神來，趕緊下令城上的弓弩兵射箭還擊，隻可惜的是，所有的箭支在射到郝連千野面前之前均已紛紛落地，多次射箭均是于事無補，甕城上的雁門軍一陣愕然與驚吓，士氣再次跌落。

　　“狗日的，那家夥竟然在我們普通箭弩射程之外！王校尉，那家夥那麼嚣張，讓我來射死他狗日的吧！”郭濤是個性急之人，看着己方士氣不振，暗罵一聲後，看到王淩還是一副巋然不動的表情，着急的趕緊請戰道。王淩沒有看到過郭濤的箭術，隻知道他是個馬上将軍，一身刀法還不賴，鑒于目前沒有更好的破局之法，隻好點頭同意了。隻見郭濤從身旁的士兵手上取過一張弓箭與一支箭羽，站定，拉弓，瞄準，放箭，一氣呵成，箭羽像長了眼睛似的向百步之外的郝連千野的頭部射去。

　　就在眼看弓箭馬上就要射中郝連千野的那一刻，隻吓得那身材高大的郝連千野驚出一身冷汗，同時像猿猴般往戰馬右側躲閃。隻見郭濤連射三箭，均被郝連千野向戰馬左側或右側或肚皮底下躲過，使得郭濤一陣爆掉如雷，若非之前在軍帳中主将郭縕下過死令，沒有他的将令，任何人不得出關四周應戰，估計郭濤早已下樓出關和那郝連千野決一高低了，氣得郭濤狠狠的扔下手中的弓箭給了身旁的士兵，無可奈何的望着關下張牙舞爪的郝連千野了。

　　“大人，讓俺來試試吧！”就在雁門軍上下無奈與絕望之時，郭濤氣得冒煙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冷靜的聲音，郭濤轉身一看，竟是方才随自己過來的小将郝昭。“郝昭，你确定你可以嗎？軍中無戲言！”通過方才郝昭抱着彭伍長屍體痛哭流涕的模樣，郭濤知道郝昭是名重義氣的士兵，不過方才自己箭術都對敵軍郝連千野無可奈何，難道郝昭就行嗎？

　　“讓他試試吧，即使射不中也沒關系，萬一射中了呢？”都尉王淩看着雙眼哭得通紅，面帶淚痕的郝昭，卻是一臉的傷痛和剛毅，王淩痛下決心似的向郭濤下了許可的命令，畢竟，在城樓之上，王淩身為都尉，才是最高的指揮官。

　　隻見郝昭看着點頭示意的都尉王淩和一臉期盼和猶豫的軍侯郭濤，自己一句話沒說，隻是默默的取下自己身後的大弓，來到都尉王淩和軍侯郭濤是中間，先是極目遠望，然後斜眯着眼睛目測了一下甕城與敵将之間的距離，再是跨着丁字步伐，從背後的箭筒裡取出三支箭羽，搭上之後慢慢的拉滿了大弓，對準着關下郝連千野，無視衆人的期盼，無視關下敵軍的咆哮，眼中隻有郝連千野的那顆頭顱，停頓片刻，郝昭蓄勢而發，三支箭羽有方向有次序，帶着滿腔怒火射向了百步之外的敵軍陣營。

　　“郝連小心！速速閃開！”就在郝連千野得意自然之時，在曆經關上雁門軍多次射殺未果之後，郝連千野的警惕之心已是降至最低，心中感覺漢軍不過如此，箭術怎及自己自幼便在馬背上玩耍的鮮卑好漢，還不時向着身後己軍的戰友歡呼慶賀，慶賀自己一箭将雁門戰旗射落，慶賀自己打遍漢軍無敵手。此時，郝連千野看到自己的上司萬夫長拓跋勢旺的緊急提示聲，多年的戰場經驗告訴自己有危險向自己襲來，郝連本能的向右側的馬身躲藏，按照自己的經驗，這一箭，自己是可以躲避過去的。

　　果不其然，當郝連向戰馬右側躲閃之後，發現自己如願的沒被射中，心中的恐懼消失了大半，心情大定的往關上回望，看看到底是誰把自己逼得如此狼狽如此難堪，方才那麼久不是沒射中自己嗎？不看還好，隻見郝連回頭的那一刻，這才發現原來第一支激射而來的箭支瞄準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戰馬，隻見伴随自己征戰多年的戰馬頭部被關上的箭支穿眼而過，戰馬嘶嘶的慘叫了一聲；随即而來的第二支箭羽射向的是自己戰馬的前腳，同樣是嗖的一聲悶響，箭羽再次射中了戰馬的右前腳腳踝，戰馬吃痛，再是慘叫一聲後向右側摔倒，剛好把還躲藏在戰馬右側的自己壓了一個正着。

　　“啊”，郝連千野痛苦的慘叫起來，自己的重心随着戰馬的摔倒，同步的向右側倒下，戰馬的馬身不幸的剛好把自己的右腿壓住，動彈不得，郝連本能的拔出馬背上的狼牙棒向右側的地面插去，一邊撐起自己的身體。不幸的是，當郝連自己努力撐起身體的那一刻，從關上怒射而來的地三支箭羽呼嘯而來，對着自己的頭顱，刹那間，箭尖在郝連的瞳孔中漸漸的放大，好快好大的箭啊，這是誰幹的，老子不服！

　　随即，郝連感覺自己的腦袋像被一個碩大的鐵錘砸中了，随後狠狠的載向了地面，整了一個惡狗撲食，轟的嗡嗡聲響起，同時，身後響起了鮮卑戰友們的驚叫聲，似乎依稀伴随着雁門關上傳來的歡呼聲，難道不是為自己歡呼的嗎？最後郝連感覺自己的腦袋陷入了一片虛無的靜寂，阿爸，我好想回到漠北的草原……

　　此時此刻，現場氣氛驟然變得蕭殺而冷凝！關上的郝昭才揚起了自己手中的大弓，高揚起自己高傲的頭顱，随即雙膝倒地，撲向了方才放倒在地的伍長，嗚咽的抱起彭伍長，“伍長，你看到了嗎？我終于射殺了敵軍的大将，你安息吧！一路走好，小昭子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

　　此時，方才還持有懷疑态度的軍侯郭濤大聲歡呼，“三件連珠，射人先射馬，好樣的，郝昭，不愧為我雁門軍的好兒郎！”随後郭濤把郝昭高高抱起。都尉王淩已經回過神來，看到小将郝昭百步之外，神奇般的射殺了了敵軍将領郝連千野，激動的揚起手中的那柄烏黑的長槍，環視着自己四周的雁門守軍，高呼道，“巍巍雁門，永世不倒！皿流不盡，死戰不休！”

　　“巍巍雁門，永世不倒！皿流不盡，死戰不休！”馬上的雁門将士們跟着大聲喊出了雁門軍的戰歌，士氣再次升到了頂點。

　　——郝昭，字伯道，太原人，公元185年出生，郝昭為人雄壯，少年從軍，屢立戰功，逐漸晉升為雜号将軍，他曾于公元195年末至196年初随王淩将軍參加雁門關之戰并斬殺鮮卑軍先鋒部将郝連千野。——《大庸通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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