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歲末,按照大宋官場的規矩,中樞的官員基本上也該流動了。果不其然,餘端禮左相的位子上也差不多是時候了,一旨公文,判潭州事。
這次調令,可有些說叨了。餘端禮是上書乞骸骨,趙擴沒答應也就罷了,移出中樞,改判潭州事,那麼這左丞相的位置,誰來頂上?
自然就是按資曆來,于是乎,所有中樞的相公們紛紛朝前站一位。京镗京相公官拜左丞相,封翼國公,謝子肅拜右丞相。
這兩位相公主朝,李伯言倒是沒啥太大的反應,本來嘛,南宋隻要沒個戰事,商貿發達,也算太平,朝局穩定,這中樞不出一些沒頭沒腦的人來,出不了什麼大亂子。然而當聽聞風聲之後,着實吓了一跳。
禦史中丞陳自強,去歲才剛入的禦史台,居然又跳入了中樞,官拜參知政事,簽書樞密院事。陳自強誰,和珅類型的人物啊,這真是老天無眼,讓此等巨貪,坐着韓侂胄的順風船,一路從小小縣丞,光速飛入到中樞。
李伯言趕緊抛下手頭上的活,連夜趕往臨安,告知趙汝愚陳自強這個人不是什麼好鳥,沒想到告狀不成,反倒被趙汝愚當場罵個狗皿淋頭,郁悶了好些天。
怪就怪陳自強這孫子,太特麼會裝了。臨安婦孺皆知,陳禦史那件補丁破白衣,有個外号,叫做乞丐禦史。出此之外,府上的家丁也是最少的,家中買菜,居然是禦史夫人親自帶丫鬟去買的,這特麼演得就過戲了。
做人做到陳自強這份上,也算是牛掰了。靠着這樣清流的名聲,背後又有韓侂胄撐腰,真的是被擡進中樞的。就連趙汝愚,也被蒙蔽住了,直言不諱地說勉之公乃當世清流。
清流?清你|妹|個流,李伯言也懶得去打理,眼下自己人微言輕,既然說不動,也懶得去搭理朝堂上的事,自己還是照顧好生意場上的事,賺錢比什麼都要緊。
然而就在李伯言剛到臨安,又準備回蘇州的前夕,一件大事發生了。
這件事,諱莫如深。
李伯言看着這個宮中來的大官,又看了眼趙汝愚,自己還不經人事,這就要送進宮去了?
“議遜啊,這位是宮中的于大官,接下去說的這件事,你聽好了,傳出去可是要殺頭的。”
“老師,那學生不聽了。”李伯言轉身要溜,宮中還特麼能有什麼事,皇帝的家務事還讓一個外人摻手,這不是找死麼。
“回來!”趙汝愚趕忙喝止道。
一邊的于昭榮慢條斯理地說道:“李公子,這件事辦好了,是大功一件,若是辦不好,官家也不會拿你怎麼樣,但你聽了若是傳出這件屋子,那咱家還有子直公也保不住你。”
“于大官,說吧。伯言不是那種嚼舌頭的人。”
于昭榮說道:“好,那咱家就說了。子直公,五皇子又死了。”
李伯言心中一凜,果然,準不是什麼好事情。
趙汝愚眉頭一皺,問道:“又死了?”
于昭榮憂心忡忡地點了點頭,見到李伯言一臉迷惑的樣子,說道:“李家公子可能還不知道,連同昨夜早夭的五皇子,官家已經連喪五子了。”
“太醫局依舊查不出來?”
于昭榮點了點頭,道:“大理寺的人不好介入後宮,至于太醫局的人查驗了五皇子憑日的起居飲食,皆無所獲。”
“老師、于大官,這件事情,為何要找學生?我不懂醫術,也沒有入過宮,哪裡知道宮闱之中發生了什麼事。”
于昭榮擠出一絲苦笑,道:“李公子莫要慌。官家是聽子直公說,李公子有能看肉眼所不能看之神器,所以特來請李公子辨之一二,看看這皇子起居飲食中到底有什麼問題。”
“于大官不是說了,太醫館查證,這起居飲食中不是沒毒嘛,這何必多此一舉呢?”
于昭榮歎了口氣,看向趙子直,道:“事已至此,有一事,子直公不妨說出來吧,反正這是你的學生,當年知道此事的人也不在少數。”
“議遜啊,這件事你切記守口如瓶,莫要聲張出去。”
“……”李伯言這叫一個郁悶呐,我不聽吧,一個個非要我聽,要我聽吧,還讓我别說出去,這不是逼良為娼麼。
“慶元初,我等朝中重臣,連同太皇太後,扶嘉王,也就是當朝官家登基上位,當初太皇太後有言,官家退位,由許國公趙抦登基,這件事一直是官家的一塊心病。如今皇子接連早夭……”
之後的話,趙汝愚倒是沒有說下去,這種事情不好蓋棺定論,當然别說趙汝愚了,就連服侍趙擴的于昭榮,都不敢妄自揣摩。
“太醫局之人畢竟是肉眼凡胎,不能查常人所能見之細微,所以勞煩李公子看一看,若能破獲真相,官家定當重賞。”
李伯言眼皮跳了下,這光學顯微鏡雖然能放大,但是也不是萬能的啊,毒素這種東西,恐怕要查出來太難了,隻能說道:“在下隻能說盡力,不敢确保定能查出什麼來。”
于昭榮大喜,将一食盒提上來。
“大官莫忙着拿出來,待在下去将顯微鏡取來。”
“顯微鏡?莫非就是那可見肉眼之不能見的神器?”
李伯言點了點頭,這玩意兒,自己看來是藏不住了。
等李伯言将那顯微鏡取來時,趙汝愚跟于昭榮二人連忙起身,仿佛被強大的神器氣場所震懾到一般。
“勞煩先生搭把手,将桌子擡到窗邊,于大官,将窗子打開。”
李伯言等一切完畢之後,道:“于大官,食物拿過來吧。”
于昭榮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打開,李伯言掃了一眼,“牛奶?此物是不是沒有煮熟?若是生牛奶,容易有細菌感染。”
于昭榮古怪地看了一眼,緩緩道:“這是……母乳。”
“……”
“五皇子多大?”
“一歲有餘,五位皇子皆未活過兩歲,故若是有些殘害,隻可能在此物中做手腳。”
李伯言更加奇怪了,觑了一眼于大官,問道:“人……的話,太醫局是怎麼知道此物有毒沒毒的?”難不成太醫局的人……額……
于大官說道:“大内規矩森嚴,未防帝幼,乳娘幹政,所有皇子喝的奶,都是先擠到碗中,再有後宮宦官嘗試,無異常之後,才敢給皇子服用。”
李伯言将那液體滴在嶄新的玻片上,輕輕将蓋玻片置于上邊,放到了物鏡下邊,上下調試,然後聚焦。
“嗯?”
于大官跟趙汝愚心頭一驚,看着李伯言擡頭錯愕的樣子,問道:“議遜,怎麼了,發現什麼了!”
李伯言俯身再仔細觀察了一下,将物鏡之中的玻片拿出來,又換了一塊新的,這次,李伯言先用空的載玻片觀察了一番,發現無誤之後,将樣本滴在上邊。
再次觀察之後,李伯言直起身來,說道:“我想我應該發現點什麼了。于大官,你确認,這就是皇子殿下喝的?”
“千真萬确!”
“真是母乳?”
“當真!”
李伯言長呼一口氣,看向趙汝愚,嚴肅道:“老師,我想入宮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