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水濯纓問旁邊一個圍觀的路人。
“這裡剛剛大鬧了一場。”那路人搖頭歎息道,“有十幾個江湖門派的人來這邊買酒,結果喝了酒之後發現酒中有毒,說酒坊下毒要害他們,來酒坊這邊逼他們交出解藥。酒坊當然不認啊,然後兩邊吵着吵着就打起來,那個江湖門派來了上百個人,酒坊裡的人全都被他們帶走了。”
水濯纓蹙起眉頭。這座酒坊是五湖山莊在瀚州城的據點,又不是什麼黑店,當然沒有賣毒酒的道理。沒聽柳長亭說五湖山莊跟哪個門派結怨,而且就算有結怨,也不可能用這麼簡單笨拙的方法來毒害這個門派裡的人。
“這些江湖門派的門人身上穿的是什麼衣服?”
“沒什麼統一的衣服,穿得稀奇古怪的,什麼樣的都有。啊,每個人頭上都紮着一塊碎布頭拼湊縫合起來的布條,跟百衲衣似的。”
水濯纓想了一想:“這應該是北晉的百納幫。”
百納幫是北晉的江湖門派之一。幫派性質跟名字一樣,什麼雜七雜八的人都往裡收,規模倒是不小,有兩三百人,但基本上是一幫牛鬼蛇神,烏合之衆。在江湖上名聲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坑蒙拐騙燒殺搶掠什麼都幹,雖沒做什麼大惡,半大不小亂七八糟的壞事倒是一件沒落下。
百納幫來這裡尋事,顯然不是因為什麼酒裡有毒的荒唐借口,而是有别的目的,并且是有備而來。否則的話,酒坊後院裡面還有五湖山莊的人,個個武功不弱,不可能也一并被他們抓走。
水濯纓帶着拓跋焱走進酒坊,關上了門,免得外面路人一直在那裡圍觀。
然後來到酒坊後面的院子裡。這裡同樣是一片狼藉混亂,所有房間裡面的東西都被粗暴地翻了出來,拆碎開來丢在地上,顯然是百納幫的人在這裡翻找過什麼東西,而且搜得非常徹底。屋頂房梁上有人上去過的痕迹,房間角落裡藏的暗格也被發現并且打開,甚至連院子裡花盆的土都被人挖掘過。
水濯纓冷笑了一聲。搜成這個樣子,還把酒坊裡的所有人都抓走了,百納幫十有八九是沖着五湖山莊的那張地圖來的。
柳長亭仿制了一張假地圖去糊弄那些江湖人,估計是被人發現了。百納幫知道真的地圖在柳長亭手中,但是找不到柳長亭,就來瀚州城這個據點找柳長亭的下屬開刀。
“你去外面問一下。”水濯纓對拓跋焱說,“看看能不能打聽到百納幫把酒坊裡的人帶到什麼地方去了。”
柳長亭走之前給水濯纓留下兩隻信鴿,可以給他傳信。水濯纓去後院找這兩隻信鴿,打算先告知柳長亭。雖然百納幫抓走酒坊裡的那些人,應該就是為了要挾柳長亭交出真地圖,柳長亭遲早會知道這事,不過她還是提前說一聲為好。
剛剛踏入後院,水濯纓就感覺到後面一股勁風直向着她的後背撲來。她反手取下頭發上的青絲劍環一抖,劍刃铮然展開,猶如泠泠一道明晃晃的秋水般鋪展開去。
“叮――”
一聲金屬撞擊的清脆聲音,青絲劍劍刃正擋開後面一枚射向她背心的暗器。水濯纓轉過身去,後院和前院之間的正屋頂上,兩個穿得稀奇古怪的人影,正各自舉着弦月形狀的彎刀朝着她撲下來。
水濯纓唰唰兩劍,輕巧地架開一左一右兩把彎刀,冷冷的青色劍光攜着銳利劍氣迎面而來,将那兩人逼退一步。
绮裡晔當初給她的“蝶戀花”劍法本來就是第一流的武功絕學,她練了三年,雖然花在上面的時間并不算多,但現在已經頗有造詣。
那兩人往後一退,水濯纓這才看清他們都穿着一身非主流款式的古怪衣服。長相一言難盡,沒法确切地描述,隻能說長得分辨率十分之低。一人頂着一個半尺高的爆炸頭,不太像是中原人,也不知道是天然卷還是用了什麼方法弄成這個樣子的,看過去跟兩個亂七八糟的黑色雞窩一樣。額頭上紮着一條各種小碎花布頭連綴而成的布條。
“‘蝶戀花’!”那兩人倒是一眼就認出了水濯纓的劍法,“你肯定不是五湖山莊的人!”
“我确實不是。”水濯纓冷笑道,“你們是百納幫的吧?”
爆炸頭二人組其中的一人朝水濯纓一抱拳:“在下絕天,這是師弟絕地,我們兩個江湖人稱‘絕命雙雄’,正是百納幫中的左右護法。”
水濯纓:“……”
一般江湖中人自我介紹時說的“在下XXX,江湖人稱XXX”,基本上都是自己給自己起了個名字,然後為了提高知名度而自己偷偷稱出去的。百納幫的左右護法取這種聽了能讓人犯尴尬癌的名字,可見這個幫派是什麼樣的整體格調,她突然覺得拓跋焱的文化水平相比之下還挺高的。
爆炸頭二人組其中之一:“你既然不是五湖山莊的人,來這裡幹什麼?”
“跟你們無關。”水濯纓淡淡說,“你們把酒坊裡的人弄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兩個百納幫的人埋伏在酒坊裡面,想必是為了蹲守回到酒坊的五湖山莊中人,以免有漏網之魚。
“當然是燕嶺。”爆炸頭雙雄之一得意洋洋地說,“我們不用滿山去找五湖莊主,隻要把那些人帶去,五湖莊主自然會拿着地圖來跟我們換人。”
另一個問道:“你又是誰?既然知道這個五湖山莊的據點,是不是五湖莊主的朋友?”
水濯纓微微挑眉:“是。”
“那就把你也一起抓過去好了。”爆炸頭師兄指揮師弟,“蝶戀花劍法太快,你斷她退路,封她下盤劍招,我來卸她的劍。她這麼點年紀,内力肯定不如我們,要用強硬點的招式……”
一大通話叽叽歪歪地還沒說完,兩個人一下子從背後被提了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到院子裡的拓跋焱,像是拎小雞一樣一手拎着一個,從鼻子裡嗤了一聲。
“什麼玩意兒?”
一揮手,絕命雙雄“biu”地一聲,直接從院子裡飛了出去,一下子飛得不見蹤影。水濯纓攔都攔不及。
一手捂臉:“我本來是想要活捉他們的,你出去找找看他們掉在哪兒了,把他們撿回來吧……”
……
燕嶺南側,兩山之間一條小路的路口。
荒無人煙的燕嶺東部本來并沒有道路,這裡是唯一一條進山的小路。因為山裡有一片小湖中特産一種紫蚌,偶有附近的村民會進山去捕撈,才開了一條小路出來。
這條小路平日裡一年到頭也沒幾個人走,長滿了荒草,現在卻熱鬧得很,三天兩頭會有各種進燕嶺尋找蚩羅墓的人經過。這附近的地勢實在是太崎岖險峻,根本無路可走,雖然知道走這條路競争肯定激烈,但大部分人還是從這裡進山的。
這條小路一側的山壁懸崖上有個向下傾斜的平台,可以站百來個人,正對着下方的小路。現在這個平台上站了一大群人,穿戴打扮稀奇古怪五花八門,什麼樣子的都有,每個人腦袋上都紮着一條各種小碎花布頭連綴而成的布條。
最前面站的是十來個手腳都被捆起來的人,正是瀚州城裡酒坊中的掌櫃和夥計,還有幾個是五湖山莊的人。
百納幫抓了酒坊裡的人,公然擺在這大部分人進山都要經過的小路路口,就等着柳長亭得知了消息自己來這裡,已經等了一天多了。
每個從小路進山的人都能看到他們,自然也有人知道百納幫的人等在這裡,是為了用這些人質向交換那張蚩羅墓的地圖。
一傳十十傳百,現在他們所在的山壁下面,小路路口周圍已經三三兩兩地站了幾十上百号人。也有籍籍無名的江湖散衆,也有來自東儀和北晉的名門大派的門人,正在圍觀。
“來了來了!”
百納幫中一個滿身穿着華麗的绫羅綢緞,但是破破爛爛又髒又皺,像個古怪乞丐的老頭,指着山裡遠處大喊起來。
草木掩映的小路盡頭走過來一個青衣身影,腰系長劍,長發略束,衣袂在山風中飄然而起。像是從深山幽谷中徐徐升起的一縷輕霧,一片孤雲,染着清朗的月光,随風而來。
柳長亭走到小路路口,掃視周圍圍觀他的一大群人一圈,擡頭望向山壁上方,道:“我把地圖帶來了,放了他們。”
那群百納幫幫衆的領頭一個中年大漢,滿臉絡腮胡子,一身虬結雄偉的肌肉。腦袋上綁着一條尤其花裡胡哨五彩斑斓的碎布布條,估計是百納幫的幫主之類,開口一陣大笑。
“不錯,柳莊主果然有情有義!……你面前的大石上面放着一張弓箭,先把地圖綁在箭上射上來,我們看過是真是假之後再放人,不然怕是又得被柳莊主糊弄!”
柳長亭用一種寫着“愚蠢的人類”的眼神,近似于憐憫地望着百納幫幫主。
“石幫主,你最好還是派個人下來把地圖拿上去。我射箭把地圖傳上去自然可以,但你看看周圍這麼多江湖高手,能從半空中把一支箭截走的人比比皆是,到時候搶了地圖就跑,你們追都追不上。還有,石幫主選在這麼顯眼的地方向我要地圖,引了一大群人來圍觀,難道就不擔心你們拿到地圖之後緊接着就被其他人奪走?”
石幫主:“……”
臉上沒長絡腮胡子的地方一下子漲紅了,惱羞成怒地對着下面大喊:“……你們看什麼看!都給老子散了!滾遠點!”
當然沒有人理他,底下還有人起哄怼回去:“這又不是你的地盤,誰想站在這裡就站在這裡,姑奶奶還就偏不走了,怎麼樣?”
石幫主氣得七竅生煙:“那我們換個地方交換人質和地圖!”
柳長亭望着他的目光更加憐憫,歎口氣,搖了搖頭。
“來不及了,你們已經暴露了。現在站在這周圍圍觀的,都隻是在看熱鬧而已,真正打算從你們手上的搶奪地圖的,肯定都躲在看不見的地方伺機而動。你們自求多福吧。”
石幫主咬牙切齒地:“那又怎麼樣!老子還就不信有人能輕易從老子手上把這地圖搶走!”
說着便派一個幫衆下來,從柳長亭手裡把那張地圖拿了上去,打開過目。
“這怎麼回事?”石幫主一看那張地圖是空白的,頓時怒了,“就拿這麼一張屁都沒有的白紙給老子,也想把人換回去?”
柳長亭揉着眉心:“那張地圖确實是真的,本來上面就是除了燕嶺以外什麼都沒有,我們還沒有找到能讓剩下的筆迹顯露出來的方法。不然五湖山莊要是知道了蚩羅墓的詳細位置和進入方法,早就進去了,還用得着滿燕嶺到處找?”
石幫主臉上表情僵了一下,随即唾沫橫飛地:“老子管你這麼多!你肯定已經知道了地圖上的内容,現在交這麼一張空白的出來敷衍老子!……來人啊!先給我砍了兩個人,柳莊主說不定就願意把真的地圖交出來了!”
柳長亭:“……”跟這種腦子的人完全沒有辦法溝通,他現在突然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
“慢着,你們能砍兩個人,我這裡也有兩個人可以砍。”
遠處傳來一個清越如四月新雨般的少女聲音。衆人回頭看去,路口外面走過來兩個少女……啊不,一個少女一個少年。
走在前面的少女個子略矮些,容貌平平無奇,表情略帶僵硬,有眼力的人能看得出來是戴了人皮面具。
旁邊的那少年倒是一副如花似玉的絕色容貌,嬌花照水弱柳扶風一般,纖腰不盈一握,那小身段比女子還要嬌柔妩媚上幾分。
一開口畫風全崩:“艹!你們走快點!再磨磨蹭蹭的老子拿鞭子抽着你們走!”
少年後面像是牽大狗一樣,用繩索牽了兩個磕磕絆絆跟着走過來的人,也被綁着雙手。一身非主流爆炸頭服飾,一臉苦逼模樣,正是百納幫裡的左右護法絕命雙雄。
水濯纓和拓跋焱牽着絕命雙雄,也走到山壁下面。小路路口處本來站着一行六七個身穿白袍的男男女女,像是同屬于一個江湖門派的人,也在圍觀看熱鬧,這時候給他們讓開路來。
石幫主臉色大變:“絕天!絕地!你們怎麼被抓了?”
水濯纓:“……”
大庭廣衆之下喊出這種名字,難道真的不覺得尴尬嗎?
絕命雙雄一臉哭相:“我們也不知道……”
他們是真的不知道怎麼回事。之前就感覺突然被人從後面拎起來,然後一下子飛上天空,然後有一種像是騰雲駕霧的感覺,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聽說這兩位左右護法是石幫主的好兄弟。”水濯纓說,“雖然隻有兩個人,但既是好兄弟,那理應另當别論。這兩人換石幫主手上的那十來個人,地圖還給我們,雙方相安無事。不然你們殺了那十來個人,我們随後殺光你們百納幫的所有人,你們覺得哪個劃算?”
水濯纓要活捉爆炸頭二人組,本來隻是想問出百納幫把人帶到燕嶺的哪裡了,結果這兩人智商堪憂,在那裡嚷嚷着他們幫主把他們視作手足,要是敢動他們幫主一定會報仇等等等等。既然百納幫幫主跟他們的基情這麼深厚,水濯纓自然就順水推舟把他們綁到了這裡來,也當做交換的人質。
石幫主貌似還真的十分重視爆炸頭二人組,一看兩人被抓,頓時緊張得要命:“好好,我把地圖和人都還給你們,你們别動我兩個兄弟!”
他說到做到,先把那十來個五湖山莊的人從山壁上放了下來,水濯纓也放還給他絕命雙雄其中的一個。然後他再交出地圖,換回第二個人。
然而,絕命雙雄之一剛剛走上山壁的時候,突然兩眼上翻口吐白沫,直挺挺地朝後倒下去,抽搐了幾下,頃刻間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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