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濯纓和绮裡晔是客人,坐了上首位置,易容成丫鬟的楚漓和白芨一起站在他們的身後,對面稍往下一點的地方就是北晉皇子們的位置。
北晉上一位太子病逝,五皇子在兩年前不明不白地失蹤,現在繼任太子之位的是同為皇後所出的二皇子聿銘。
聿銘容貌不若三皇子聿凜那麼俊美,氣質也沒有那麼冷峻,穿了一身寶藍色萬字紋圓領緞袍,發上束了一頂白玉冠,腰間暗紫色佩玉腰封,和太子妃及兩個女兒坐在一起,顯得平易近人許多。
跟聿凜比起來,聿銘各方面能力其實都有所不如,可以說較為平庸。但北晉皇族一向長幼嫡庶分明,隻要排行在上的皇子不曾犯下什麼大錯,極少有廢長立幼的情況發生。而且聿銘的生母是皇後,也就是嫡子,那就更輪不到下面其他妃嫔所出的皇子繼任太子。
聿凜坐在聿銘旁邊稍下首的位置,今日裡穿了件墨綠色雲紋團花湖綢長袍,發間一支同為墨綠色的山玄玉簪子,一張極英俊的面容輪廓分明,在冷色調的襯托下更顯得猶如寒冰雕琢一般。
從宴席開始就沒有什麼表情言語,隻是手裡端着個酒杯,目光落在大廳中央正在獻舞的舞姬身上,似是在看又似是在出神,面上淡淡的什麼也看不出來。
他平日裡就是這副生人勿進的樣子,這時候顧及場合,一身鋒芒冷意已經算是收斂了許多。
绮裡晔和水濯纓進來,聿凜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隐約帶着些許尋找之意,仿佛是想從兩人身上看出什麼來。
楚漓的外貌易容得很好,跟她原來的模樣完全不像,規規矩矩的,看過去就是個跟白芨差不多的丫鬟。聿凜的目光在她身上若有所思地看了片刻,也不知道到底看出來了什麼沒有,随即便移開了目光。
貞慶公主本來是坐在公主那一排的坐席上,宴席到一半的時候就開始到處跑來跑去地敬酒,先敬了光順帝和皇後,然後到水濯纓的客席這邊,又到衆位王爺、皇子和公主。最後繞到皇子的坐席上,就停在聿凜那裡不走了,坐在旁邊跟聿凜談笑對飲。
這是家常宴席,不是什麼正式場合,貞慶公主又一向是這種活潑的性格,光順帝寵愛她,知道她跟聿凜兄妹關系親厚,也不在意她這麼不守規矩随便亂坐。
這時候,大廳裡面這一隊身穿水袖長裙的舞姬獻舞完畢,撤了下去。随着絲竹弦樂聲轉了一個調子,變為歡快熱烈,另一隊裝扮迥異的舞姬翩翩魚貫而入大廳。
這隊舞姬顯然是來自北晉更北邊的異域,外貌和中原人明顯不同,金發白膚,高鼻深目,瞳眸不是碧色便是藍色。身材更為妖娆性感,豐兇細腰翹臀,這麼冷的大冬天裡,一個個穿着火紅色的花瓣狀絲綢短裝短裙,露出雪白的長腿和手臂,以及中間一截細軟靈活如水蛇的腰身。
舞姬開始在大廳中央跳舞,舞姿遠比中原的舞蹈來得奔放火辣,充滿熱情,誘人遐想,但是又不落媚俗放蕩。北晉位于北方,民風比南方國家來得更為開放,隻要不是在隆重正式的場合上,這種舞蹈還是可以接受的。
衆人平時難得有機會看到這種來自異域的舞蹈,都看得興緻勃勃,尤其是男子們的目光更是一個個仿佛黏在那些舞姬身上,連眼珠子都不錯一下。光順帝一直盯着領頭那個最為性感美貌,身姿柔軟的舞姬,已經在盤算着晚上要不要傳來侍寝。
绮裡晔手上捏了一顆深紅玲珑的冬棗在指間随意把玩,也是一副看得饒有興味的模樣,水濯纓在桌子底下捅了捅他:“這舞蹈很好看?”
绮裡晔回過目光來,帶笑望她一眼:“醋了?”
水濯纓:“你鳳儀宮裡比這美貌百倍的女子多得是,我醋什麼?”
她這說的倒是不假。绮裡晔口味極其挑剔,除了物質環境上面窮奢極欲,周圍伺候的人也必須是萬裡挑一的出色容貌,稍有瑕疵缺陷的都别想出現在他的眼前。鳳儀宮裡不說那些以絕色美貌著稱的娑夷少男少女,就是随便哪個掃地的小宮女,顔值都跟眼前最美貌的那個舞姬有得一拼。
绮裡晔還是帶笑望着她:“美貌是美貌,但沒人會跳這樣的舞。”
水濯纓哼了一聲:“這就覺得好了?眼皮子夠淺的。”
绮裡晔笑意更深,伸手撫上她的一邊耳垂把玩,靠到她耳邊,壓低了聲音。
“那這麼說,愛妃會跳比這更好的了?……本宮記得愛妃之前說,愛妃小時候體弱多病,沒去學這些歌曲舞蹈,這個應該不假。但愛妃除了這一世之外,可是還有一個前世的,前世裡是不是會跳舞?”
水濯纓心下咯噔一聲。她之前是謊稱自己沒學過跳舞,因為绮裡晔這死變态要是知道她會跳舞的話,十有八九會要求她跳脫衣舞和鋼管舞之類,她還是趁早絕了他這個念想為好。沒想到後來告訴他她是穿越者,他倒是想到了這一茬上面。
“前世裡我也不會跳舞。”水濯纓斬釘截鐵地回答,“你要看這種熱舞,還是看别人的去。”
绮裡晔置若罔聞,靠得離她的耳邊更近,聲音魅惑而戲谑,氣息像是惡魔的呼吸一樣吹在她的耳畔。
“愛妃不用跳舞也可以,本宮設計的那套墨玉鍊網紗裝,隻要愛妃肯脫光了衣服穿上的話,就算隻是站在那裡不動,也比這舞蹈誘人上百倍千倍。”
水濯纓:“……滾!”
大廳裡絲竹樂聲更加熱烈高昂,異域舞姬們轉了幾個圈子,紛紛散開,開始到坐席上各人面前單獨跳舞。那個領頭的美貌舞姬見光順帝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直接便到了光順帝的面前不遠處起舞,扭腰擺臀,笑靥如花,舞姿比之前更加妖娆誘人。
其他的舞姬也看準了各個皇子和王爺,基本上都在這些男子的座位前面,使盡了渾身解數,舞姿一個賽一個地妖媚動人。她們進宮來獻舞本就是為了取悅這些皇室貴族,要是能趁着這個機遇被哪位貴人看上,便是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
在聿凜前面的那個舞姬比其他舞姬身材更加豐滿火辣,容貌也更加妖娆妩媚,高聳的前兇呼之欲出,随着她奔放的舞姿不斷地上下起伏,蕩漾出雪浪一般的誘人弧度,能看得任何一個男人皿脈偾張。
聿凜的目光也确實落在她身上,一動不動,但仔細看去就會發現,他的目光裡不像其他人一樣帶着欲望和迷醉之色,而像是透過那個搔首弄姿的美豔舞姬,把她當做透明人一樣,落在另外一個旁人看不見的地方。
說白了,他就是表面上看着那舞姬,實際上在走神。
貞慶公主坐在他的身邊,也在看那舞姬的舞姿,一臉興緻盎然的樣子,看到有精彩的動作,時不時還高興地拍個手掌。
“啊!――”
那舞姬沒跳多久,突然毫無預兆地慘叫一聲,摔了下去,捂着自己的小腹痛苦地在地上滾來滾去,一聲比一聲慘厲地尖叫。
大廳裡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絲竹樂聲也一下子停了,好幾個舞姬慌忙上去将那個慘叫的舞姬按住,捂上了嘴巴,但她還是在拼命地掙紮。
那個領舞的美貌舞姬被吓得臉色慘白,慌忙在光順帝面前跪下,連連叩頭:“奴婢的姐妹身體不适,殿前失儀,沖撞了皇上,求皇上慈悲開恩,留她一條性命!”
光順帝本來看舞看得好好的,滿懷風流旖旎之意,這時候突然中斷,興緻一下子被掃了個一幹二淨,十分不快,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拖下去!”
侍衛們上來将一隊異域舞姬全都帶了下去。殿前失儀這種事情可大可小,盡管光順帝并沒有說如何處置,但在這種宴席上惹得皇上龍顔大怒,可想而知這些舞姬的下場不會好到哪裡去,尤其是剛剛那個慘叫的舞姬。
被這麼一鬧,整個宴席上本來熱鬧的氣氛也統統沒了。光順帝沒了興緻,宴席便沒有持續多久,衆人再敬過兩輪酒,眼看天色已經不早,宴席也就散了。
水濯纓和绮裡晔回到所住的清正宮,遣散宮人,隻留了楚漓下來。楚漓這頓宴席上礙于假扮的丫鬟身份,一直都隻能站在兩人身後,這時候早就餓壞了,讓宮裡傳了夜宵上來填肚子。
水濯纓問楚漓:“你上次在三皇子府見到貞慶公主,她是來幹什麼的?”
楚漓莫名其妙,想了一下才道:“我當時就隻見了貞慶公主一面,出去的時候隐約聽到貞慶公主說她從光順帝那裡得了一批珍奇玩意兒,特地來送給聿凜。怎麼了?”
“看來這位貞慶公主跟三皇子的關系還真好。”水濯纓笑了笑,“好到連随便哪個靠近自己哥哥的女人都容不下,非得除了不可。”
楚漓臉色微變:“你是說……”
“剛才那個在聿凜面前的舞姬,是中了貞慶公主的暗器,才會變成那個樣子的。”水濯纓說,“她在桌子底下用袖箭發出暗器,打中了那個舞姬的小腹。”
她在宴席上一直都在暗中留意貞慶公主,那個舞姬來到聿凜面前跳舞獻媚的時候,她正好以透視能力透過桌子看到,貞慶公主袖子下面藏着一套設計十分精巧特别的袖箭,從袖箭裡面朝那個舞姬射出了暗器。從她這個距離看過去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暗器,估計是帶毒的牛毛細針之類,不容易被看出來。
楚漓十分驚訝。
“我之前在三皇子府的時候,是有聽過那麼一耳朵,說貞慶公主跟聿凜的關系格外好,不過這也太……”
不過這也太誇張了。妹妹跟哥哥感情好,不樂意看到哥哥被其他女人搶走,這自然是有的,但也是小孩子的幼稚想法。貞慶公主都多大了,就算表面上再裝嫩裝天真,也不至于到這個份上。更何況,從那個舞姬那麼痛苦的模樣來看,她對那個舞姬下的恐怕還是殺手。
“這個貞慶公主對三皇子的感情,恐怕不隻是那麼簡單。”水濯纓說,“要麼就是她心理扭曲,獨占欲特别強烈,要麼就是對三皇子有不倫之情,或者兩者都有。”
“等等……”楚漓一下子想起來,“我在三皇子府裡還聽說,聿凜之前定過兩次親事,未婚妻都是還還沒有過門的時候就出意外身亡,要是照這麼說的話,該不會……也是這個貞慶公主搞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