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水濯纓和绮裡晔從崇安南下,在大年二十九到達夏澤徽陽。
剛進入徽陽城,水濯纓就明顯感覺到了城内過年的氣氛,跟三年前她在夏澤過的那一次年截然不同。三年前是複國之初,複國之後第一次過年,夏澤民衆歡欣鼓舞,盡管徽陽城内條件有限,很多地方都還布置得十分簡陋,但整個城市裡洋溢着一片盈盈的喜氣。
而現在,徽陽城中雖然也是張燈結彩,卻仿佛有一股說不出的壓抑氣氛籠罩在上空。尤其是進了皇宮之後,裡面的宮人們盡管一個個臉上帶着笑容,那笑容卻怎麼看怎麼勉強生硬。本來代表着喜慶的大紅燈籠挂得越多,越是映得到處紅彤彤的一片,就越是莫名地顯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清冷來。
水今灏的禦駕在皇宮門口等着水濯纓,水濯纓看見他的時候,忍不住一陣心疼。
他比幾個月前見到的時候清瘦了一圈,華貴的湛藍色海水紋夏澤皇袍穿在他身上,本來有一股青空碧海般的灑灑然空闊浩瀚之氣,但現在卻無端地顯得有些單薄。
氣質也變得更加幽深沉郁,像是有不知道多少悲歡離合在他身上沉澱了下來,猶如一柄原本剛剛出鞘的銳利長劍,經曆時光的無數磨砺沖刷,留下重重滄桑痕迹,不複以往的清朗明亮。
水今灏隻是一人站在那裡,這大年二十九齊望月都沒有回來,顯然這個年她也是不會回來過了。
“哥……”
水濯纓這幾個月來一直在跟水今灏通信,本來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說,見到水今灏的時候,張開了口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
倒是水今灏笑了一笑,對着她的笑容一如往昔,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纓兒還能回來陪我過年,不錯。”
說着便涼飕飕地掃了一眼站在水濯纓身邊的绮裡晔,绮裡晔一臉優雅高貴的蜜汁笑容,像是根本沒看到水今灏這一眼裡面針鋒相對的意思。
答應回夏澤過年,他已經收到了足夠的回報,他也覺得不錯。
因為水濯纓和绮裡晔的到來,徽陽皇宮中總算才有了除夕夜的氣氛。本來大年三十晚上宮中一頓年夜宴,夏澤所有皇親國戚進宮齊聚一堂,各家家眷團團圓圓地坐在一起,隻有水今灏一人是形單影隻的孤家寡人,下面所有人這頓年夜宴也都根本吃不下去。
現在水濯纓和绮裡晔來了,雖然绮裡晔和水今灏從來就沒有對盤過,但哪怕是在那裡你瞪我一眼我刺你一句地打機鋒,也比水今灏一人孤零零坐在上面要好得多。
即便如此,還是能看得出水今灏偶爾會怔怔地走神,很顯然是在想這時候仍然在外面的齊望月。
跟着齊望月的暗衛今天早上才剛剛傳回消息,齊望月現在走到了夏澤的東南方,已經快要到東海岸邊了。那裡算是夏澤的偏遠地區,人口稀少,沒有什麼繁榮的城市,齊望月今天隻是落腳在一個小鎮上而已。
她在外面待了好幾個月,恐怕根本就不記得日子,就算記得,也根本沒有過年的心思,否則早就已經回來了。
這種萬家團聚圍坐一堂,團圓喜慶其樂融融的除夕之夜,隻有她一個人在外面,在舉目無親,偏僻陌生的小鎮上,也許現在正孤零零地坐在某家客棧的房間裡,連頓像樣的年夜飯都沒有。
水今灏一頓年夜宴下來根本沒吃幾口,還都是水濯纓給他夾菜勸着他吃的,越到後面越顯得心不在焉。
水濯纓見他實在沒什麼心情,自己便在這場年夜宴上做了主人,沒有讓宴會持續太長時間,提前早早結束了。
進宮赴宴的皇親國戚們各自回府,皇宮中除了水今灏等三人之外隻剩下宮人,一下子又顯得清冷下來。
中原國家都有除夕夜全家人一起守歲到半夜子時的習俗,這時候距離子時還有兩個時辰,水濯纓硬拉上了興緻缺缺的绮裡晔,陪着水今灏在禦花園的亭子裡面,對着篝火守歲。
大冬天的坐在戶外本來有些冷,水濯纓特地讓人在花園中點了一堆很大的篝火,在篝火邊坐着還是暖和的。盡管在皇宮裡面起篝火似乎有些奇怪,但坐在篝火邊很容易讓人有一種身在紅塵喧嚣中的溫暖感覺,比端端正正坐在房間裡面對着取暖的銅爐要好得多。
水今灏還是不太說話,怔怔地望着篝火出神,水濯纓終于忍不住問道:“哥,要不要明天去把齊姐姐找回來?”
水今灏搖搖頭:“她不想回來,也不想看見我,我強迫她回來沒有什麼意義。”
绮裡晔坐在稍遠一點的亭子欄杆上面,這時候一臉不以為然的神色轉過來,像是想說話的樣子,被水濯纓警告地看他一眼,輕輕哼了一聲,又閉上嘴轉過去了。
水濯纓知道他想說什麼。這要換做是绮裡晔,絕對不會讓她在外面一個人遊蕩這麼長時間,不管她想不想,果斷會把她抓回來,哪怕是用鐵鍊綁着鐵籠鎖着,囚禁也要囚禁在他的身邊。
至于這矛盾要怎麼辦,先把人綁在身邊,之後慢慢再說。兩個人都不在一起見不着面,天各一方的,要怎麼解決矛盾。
但水今灏跟绮裡晔根本不是一類人。齊望月一輩子不肯回來,水今灏也許就是一輩子等着她,遵從她的意願不會去找她。
時間在彼此的靜默中很快過去,已至半夜子時,徽陽城的上空開始此起彼伏地放起煙火來,火樹銀花,光輝燦爛。
煙火在這個時代是稀罕之物,尤其是有各種顔色,放得又華麗盛大的,更是價格昂貴。一年裡也就隻有這種最重大的節日夜晚,權貴巨富人家才放得起。
水今灏望着夜空中璀璨綻開的煙火,火光映照在他輪廓清朗的俊美面容上,一半明一半暗,投射出強烈的光影,仿佛把輪廓描畫得格外鮮明清晰,又仿佛顯得有些朦胧和迷離。
前兩年的除夕夜,這時候都是齊望月在他的身邊,跟他一起看煙火。她本來就不是文靜端莊的性子,光看還不過瘾,特别喜歡自己放,過年之前皇宮都是大車大車地往裡面運最昂貴華麗的煙火,大年初一早上禦花園裡滿地的煙火殘骸。
而現在,她所在的地方,想來應該連最簡陋的那種煙火都看不到,她大約也早已沒有了看煙火的心情。
水今灏對着天空閉上了眼睛,這時候卻聽到在接二連三的煙火綻放聲中,後面有趕過來的腳步聲,而且是急匆匆的。
他睜開眼睛轉過身去,水濯纓和绮裡晔也都轉過了身,來的是水今灏手下的一個暗衛,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也顧不上對绮裡晔和水濯纓行禮,直接在水今灏面前單膝跪下。
“皇上,皇後娘娘出事了!”
水今灏和水濯纓都是臉色一變,那暗衛完全沒有停頓地說下去:“烏木鎮傳來消息,卑蒙族殘留下來的一批族人,今天晚上在烏木鎮上不知怎麼認出了皇後娘娘,謊稱小殿下在他們手中,把皇後娘娘一個人給引了出去。那邊的暗衛在皇後娘娘離開之後才發現,來不及追蹤,隻截下了幾個卑蒙族人,但其他人和皇後娘娘現在都不知所蹤!”
卑蒙族當初被夏澤所滅,水今灏殺盡了五萬卑蒙軍隊為小皇子報仇,但卑蒙族領土不小,百姓衆多,卻是不可能全部殺得光的。卑蒙族領土被夏澤所占領之後,那些幸存下來的流民,全都分散到了南疆密林的各處,并沒有被剿滅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