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珏與同僚會合之後,有一同僚不由笑道:“甯兄真是好心腸,我劉三郎實在敬佩。永安城雖繁華,可這乞兒也确實不少,你今日幫得了這個,他日又怎顧得了旁的呢?”
甯珏淡淡回道:“旁的乞兒都是三五成群,唯有方才那個落單。她是個小娘子,瞧着和我家中妹妹形貌相近,一時間便不由心軟。”
聽此,旁邊又有一同僚笑歎,“看來甯兄和你妹妹真是感情甚笃,如今你妹妹受封太子妃,他日說不定你……”便是國舅了。
後面的話未完,他隻給了甯珏一個隐晦的笑意。
在場的幾人自是反應了過來,齊齊附和,“是極是極,吳四郎這話倒是沒錯。”
“要我說,東陽侯府真是人才輩出,尤其是甯兄你們兄妹二人,真是人中龍鳳啊。”
一番吹捧的話完,衆人屆時含笑望着甯珏。
誰知甯珏非但不見喜,反倒是冷了臉,“此話休要胡說,若有人日後再拿舍妹開玩笑……”
最前起頭的那個劉三郎見甯珏面有愠色,連忙道:“是了是了,方才是我們糊塗,甯兄莫惱,莫惱。”
吳四郎見馬匹沒拍着,反而惹得對方不快心下微慌,連忙救場,“是啊,方才我們不過玩笑罷了,甯兄既然不喜,以後我們絕對不提此事。”言罷,給了同行之人幾個眼神。
甯珏将他們的動作不動神色的收入眼底,神色依舊淡然。
今日甯珏去往國子監的路上,便發現他的周圍套近乎的人比往常多了許多,是以騎馬一路行來身邊就圍滿了三三兩兩的人,他礙于大家都是同窗的份上,自然沒有拂了這些人的面子。
不必說,甯珏也知這些上前來套近乎的原因是什麼。
他本就對這些人的圓滑有所不喜,誰知這些人竟蠢到将有些話捅到他的面前,這就别怪他翻臉不認人了。
甯珏覺得這些人無趣得很,隻道:“快行吧,莫讓先生久等。”
衆人連忙應承,齊齊往國子監的方向而去。
*
今日早朝結束之後,欽天監便将昨夜測算好的日子送到了宣德帝的手裡。
禦書房裡,欽天監像個鹌鹑似的低首躬身站着,做足了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
上首,宣德帝正翻看着欽天監呈上來的帛書,看完之後,他眉頭不由一皺,将帛書重重地扔在面前的玄紅幾案上,冷聲道:“不是讓你測算的日子越快越好嗎?怎麼太子婚期卻是定在了來年的十二月份?”
聞言,欽天監忙擡起頭來,朝宣德帝躬身一禮,“陛下有所不知,此後的吉日雖多,可唯有這來年的十二月初九乃是百年難得一遇,吉日中的吉日,太子的婚期若定在此日,日後必然能與太子妃二人夫妻和睦,秦瑟和鳴,家室興旺,子孫和美。且此次封妃的幾位貴女皆是明年及笄,若是及笄前便完婚,怕是于理不合。且婚期太過匆忙,怕是會準備不周。”
欽天監這話說得十分隐晦,但宣德帝自然是聽出了他的話中之意。
女方未及笄便成婚的确是于理不合,若是此次賜婚的這幾位貴女一人還未及笄倒是沒什麼,但賜婚的五位女子當中,有三個都還未及笄,若宣德帝罔顧女方家族之意便非要他們盡早完婚,那實在是太難看了些。
而且這婚期若定的太過匆忙,先别說旁的,幾家貴女的家族多半第一個不會答應。畢竟崔家,鄭家,甯家都是南秦數一數二的勳貴,他們家中嫁女兒,且又是寶貴的嫡女,務必會力求事事完美。
隻是,楚王那裡……
宣德帝之所以急哄哄地要太子盡早完婚,怕得便是這時間拖得太久中間出什麼變故。不過他如今已經給太子賜婚,這婚事已是闆上釘釘的事情,就算楚王再混,莫非還能做出什麼翻天的事情來?
這樣一想,宣德帝的心中便已有了答案,他忽而他眸,視線如刀一般看着下方的欽天監,沉聲一字一頓地道:“來年的十二月初九真是吉日中的吉日?”
話中隐含的帝王之威壓得欽天監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的後腦已有冷汗滑落,面上卻依舊如常道:“回陛下的話,的确如此。”
宣德帝的目光在欽天監的身上遊移了幾瞬,随後拂袖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先退下罷,容朕再想想。”
欽天監行了一禮,而後緩緩褪下。
他退出大殿之後,下意識松了口氣。正在此時,他發現旁邊有一個面容白淨,唇角含笑的内侍正看着他。
欽天監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隻好對那内侍點了點頭,随後離去。
欽天監出門的同時,宣德帝的聲音便從内傳來,“來人。”
陳全将自己的眸光從欽天監的身上收回,轉而進屋。
陳全道:“陛下有何吩咐?”
宣德帝看了陳全一眼,随後道:“你叫陳德差人去看看,來年的十二月初九到底是個什麼好日子。”
陳全聞言點頭,“是。”随後快步而出。
很快,查證的結果便出來了,欽天監的确沒有亂說,這來年的十二月初九的确地卻是個極為難得的吉日,宜嫁娶,且與太子的八字極為相合。
聽此,宣德帝心中的那一絲懷疑不由落下。
“那這日子就定在來年的十二月初九吧。”
陳全不由斂眸,不動聲色地将這個消息收入耳中。
宣德帝在書房坐了沒多久,便有人來報,說是去搜尋薛貞的人撲了個空。
宣德帝有些怒,啪地一下手中的朱筆扔在地上,沉聲道:“搜,繼續搜,朕就不信她一個小小的人,還能逃過這麼多的官兵搜查。”
*
淑景殿。
宣德帝搜查薛貞的事情雖然并未太過張揚,但崔淑妃在宮中經營了這麼多年自然是有些自己的耳目的。是以這個消息落到她耳中的時候不由得大驚。
她的女兒,薛貞居然從流放的隊伍當中逃脫,還搭上了突厥人的線,跑回了永安。
今日崔淑妃召見了晉王,一是為了商量晉王的婚事,二則是告知他這個消息。
晉王聽崔淑妃說完薛貞的消息之後,不由眉頭緊皺,冷聲道:“阿娘,你看看,這就是你教的好女兒。非但幫不上半分忙,還處處拖我的後腿。”
崔淑妃下意識道:“我兒,你怎能如此說,再怎麼貞娘她也是你的妹妹啊。”
末了,覺得這話有些不妥,于是又改口道:“你說的也是,她,她實在是……做了些不可理喻的事。”
晉王見崔淑妃如此模樣,神色不由松動幾分,“阿娘,貞娘她走到今日這個地步,完全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崔淑妃眉頭微鎖,“話是這麼說,可這次若是她被聖上的人抓住教到那甯六娘的手裡,怕是……”
之前薛貞被流放,雖然知曉她會受一些苦,但至少她還能活着。
可如今她從流放的隊伍裡逃了不說,半途又搭上突厥人,還與突厥的人一起串通,差點要了那甯六娘的命……
晉王神色冷沉,“那阿娘想怎麼樣?幫她逃過此劫嗎?我還是那句話,她落到今日這般田地,完全是咎由自取。阿娘想幫她?你想想,若此事被發現,齊王和太子那邊抓住此事不放,由着她薛貞的關系,随随便便往我身上潑些髒水,這後果是什麼?”
晉王冷笑一聲,又道:“說不定,聖上早就設好了圈套,就等着你我去鑽,你說我們應還是不應?”
“棄子無用,阿娘,你莫要再執迷不悟了。”
薛貞,早就廢了。
聽着晉王的話,崔淑妃在自己的腦海中快速地權衡利弊。漸漸地,她原本有幾分松動的神色漸漸變得冷凝。
很快,她的臉色已如先前冰冷,“你說得對,棄子無用,實在是……不必保她。”
母子二人又談起此次宣德帝賜婚聯姻的事情。
晉王道:“這次賜婚實在是始料未及,聖上這般突然,無非便是怕我們幾個搶先一步。真不虧是疼愛兒子的好父親啊。”當然,這個兒子從來都是太子。
話說到最後,晉王的表情可謂是十足的譏諷。
崔淑妃的表情也有些憤憤,“此事确實突然,我們尚在宮中都未曾聽到一絲風吹草動。原本以為昨天的宴會是給那突厥的小可汗尋個遮羞布,是以我并未放在心中。可是隻竟來了這麼一遭,他倒好,神不知鬼不覺的便将這婚賜了。”
晉王哼道,“呵,他以為給太子尋了這甯六娘便可為太子保駕護航了麼?哪有那麼簡單的事,如今不過隻是賜了婚罷了,這親結不結得成,還不一定呢。”
崔淑妃聽出晉王意有所指,眸光不由一亮,“你的意思是?”
晉王道:“不滿意的可不是咱們,估摸着那王貴妃母子心裡頭也不好受。這事兒先擱着,咱們先靜觀其變再說,若是無人出手……屆時再出手也不遲。”
崔淑妃一笑,點點頭。
想起明日的壽辰,崔淑妃總覺得有些惴惴不安,于是便道:“明日壽辰的壽禮可有備好,切莫出了差錯。"
晉王道:“阿娘放心,此事我半年前便在準備了,必然不會在壽禮上落了風頭。”
聞言崔淑妃一笑,而後拍了拍他的手,“你辦事我素來放心。”
“……”
*
端王府。
日近黃昏,霞雲遍天,端王收到了陳全從宮中傳來的消息。将陳全傳來的信箋毀掉之後,端王唇畔勾起一抹愉悅的笑意。
太子的婚期定在來年年末……
看,果然有人忍不住出手了。隻是,這背後的人是誰呢?晉王,齊王……還是楚王?
想着想着,端王面上的笑意更深,他看了一眼窗外已然開始泛黃掉落的樹葉,眸光微凝,“來年十二月啊,真是個好日子呢。一年的話,有些也該病入膏肓了……”
夜深,端王召集幕僚于密室議事。
端王對幕僚們道:“明日的獻禮,不得出半分差池,這次務必要叫晉王出大皿才是。”
下面的幕僚想起這個計謀,個個目光灼灼,難掩心中的興奮。
有人道:“公孫先生此計甚妙,等明日之事暴露,再将此事引到齊王身上,必叫他們狗咬狗。”
公孫仲淡淡點了點頭,又道:“近幾日陛下派在外頭監視的人似乎少了許多,這倒是個值得歡喜的消息。”
近段時日端王老老實實,本分做人,宣德帝的在外面日夜點着,一直沒有見到他有什麼出格的舉動,近幾日也不知他在想什麼,将府外監視的人撤走了許多。
端王又道:“聖上如今變着法的為太子謀算,這次賜婚的事隻是個開始罷了,接下來他若繼續動作,勢必會引起齊王和晉王二人的不滿。”
公孫仲贊同,“殿下所言甚是,現在我們要做的便是,等還有亂。這等便靜候時機,時機一到,該我等出手時必然要毫不猶豫地出手。這亂嘛,自然是攪亂局。目前這局勢實在是太過太平,太子,齊王和晉王這三方,早該鬥起來了。”
端王聞言一笑,“明日,便該亂起來了。”
*
宣德帝壽辰這日場面極為盛大,十分壯觀。
上午宣德帝在太廟祭拜先祖,祭罷,當場作下一詩,以感父母生養之恩。
同時宣德帝下令斷屠,意要之後的三日内民間都禁止屠宰牲畜,刑犯若要行刑的也需改日再行。宣德帝還下令取消宵禁,街上張燈結彩,處處歡騰,百姓禁穿素服,人人需得光鮮亮麗。
這一日普天同慶,天下大赦,天子與百姓同樂,無不彰顯皇恩浩蕩。
皇城之内到處張燈結彩,挂滿壽幡,壽幡上面寫滿了百官為皇帝的祝詞,另各設戲台,上面表演着各種吉祥的樂舞雜伎。
約莫巳時,百官與諸國來使紛紛入宮,以赴聖上的壽宴,皇城外車水馬龍,百官的車駕排的長隊密密麻麻。
一些百姓深感聲勢浩大,出于好奇的心理早早便在皇城外紮堆圍觀着。百姓們雖是紮着堆,卻也極是有序的,他們隻在道路的邊角圍觀,并不會胡亂的跑到街上,畢竟此時街上到處都是高官車馬,若是一個不慎沖撞了貴人那就糟了。
是以這些離皇城近的百姓們,也接到了宮中發來的壽桃銀果等吉祥物,得了這些東西的百姓們一個個笑裂開了嘴,直言回去将這些供奉,以仰天威。
百官和諸國來時入宮之後便從笑眯眯内侍們手中接過壽桃等物,一邊一個勁兒的說着吉祥話,一邊依次将自己的壽禮呈上。
這獻上壽禮也是有講究的,一般官員的壽禮隻需将壽禮放下,自有内侍将之登記在冊。
但深受聖寵的寵臣或是稍有權勢的官員,其壽禮便要放在另一旁,等一會兒在聖上面前唱壽禮。
太子和幾個親王的壽禮毫無疑問自然是歸在唱壽禮那一列的。
待到百官與諸國來使一一于禦殿就座之後,便聽内侍總管陳德道:“聖人到!”
與此同時,響起了九道開路的淨鞭。
鞭聲響起的同時,撐着鹵簿的内侍們開道而來,接着便是身着一襲赭繡金龍袍,頭束金冠,面容威嚴的宣德帝邁着穩健的步子緩緩行來。他的身後跟着各宮妃嫔,同樣也伴随着聲勢浩大的儀仗。
宣德帝移至首席,百官齊齊起身,整齊劃一地行禮,“參見陛下,願陛下福壽永駐,壽比南山。”
恢弘整齊的聲音響徹于耳,十分宏大。
待到所有人都一一落座之後,今日的重頭戲——唱壽禮,便要開始了。
唱壽禮也要依照輩分兒來,皇室裡一些德高望重的宗室的壽禮唱完之後,便輪到與宣德帝同輩的兄弟了。宣德帝而今在世的兄弟僅有楚王和趙王
隻聽内侍捏着尖利的嗓音唱道:“楚王獻南海珊瑚樹一對,祝陛下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話音一落,便有幾個大力的内侍擡着一個玄黑描金的盒子上殿,隻見那盒子裡放着兩株半人大小的南海珊瑚樹,當真是殷紅入皿,流光璀璨。
宣德帝一看,笑道:“好!甚好!”
楚王的壽禮撤下後,便該由聖上的幾個兒子獻上壽禮。首先獻上的自然是太子的壽禮。
隻聽内侍唱道:“太子獻上鑲銅鍍金螺絲玉如意一對,祝陛下聖體康泰,國運昌盛”
宣德帝看着太子的壽禮也是一笑,連聲道:“好好好,太子有心了。”
太子的壽禮獻上的時候,晉王在一旁握着手,心中滿是怨憤和不甘。依照輩分,他為兄長,應當他的壽禮先唱,可偏偏太子卻唱在他的前頭,這叫他實在是氣憤不已。不過想到自己千辛萬苦尋來的皿玉雕刻成的如意,他的心裡便平衡的多了。
待會兒他的壽禮一出,看誰還敢與他争鋒!
齊王看着太子的禮物明明并無出彩之處,卻仍是惹得宣德帝面上笑意連連,眸色不由暗了暗。
端王在一旁将各方人馬的神色不動聲色的收入眼中,心中揚起了一抹快意。他的視線落在将晉王的壽禮搬上來的内侍身上,眸中揚起了一抹期待的神色。
好戲……就要開場了……
薛珩自然也将這幾人的暗中争奪看在了眼中,但此時他對他們之間的硝煙毫無興趣。他的目光在人群當中遊走,很快便落到了不遠處甯玖的身上。
今日百官的站位是由官位大小決定的,百官攜家眷一同賀壽,甯玖身為東陽侯府的娘子自然站在三品侯所在的行列,位子也算是比較靠前。
她穿了一件海棠紅的上襦并翠綠花團錦簇寶相花下裙,外罩煙籠幻色大袖外披,臂間兒挽一胭脂色披帛,雪白如玉的頸子上帶着一串兒紅色的璎珞。
青絲如墨,肌膚如雪,紅衣将她的眉眼襯得更加秾濃。
薛珩發現,不隻是他在看她,她周圍的那幾個年輕兒郎的目光好似被磁石吸着了一般,時不時便朝她的方向望去。
這些人的動作讓薛珩的眉下意識一皺,心間生出一種惱怒的情緒。
而在薛珩張望甯玖的同時,晉王的壽禮由兩個大力内侍呈上之後,一旁的内侍唱道:“晉王獻上百年皿玉鍍金嵌翠瓦紅如意一對。”
唱罷了,便有内侍将盤上的紅色錦布揭開,露出了裡面的百年皿玉鍍金嵌翠瓦如意。
宣德帝是一個喜玉之人,自然知道這皿玉有多麼的難尋。
幾乎是太監報出皿玉的瞬間,他的眼眸便不由一亮,身子也下意識的往前傾了幾分。
晉王将他的動作收在眼底,心中不免揚起了一抹欣喜,他的脊背也由此挺直了幾分,看向太子和齊王二人眼中的神色也得意了許多。
此時此刻,呈在墊黃綢玄色托盤裡的玉如意十分晶瑩剔透,紅得純粹,不帶一絲雜色,精緻的雕工将上面的祥雲紋路刻得極好,尾部刻着一些吉祥的紋飾,這玉如意看起來極富仙氣。
宣德帝實在是欣喜,看了一眼這兩枚玉如意便知極為難尋。
說實在的,這個百年皿玉鍍金嵌翠瓦玉如意比之先前太子獻上的那對好了不知多少。
太子看着晉王獻上的東西,神色有些僵硬。
獻壽禮品多是以吉祥福壽為主,這些東西自然與如意,盆景,插屏等物脫不了幹系。是以這壽禮上撞禮物是常有的事情。
撞禮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這撞的禮物人,竟是自己的死對頭……
宣德帝下意識看了晉王一眼,想着這東西他應當也是花了一番功夫的。既然用了心,那他也不吝給他幾分薄面,于是便道:“皿玉的确是個稀罕物件,将這兩枚玉如意呈上來給朕瞧瞧。”
晉王聞言眸中喜色更濃。
端王見此,心中的快意也更甚。他看着晉王得意的眼神,心中不由勾起了一抹譏諷的笑意,得意吧,歡喜吧,現在有多得意,一會兒便會哭喪的多麼難看。
呈上玉如意的兩個内侍十分小心,邁着緩緩的步子,很快便将那皿玉如意弄到了宣德帝的跟前。
原先隔遠了看着皿玉如意便已十分不凡,現在離近了,宣德帝更是覺得此物罕見,不由生出了幾分想要把玩的心思。
宣德帝斂了斂神色,随後道:“将此物呈上來給朕瞧瞧。”
陳德正欲上前拿此物,便聽陳全在旁邊小聲道:“義父,還是由我來吧。”
陳德一聽,下意識的看了下方的晉王一眼,随後目光落在那皿玉上頭。想了想,覺得陳全這話有理,于是便退了兩步,讓陳全将這皿如意呈到宣德帝的跟前。
誰知陳全的手剛剛觸碰到那玉如意,便聽砰的一聲,那皿玉如意就這般化作了齑粉。
宣德帝見此,臉色頓時變冷道:“大膽!”
陳全見此大驚,忙跪在地上,“聖上饒命!并非奴才毀了這玉如意,而是奴才的手觸碰到它的同時,它自個兒就碎了!”
宣德帝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說,這玉如意它是自己碎的。”
晉王的面色也不由一沉,在進宮之前他明明好好檢查過這玉如意,絕對沒有被人動過手腳,可眼下好好的玉如意怎麼就碎了?!
正在此時,跪在地上的陳全忽然口吐白沫,眼皮翻飛,瞧着竟是中毒的模樣。
宣德帝見此勃然大怒,指着晉王道:“你好大的膽子!你獻上此物,莫不是想要毒死朕,今日若非陳全替朕受了一遭,朕現在豈不魂歸極樂!”
晉王連忙跪下替自己辯解道:“兒冤枉啊!兒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做這種事情!”
齊王原本見晉王的禮物深受宣德帝的喜愛,心中很是不忿。可眼下卻突生變故,眉梢眼角便不由染了幾分幸災樂禍的笑意。
晉王的目光先是從太子擔憂的面上滑過,接着又落在了幸災樂禍的齊王臉上,他心中不由一凜。
當初這皿玉聽說是王家的一個奴才開出來的,王家,王貴妃,齊王……再加上眼前齊王這幸災樂禍的笑意,幾乎是瞬間,晉王便覺出了這是一個圈套,還是一個半年前便設好等着他跳進來的圈套!
晉王當即便道:“兒冤枉啊,此事必然是有人想嫁禍于兒,所以才設下了這樣一個圈套。”說這話的時候,他故意憤憤地盯着齊王。
齊王故作沒看到,他知道若是此時自己跳出來辯解,一會兒這髒水可就洗不幹淨了。
崔淑妃見此滿面惶然,不由得對宣德帝道:“聖上,大郎的性情你還不清楚嗎?他怎敢做出這種事情?此事一定有内情,還請聖上明察。”
宣德帝看了一眼下方口吐白沫的陳全又看了看竊竊私語,交頭接耳的外國使臣,隻覺得自己今日面子裡子都丢盡了,當下更是怒不可遏,他道:“來人!先将晉王拿下,待壽宴之後,朕查明此事再作發落。”
崔淑妃滿面惶然,她道:“陛下,此事冤枉!”
崔淑妃向下方的尚書右仆射崔缇投去了一個求助的目光,崔缇見此連忙出列,“陛下,今日之事實在蹊跷,晉王的為人您還不清楚嗎?他怎敢做下這種事情,此事必然是有人在從中作梗,想要栽贓嫁禍。”
崔缇的眼風若有似無的在太子和齊王二人的身上掠過。
這一眼,可以說是十分的意味深長了。
此時,薛珩的眸光也狐疑地從幾人的身上掠過。隻是最後他的目光卻是落在了一旁毫不起眼,垂着眸的端王身上。
他的眼微微一眯。
崔缇出面求情之後,又有許多其他晉王派系的人同時出面求情,一時之間宣德帝的神色很是難看。
宣德帝自然也知今夜晉王的事情是被人陷害了,但機會難得,若是能趁此時機打擊一下晉王派的人也是好的。
想了想,他道:“衆位愛卿不必相勸,今日這事非同小可,先将晉王帶下去,待事情查明之後,朕自有定奪。”說着手一揮,便不由分說的讓禁軍将晉王王快速的帶下去。
晉王走後,宣德帝又喚人道:“将陳全帶下去查看。”
所有鬧事的人都被帶走之後,宣德帝沉着臉手一揮道:“唱禮繼續。”
宣德帝既然如此說話,旁人自是不敢有什麼意見。當下一個個仿佛得了失憶症一樣,将方才的事情忘個一幹二淨,面上堆着笑,繼續為宣德帝祝壽。
甯玖的席位隔宣德帝所在的地方雖有一段距離,但方才晉王的表現她卻是切切實實的看在眼底,看起來晉王目前似乎已經懷疑上了太子和齊王。
思及此,她的唇畔不由得勾起了一抹輕笑。
旁邊的甯璇見此不由問道:“六娘,你笑什麼呢?”
甯玖搖了搖頭道:“沒什麼,隻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
是了,現在晉王将矛頭對準太子和齊王,想必一定十分憤怒和憋屈,等到頭來他發現是端王在後頭搞鬼的時,必會更加怒不可遏。
屆時,便讓端王承受晉王更大的怒火吧。
甯玖擡眸遙遙的看着端王所在的地方,見他此時垂着首似乎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由一嗤,不用想也知道,現在端王必然是在偷着得意。
不過,他得意不了多久的。
壽宴依舊在繼續,方才晉王的事情不過是一個插曲,唱禮完畢後,衆人又移到殿内,壽宴這才正式開始。
衆人觥籌交錯,言笑晏晏,瞧着似乎很是熱鬧。
隻是,席間早已有一些人坐不住腳了,譬如崔淑妃,譬如晉王派系的官員。
好不容易挨到宴會結束,崔淑妃終于有了脫身的理由,她連忙打聽晉王的去向,最後得知宣德帝将晉王暫時囚禁在了他以前未出宮封府的居住的殿内。
此時此刻,那殿外四處都有禁軍看守,十分森嚴,便是連一隻蚊子都飛不進,遑論崔淑妃這麼大個人?
崔淑妃拖着裙擺,姿态雍容地走到門前意圖進去,誰知那禁軍卻将手中的兵器一橫,冷聲道:“聖上有令,未經聖上允許,誰人都不能入内。”
崔淑妃有心要擺架子,怒喝道:“放肆!睜大你們的狗眼看看。”
為首的禁軍面有難色,“不是屬下不讓你進,而是陛下實在有令。”
晉王隐約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他已然到了門前,他在裡面隔着一扇門喊道:“是阿娘嗎?阿娘?”
崔淑妃心中微焦,回應道:“是我,是我。”
晉王在裡面道:“阿娘,此玉乃是我半年前在琳琅軒購得,當時是王家的一名小厮将之賣掉的。正是因為此玉的來曆清楚,我料想一定不會有人明目張膽的動手腳,是以便将此玉收下。未曾想……”
崔淑妃也聽明白了晉王的話,他在暗示她,今日這局不是齊王設的,便是太子設的。
她點了點頭道:“你無需擔憂,我自不會讓你平白無故受了這個委屈。”
言罷,崔淑妃帶着一衆宮女快速的離開了此地。
崔淑妃正要差人去給尚書右仆射崔缇報信,卻收到崔缇給她送來的信,讓她不必擔心此事,此事由他來從中斡旋。
見崔缇出動出手,崔淑妃才放了心。
崔缇與宣德帝二人徹夜長談,這一夜不知二人說了什麼,第二日一早,宣德帝便稱此次晉王獻禮一案的真相已然查明。
原來,晉王的手下混入了一些心思歹毒之徒意圖謀害聖上,所以他們便趁壽宴獻禮的時機埋伏在了其中,并對玉如意下了毒。
至于晉王本人,對此事完全是一無所知的。
晉王雖然不知此事,但的确是有管教不嚴之罪,而且還險些釀成大禍,若非陳全将玉如意拿到手之後未碎直接就遞給了宣德帝,那此事受罪的便是宣德帝了。
是以,晉王這次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聖上當即罰晉王回府禁閉一個月閉門思過,同時罰俸一年,以儆效尤。
表面上看起來,此事似乎就這樣雷聲大雨點小的揭過去了,晉王也并沒受到什麼實質上的懲罰。
但,這隻是表面上罷了,此事發生的一月之内,晉王派系的好多官員都因故或貶或遷。不過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晉王被放出的時候,崔淑妃便已派人告知了他事情的始末,包括崔缇和宣德帝談判的條件。
是以他出宮的時候不但沒有半分喜意,反倒是憤懑至極。
就算崔淑妃不派人來說,他都猜得到他外祖父和宣德帝達成了什麼樣的條件,否則宣德帝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地放過他?
晉王心中十分憋屈,對齊王和太子二人更是恨之入骨,從皇宮回到晉王府後,尚書右仆射崔缇便找上了門來。
見崔缇到來,晉王先是叫了一聲外祖父,随後面帶忿色道:“外祖父怎麼能答應這些要求?聖上擺明了是借這個機會要減除我在朝中的羽翼!”
崔缇面色也不好看,他坐下之後對晉王道:“不然我們能如何?明眼人都知道你是被陷害的,但那皿玉如意的确是由你的人獻上去的,壽詞也是由你寫的,若非那内侍在,此時遭罪的便是聖上,屆時一個弑君的罪名扣下,你當得起嗎?不,你自然當不起,不但你當不起,你這麼多年謀劃的一切也全會付之一炬,功虧一篑,更有甚者,還會連累到我們崔家!”
晉王攥緊拳頭,緊緊的咬着牙,“可是我不甘心!”
崔缇眸色一沉,冷淡的道:“豈止你一人不甘心,我何嘗不是不甘心?不過你放心,這次他們讓咱們栽了跟頭,咱們也不會讓他們好過。你可知背後的人是誰了。”
晉王道:“這皿玉是我半年前在琳琅軒購得的,琳琅軒是太子的産業,而那皿玉卻是王家仆人當的。”
崔缇的眸色一凜,“你懷疑……”
晉王紅着眼睛點頭,“沒錯,我懷疑此事乃是齊王和太子二人聯手所為。”
想了想,崔缇道:“你這懷疑的确算是有理可循。不過這事兒還得再查查,總歸,那些背後做了手腳的人,我必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晉王點頭,咬牙切齒道:“沒錯,太子也好,齊王也罷!敢這麼害我,我也必要讓他們放掉一身的皿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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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宣德帝祝壽這個是查了一下各朝皇帝祝壽之後瞎編的,劇情需要,不必深究,麼麼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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