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炘念回到工作室的時候還沒進門就聽見裡面有陌生人說話的聲音,小心翼翼地進去,見傅淵頤和一個陌生女人坐在沙發上,沙發邊還站了個短發精壯的中年女人。
陌生來客聽見腳步聲都往門口這邊看,坐在沙發上的那姑娘很眼熟,看向遊炘念的目光有些敵意。
在哪兒見過她?遊炘念承認自己記性不太好,也因為太過過眼雲煙來不及記就消散了。
“你還約了别人啊傅老師。”那女人似乎有些不樂意,見到遊炘念之後馬上從包裡摸出墨鏡戴上。
“不,她是我的員工。芳芳,你回來了?”傅淵頤對她笑。
誰是芳芳啊。遊炘念禮貌地對那人微笑,看上去應該是客戶。看這矯情勁兒還得是位公衆人物。
這麼久了傅淵頤終于有了新金主了麼?遊炘念不想打擾她的生意,渾身乏力更不想過去賠笑,便上樓去,等傅淵頤招待完她的金主再拉着她把今天發生的事說叨一遍。
好像有些事不和傅淵頤從頭到尾順一下就會遺漏什麼重要的東西,這事兒就不算過去了。
“啊!”遊炘念走一半突然聽見玉卮驚呼,“芳芳!你快看!這不是你們的大明星鐘雲闵麼?哎呀媽呀,怎麼長成這樣了!”
鐘雲闵?遊炘念已經走到二樓,在轉角往下看。真的,要不是玉卮她還真沒認出鐘雲闵來。
遊炘念對娛樂圈基本上不關注,她身邊的那群小夥伴有喜歡玩明星的,但她和盧漫都非常鄙夷,但凡聚會明令禁止明星陪玩。不過也不是每一次聚會都是她們坐莊,這個鐘雲闵她就在盧漫某位朋友的生日聚會上見過。
當時鐘雲闵剛剛新人出道,演了一部知名導演的電影後迅速蹿紅。那部電影拍得很好,導演也是盧漫喜歡的,兩人還去電影院捧場過。再見到鐘雲闵似乎覺得哪兒不對勁……是了,她胖了很多。
鐘雲闵是個極度愛吃且極度易胖體質。當年拍那部讓她一舉成名的電影之前,為了争取角色她連續一個月三餐吃蘋果,每天泡在健身房裡,暈倒三次磕壞了下巴胃也穿了孔,總算是瘦下來搶到了角色。成名之後精神略微一放松,體重見風就長,見到她本人時已經胖到不成人形。
盧漫那位朋友似乎對鐘小姐情有獨鐘過很長一段時間,所以關于她的事陸續進過遊炘念的耳朵裡。
身為明星鐘雲闵肯定要保持姣好身材,可用盡了辦法也無法遏制體重的瘋狂增長。随着年齡增大,出道時間越長,大家對她的新鮮感也在降低,最緻命的便是往後沒有一部代表作超過處女作。人氣下滑導緻她壓力更大,而緩解壓力的方法就是——吃。
每次她出現在公開場合都會伴随着一片批評聲,說她胖得變形,不配當個藝人。她想去抽脂,但抽脂後遺症令她恐懼。
遊炘念死之前似乎在網上看到過她的照片,記者别有用心抓拍了一張她小腹突出雙下巴的素顔照,引來一片嘲笑聲。
而人間時間過去了五年多,鐘雲闵居然瘦了?而且瘦得匪夷所思,兩腮跟刀削似的塌下去兩片肉,露在衣服外的手臂骨節突出,實力證明什麼叫皮包骨。
所以,她也遇到了鬼纏身,被鬼折騰成這樣了?
遊炘念向玉卮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你别在那打擾傅小姐做生意。金主跑了,把你賣都還不起。”
玉卮不服氣:“活人又看不見我,哪會打擾她生意。”
遊炘念好奇:“你怎麼也知道人界的明星?”
“那是,你們人界各路商人做起生意來也不管活人還是死人。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吧,你們人界的電影也有在冥府發行。不是走私,而是正軌渠道賣版權到冥府。所以那位鐘大明星的電影我也看過,她在冥府很紅呢。”
“賣版權給冥府?”遊炘念以為自己聽錯了,“誰賣?”
“電影公司自己賣啊。”
“賣到冥府?怎麼賣啊,燒給你們?”
“燒也可以,自己送到冥府也可以。我們冥府也有娛樂公司的好麼,隻是他們不自己拍電影,而是花錢向人家買,買來後就和你們電影院一樣公開放映,收電影票。”
玉卮簡直為遊炘念打開一扇新世界的大門:“雖然不太懂你們這個封建迷信的社會,但有一點比人界好。”
玉卮:“哪點?”
“你們都知道版權得花錢買。”
林澤皛端茶遞水,傅淵頤和鐘雲闵談到夜裡十點多,這位大明星才和她助理一塊兒離開。
遊炘念聽見人走了,可憐兮兮地趴在樓上。
“嗯?”傅淵頤看她,“餓了?”
遊炘念難為情地點點頭。
“小白,宵夜做好了嗎?”
“馬上就好!”
傅淵頤對遊炘念說:“鐘小姐帶了禮物來,放在茶幾上,你來看看是什麼。”
遊炘念看那包裝似乎像酒,下樓拆開一看果然是酒,還是山崎25年限量版,已經停産了,市面上賣到三四萬一瓶。
“挺好的酒。”這時候林澤皛把宵夜端上來,王芳賜予的胃開始蠢蠢欲動。
今天一天因為盧漫的事兒她都沒怎麼吃東西,晚上回來時就挺餓的,這會兒好酒好肉在召喚她,别說王芳,她自己骨子裡的一點兒小食欲也被勾了起來。
林澤皛看着食物被吃掉就心疼,玉卮更是要湊熱鬧插根香在桌子中間,臨邛趴在傅淵頤肩膀上冷眼旁觀。遊炘念端碗傅淵頤喝酒,這是遊炘念漸漸在熟悉的餐桌氣氛。
“啊?鐘雲闵不是鬼纏身?那來找你做什麼?”遊炘念填飽了肚子,倒一杯酒先聞了聞,不知道該不該喝。王芳這身體扛不住酒精,她可不想再一口倒,醉死在這兒。
“抓鬼是苦差,隻有給錢多的時候我才愛動彈。平時咱們工作室接到的案子大多數都是鐘小姐這種,不用出生入死,輕輕松松賺錢。”傅淵頤酒量似乎不錯,喝起威士忌一杯杯地面不改色,轉眼有錢買不到的限量版好酒一半進了她的肚子裡。
原來鐘雲闵不是為鬼纏身而苦惱,她是來求鬼纏身的。
鐘雲闵一年前開始登門造訪,以高價從傅淵頤這裡“請”了隻小鬼回去,帶在身邊吸陽氣,控制體重。
“吸陽氣控制體重?”遊炘念疑惑。
“就像你現在對王芳身體做的事一樣。”
遊炘念沒想到還有人主動這麼做的:“那對身體的損傷不是很大嗎?”
“對。”傅淵頤直言不諱。
“那你為什麼要答應?”
“為什麼不?”傅淵頤也覺得疑惑,“每個人看重的東西不同,對她而言事業重于生命。我的工作也不是教導别人該走什麼樣的路,而是幫助她們擺脫煩惱。今天鐘小姐來是為了請一位能終身待在她身邊可以交流的小鬼。”
“……終身?”
“她要結婚了。”傅淵頤慢慢抿口酒,“就是這周吧要舉行婚宴,對了,婚宴地點好像還是選了你們酒店。她丈夫似乎是位富商,能給她優渥的生活,隻唯一有一點,希望她保持身材,因為她需要出席很多重要場合。”
“所以她這一輩子都要和小鬼為伍?”玉卮插話,“現在的人真新鮮,人家都是驅鬼,她自己給自己招個鬼。”
林澤皛也感歎:“嫁個富豪又怎樣呢,故意讓小鬼吸陽氣,有錢沒命花。”
臨邛:“你怎麼知道她就是為了錢?”
“難道嫁給富豪還能是為了愛情?”
“難道有錢人就不配有真愛?”
臨邛這句讓林澤皛反應慢了半拍。傅淵頤繼續為自己倒酒:“對了遊小姐,說說你的事吧,今天你才是跌宕起伏。”
遊炘念其實就想跟傅淵頤單獨說,林澤皛和臨邛都看着她,讓她有些不好意思,甚至當時在場的玉卮……遊炘念都有點兒不願意當她面剖析自己,更何況還是非常*的情感問題。
臨邛第一個看出她眼神裡别有意味:“哦,我知道了,你們是想二人世界吧?好好好,我走了不打擾你們,喂你們兩個也識相快點走吧。”
“哎?”遊炘念在想不到的地方被起哄,正想拉住臨邛還自己個清白,臨邛翻身潛入傅淵頤身體裡沒給她機會,玉卮和林澤皛也恍然大悟,“哦”地一聲撤了。
一樓就剩遊炘念和傅淵頤兩人,遊炘念總覺得氣氛古怪,傅淵頤倒像個沒事人似的,一杯接一杯。
“你不來一杯嗎?”傅淵頤問道。
“你是想再把我扛回去嗎?”
“沒問題,你現在瘦多了不是?我勉強能拽着你在地上拖行。”
“……傅小姐您别跟着臨邛瞎鬧了,你真是不知道我經曆了怎樣曲折離奇的一天!要不是我臉皮厚嘴皮利索,估計到現在還被她摁在那兒。”
遊炘念把今天發生的事從頭到尾跟她說了一遍,說完的時候傅淵頤手裡的酒正好被喝了個精光。
“我有些不明白。”遊炘念趴在桌上,聽到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它剛剛報過時。
自從知道傅淵頤眼睛看不見之後她對這個工作室裡的所有東西都有了一層新的認識。每天清晨按時自動開啟播報新聞的閱讀器、四角都是圓形的家具、按點報時的挂鐘……它們早就在那兒暗示着屋子主人的特點,遊炘念卻到現在才發現。
“嗯?”傅淵頤的酒氣很重,聲音也微微有些飄,望着遊炘念的目光中三分沉醉七分探究。
“我不明白盧漫的态度。這幾次接觸讓我感覺她像是一直在尋找我的戀人,又像是要确定死者已死的兇手。更多的時候我害怕她,她已經不是我熟悉的那個人,她擁有我完全陌生的五年半,又或許……我從來都不了解真正的她……”
“你需要了解她嗎?”傅淵頤說,“如果知道她是殺死你的真兇呢?你會怎麼做?”
遊炘念擡起頭,目露兇光:“我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殺了她,付出任何代價都要殺了她。兇手是她比兇手是别人令我憤怒一萬倍。”
“那如果兇手不是她呢?如果她還愛你呢?”
大概傅淵頤問得太溫柔,讓遊炘念心中的戾氣瞬間消散。
如果她還愛你呢?
遊炘念沉默半晌,最後說:“我不知道……我已經死了,我給不了她未來……”
傅淵頤站起來有些搖晃,輕輕撫摸她的腦袋:“帶着曾經的記憶回到人間的确是一件很殘忍的事,選擇複仇等于選擇直面人生最大的錯誤和恐懼。為什麼那麼多被殺害的人選擇遺忘,選擇放下今生直接輪回?輪回是大多數的選擇,不能說是絕對正确,但的确是讓自己舒服的選擇。因為他們明白,割舍不下的人無論多少次都割舍不下。”
遊炘念眼眶發紅,眼前的事物變得模糊。
“可是。”遊炘念的聲音有些沙啞,“不會不甘心嗎?生命是怎麼結束的,又是被誰結束的。活了一輩子卻有那麼多隐藏在身後不知道的事,不會想了解嗎?如果不能知道這輩子是怎麼活過來的,怎麼可以心甘情願再開始一段新的人生?我做不到。如果是有情的人,幾生幾世我都不要割舍;無情的人,割肉刮骨我不怕痛,我可以舍棄,我隻要活得明白。”
明明眼眶都紅了,眼淚都湧上來了,為什麼表情還是那麼倔強?
遊炘念已經死了,卻又有最耀眼的生命力。
傅淵頤重新坐下:“那你下一步打算怎麼做?”
“陳姝。”遊炘念說,“她不會是殺我的兇手,但她肯定知道一些重要的事。”
“我提醒你一件事。”傅淵頤表情嚴肅,她很少有這樣的神情,“你現在查的這件事并不簡單,背後有一股力量發出煙霧,在阻擋你找到真兇。”
遊炘念問道:“是什麼力量?”
“暫時,我也不知道。”
連傅淵頤都不知道的事……遊炘念不禁忐忑。
“但我會盡力協助你,幫你完成心願。”
傅淵頤的笑容帶着醉意,不能否認,這是一張很有魅力的臉。即便她換張不那麼漂亮的皮囊,依舊是個非常可靠,非常讓人着迷的女人。
遊炘念沒問她為什麼對自己的事上心,她不想知道這個結果。
她在人間的時間隻有17個月,或者更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