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一百六十九章 那三個疑點
“就是因為那位江太夫人對嗎?”雷玉竹眼盯着院中茂盛的湘妃竹,口氣譏諷道,“那位太夫人跟您說江家不會接受我,她也不會允許應謀哥娶我,所以您就千方百計地阻止我與應謀哥來往,對嗎?”
“爹不阻止你,由着你去江家人跟前丢臉,這樣就好了嗎?江府門第高宅子深,應謀的婚事不是由他一人說了算,更何況當時應謀已與魏竹馨定下婚約,你再厚着臉皮地貼上去,你那張臉到底還要不要了?你三番五次地去找應謀,太夫人這才請我去喝茶說話的,人家也沒有做錯什麼。”
“哼,魏竹馨?說起她我就覺得是個笑話!”雷玉竹滿眼鄙夷道,“太夫人的苦心安排到最後是不是真就成就了一段良緣呢?魏竹馨雖然最終還是得償所願地嫁給了應謀哥,但結果呢?卻被應謀哥抛棄,落得一個棄婦的下場,可見當初太夫人的安排也英明不到哪兒去!若是爹您當初不阻止我,興許應謀哥壓根兒就不用去炎王宮,更不用娶那什麼公主,也沒後來那些破事了!”
“我不許你這麼想!”雷若坎那厚實的手掌狠狠地拍下,“玉竹你聽着,我不許你再對應謀有任何念想或者打算。我已經決定了,明日就向王上遞交辭信,辭去供醫局一切職務,然後帶着你去投奔你師叔!”
“話不投機,不說也罷!”雷玉竹起身便走了。
“玉竹……”
雷玉竹沒再理會父親,徑直回後院了。雷玉竹的養娘鮑氏近前道:“大人,您大概還不知道吧?大小姐已經在城内選好了開藥館的地方,約定明日去交銀交契呢!”
雷若坎微驚:“還有這樣的事?”
鮑氏點頭道:“是呀,大小姐一回博陽便吩咐人張羅起這事兒來了,看樣子是打定主意要在博陽開藥館了,奴婢以為,您想帶她離開恐怕不容易。”
雷若坎搖頭歎息道:“這個丫頭啊!為何從小到大都是這麼擰呢?她留下來有什麼用呢?留下來應謀就會多看她兩眼了嗎?唉……”
鮑氏又道:“奴婢随小姐去北境時,小姐一直對江公子念念不忘。除了那位喻師兄,您師弟也另外為她張羅過兩位公子,也都是雙岐城數一數二的名門大戶,可小姐始終看不上眼,也都一一拒絕了。奴婢也問過小姐到底想找個什麼樣的,她說,總得有江公子一半好吧?可遇見的個個都是凡夫俗子,沒一個能及公子十分之一的。”
“她是還糊塗着啊……”
“小姐是太癡情了,這世上像她這樣癡心情長的已經少之又少了。”
“可惜她的癡心情長用錯了人,用在應謀身上那沒有任何作用的。我主意已定,明日就進宮向王上請辭,她不走也得跟我走,除非她不打算認我這個爹了!”
翌日清晨,雷若坎早早地出門去了。他走後,雷玉竹也跟着出門了。鮑氏一路從後院攆到了大門前,攔下雷玉竹道:“大小姐,大人說了不讓您出門兒呢!”
雷玉竹納悶道:“怎麼?我爹這是要禁我的足呢?他打算幹什麼啊?”
鮑氏勸道:“大人也是為了您好,他說不會允許您在城内開藥館的,所以您今日還是别去交銀收契了。”
雷玉竹不以為然道:“他不許我就不開?他不許的事情多着呢,我是不是也得一一照辦?我可沒從前那麼聽話了!”
“大小姐……”
雷玉竹正要步下台階,一輛小馬車就滴答滴答地小跑到了府門前。跟車的侍婢将車簾打起,一張較為陌生的臉便出現在了雷玉竹眼前。鮑氏見對方穿着不俗,忙迎下去問道:“請問這位夫人找誰啊?”
“勞煩通傳一聲雷若坎大人,就說林蒲心前來拜訪。”
“林蒲心?”台階上的雷玉竹微微一愣,目光直直地向那位年輕少婦投來,沒錯,一大清早趕過來拜訪雷若坎的正是無畏。
雷玉竹此前沒有見過無畏,忽然見到,不免有些好奇和驚訝。她緩步從台階上走下來,将無畏上上下下打量了個清楚,然後用一種其實也不過如此的口氣說道:“原來你就是林蒲心?”
無畏含笑點頭:“對,我就是,想必你就是雷若坎大人的女兒雷玉竹小姐吧?不知令尊可在?”
雷玉竹微微挺兇,雙手放在背後,姿态略顯傲慢地回答道:“你找我爹?你找我爹做什麼?是應謀哥有什麼事情嗎?”
無畏道:“是我有事想來請教請教雷掌司,不知道雷掌司在嗎?”
雷玉竹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她:“你會有什麼事情需要請教我爹?我爹可不是人人都會見的,你有什麼事就跟我說吧,我會轉告我爹,他若願意見你,我再派人去告訴應謀哥。”
“言下之意就是雷掌司不在了?沒關系,我改日再來。”
“你等等!”
無畏停下步子,側身問道:“那雷掌司到底是在還是不在呢?”
雷玉竹往前邁了幾步,用審視的目光在無畏臉上打了個幾個轉:“你當我們雷府是什麼地方?我爹若不想見你,你來幾遍也沒用。倘若你真想見我爹,我可以給你指條明路,應謀哥是我爹的徒弟,你不妨讓應謀哥來找我爹,或許還好使點。”
無畏臉上笑意轉濃,語氣調侃道:“雷小姐不必特意提醒我,我知道我家江應謀是雷掌司的徒弟,而雷小姐你也勉強能算作他的師妹了,今日若是他來,想必就不會吃這頓閉門羹了,是嗎?”
雷玉竹眉梢間飛過一絲輕蔑:“那是當然。”
“可是啊,我家江公子也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區區小事就要勞動他,豈不是便宜了那些一門心思想跟他套近乎的人?”
“你說誰呢?”雷玉竹的臉色微微變了。
無畏莞爾一笑,“雷小姐不必動怒,以雷小姐的眼光,又怎麼會看得上我家江公子呢?既然雷掌司不在,那我改日再來,我不怕他不見我,我就怕他不敢見我。桑榆,咱們走!”
“先别走!”雷玉竹擋住了無畏的去路。
“雷小姐,你這樣做有些不妥吧?”無畏面帶輕松的笑容跟她調侃道,“客至門前,主人不在,客要走,你又一而再地阻攔不讓走,讓客人就這麼站在你們雷府門前說話,這便是你們雷府的待客之道嗎?”
“行,你想坐着說話是嗎?那好,裡面請!”
無畏抿嘴笑了笑,右手袖子往後一掃,昂首挺兇大搖大擺地進了雷府大門。入府後,雷玉竹将她領到了一處僻靜的小花園裡,屏退了左右,坐下問道:“你說吧,你想跟我爹請教什麼事情。若是醫理方面的,我想我也可以回答你。”
“也好,我也不想白跑這麼一趟,我此回前來是為了魏空行的事。”
“又是魏空行?這還沒完了?”雷玉竹一聽這三個字,眉頭立刻聳了起來。
“尚有疑點,當然不可能草草就敷衍過去了。”
“魏空行那事兒,此前應謀哥已經找我爹問過了,我爹也據實以答了,難道還不夠清楚,還有疑點?”
“有。”無畏說得清脆肯定。
“那你告訴我疑點在哪兒?”雷玉竹雙目湧起了一層寒光。
“疑點有三,其一,供醫局的醫傅吳因果說,他一直負責照料魏空行,魏空行身闆子十分好,雖有過肺出皿,但仍舊扛了過來,并且症狀減輕許多,不出幾日,應該就不用隔離了,但卻在短短半個時辰之内沒了命,這會不會太快了一點?”
“呵,原來你是聽了那個吳因果瞎掰啊?”雷玉竹聳肩冷笑道,“那個窩囊廢算什麼醫傅?你不知道他是怎麼進供醫局的嗎?他根本沒有真材實料,是靠他爹花錢找人疏通關系才進了供醫局,他的話你也信?你會不會太好騙了?”
無畏回以蔑笑道:“吳因果是不是醫家聖手,在這件事情中并不是關鍵。就算他醫術不怎麼精湛,但至少也是個會把脈會看診的,他每日照料魏空行,魏空行的病症應該是最了解的,更何況,魏空行病情轉好這件事供醫局其他人也是有目共睹的,豈能算他瞎掰?”
“好,就算他沒有瞎掰,魏空行的病情的确在好轉,但病情在好轉的過程中偶爾會有惡化的情況,這一點你身為學醫之人不會不知道吧?在魏空行身上不僅有疫症,還有之前受刑所受過的傷,他的疫症是得到了控制,但他的肺出皿卻引起其他的并發症,這才導緻病情急轉直下,你明白了嗎?”雷玉竹振振有詞地反駁道。
“第一點或許情有可原,那麼咱們來說說第二點。我問過供醫局除了吳因果以外的其他幾人,他們都說他們沒有親眼看見魏空行被包裹起,然後擡到後院火堆上火化,等他們得知這事趕去的時候,火焰已經将裝着魏空行屍首的那個布袋子包裹了,根本看不清裡面裝的到底是不是魏空行。也就是說,除了你爹,以及擡魏空行出去火化的那兩個人之外,沒人知道那布袋子裡裝的到底是誰。”
“那你就錯了,”雷玉竹反駁道,“當時除了我爹,還有我和楊晖,楊晖也是供醫局的醫傅。魏空行斷氣是在我們三個人一起确認的,然後我爹才吩咐供醫局的雜役将魏空行屍體包裹起來,送到後院火化。”
“屍體從包裹到被擡到後院,敢問雷小姐與那位楊晖都是親眼看見,并一路跟随過去的嗎?”無畏追問了一句。
“這……”
“我也跟楊晖打聽過,在魏空行的屍體被打包後,你和楊晖曾一道離開過,随後才一塊兒去了後院焚燒屍體的地方,當時是雷掌司吩咐你和楊晖去庫房中取一些石灰和細炭來,對嗎?”
雷玉竹眼眸中迸出幾絲淩光:“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你該不會是認為在我和楊晖離開時我爹偷換了屍體吧?林蒲心,你是否是夜裡夢做太多,把做過的噩夢當真了?”
無畏淡定答道:“我隻是據實直說。”
雷玉竹眸光一沉,口氣生硬了起來:“我看你不是據實直說,你是道聽途說!從楊晖和吳因果那裡聽來了一些事情,便妄加揣測,你究竟是什麼居心?别忘了,我爹可是應謀哥的師傅,你這麼想應謀哥知道嗎?”
“雷小姐,能不能别動不動就提我家江公子?你這麼頻繁地提及他,我會誤會你備有用心的。咱們這會兒說的是魏空行,其他的事情可否先放在一邊?方才已說過兩個疑點了,那麼接下來就是第三個疑點了。”
雷玉竹冷冷道:“不知道你的第三個疑點又是打哪兒聽說來的呢?”
無畏沖她抿嘴一笑,伸手從左袖中掏出了一隻精緻的荷包,扯開繩線,伸手打裡面掏出了一樣小小的東西,雷玉竹湊近一看,竟是一顆半缺的牙齒,仿佛是人牙。她立刻皺起眉頭,身子往後一仰,嫌棄道:“這是什麼東西?”
無畏微微一笑:“這是人的牙齒。”
“你瘋了嗎?拿這東西出來做什麼?這能證明我爹說謊了嗎?”
“它能不能證明雷掌司說了謊,眼下還不能下定論,但它至少能證明那日火化的人不是魏空行。”
“你說什麼?”
“這荷包裡的牙齒,”無畏輕晃了晃手裡的荷包,“是我從供醫局交給赫連公主的魏空行的骨灰罐裡找出來的。”
“什麼?”雷玉竹臉色瞬青,忍不住作嘔了一下,“你到底是什麼人啊?連别人的骨灰你都敢拔?你不覺得那是對死者最大的不敬嗎?”
無畏搖了搖頭:“我不覺得,相反,若是骨灰盒裡所裝的與靈位牌上所寫的并非同一個人,那才是對死者最大的不敬。我這麼做隻是為了找出事情的真相,隻是想知道魏空行到底去了哪兒!”
雷玉竹盯着她手裡那顆殘缺的牙齒,眼中充滿了疑惑和敵意:“就憑這顆牙齒,你想證明什麼?”
“雷小姐出自杏林世家,應該很清楚牙齒是一個人的特征,有時候仵作無法通過面部來分辨死者是誰時,也會通過牙齒來分辨。在供醫局交給赫連公主的骨灰罐中,我一共找到了三顆像這樣殘缺不全的牙齒,而事實上,魏空行除了面容俊朗之外,還有一個最吸引博陽名媛少女的地方,那就是他那兩排雪白整齊,堪稱鬼斧神工之作的牙齒。試問,若當晚雷掌司所火化的果真是魏空行的話,那魏空行的骨灰中怎麼會剩下這樣殘缺不全的牙齒?”無畏面帶質問之色,輕晃了晃手裡的牙齒。
雷玉竹凝着那半顆牙齒沉默了片刻,分辨道:“興許是别人的,隻是在掃骨灰時誤放進了魏空行的骨灰盒裡,這也不奇怪吧?”
“但據我所知,那晚僅僅火化過魏空行而已,又何來别人的牙齒呢?”
“這……”雷玉竹眼珠子飛快地轉悠了一圈,又辯道,“或許是你後來放進去的也未可知呢?倘若你真想栽贓我爹,趁赫連公主不備,放幾顆半殘的牙齒進去充作魏空行的牙齒,這不是什麼難事兒吧?好了,你的三個疑點我都聽完了,我覺得都是你自己胡亂想出來的,根本不足以說明我爹在撒謊,我也沒必要再跟你廢話了,請吧!”
“那就算我打擾了,”無畏将牙齒收回了荷包中,緩緩起身道,“但這事兒不會就這麼結束了。我這人很較真,有疑點我便會追查到底,不管對方是誰,就算是我家江公子的師傅。”
“你這人還沒完了?”雷玉竹不耐煩道。
“不好意思,”無畏将荷包往袖子裡一揣,攤開雙手聳了聳肩,微笑道,“我家江公子就喜歡我這點,認真,執着,遇事不會輕易放棄,所以我還是要真心勸一勸那些總幻想得到我家江公子青睐的惷夢人,早點夢醒,有我這樣的人在他身邊,山精妖怪都别想靠近!”
“你……”
“好了,就不打擾雷小姐了,告辭!”
“不送!”
無畏一個優雅的轉身,昂首緩步地走了。雷玉竹氣得臉都紅了,沖走過來的鮑氏喊道:“以後不要再放那個女人進來了!真是有病!”
“小姐,人家還沒走遠呢!”鮑氏忙道。
“沒走遠又怎麼樣?聽見更好!”
“小姐,她說什麼了?怎麼把您氣成這樣了?”
“她說什麼都是瘋話,都是腦子有病!”雷玉竹氣哼哼道,“也不知道她到底存的是什麼心,非逮着我爹不放,應謀哥都不計較了,她還來管東管西的,真是多事!”
“難道她知道小姐您對江公子念念不忘,所以才找大人麻煩的?”鮑氏有些緊張了,“要不小姐您還是聽大人的吧?跟大人一塊兒回您師叔那兒去,何苦招惹江家的人呢?咱們是惹不起江家的!”
“走?我為何要走?”雷玉竹滿腔埋怨道,“你以為我還是從前那個雷玉竹嗎?當初我年紀聽我爹訓斥了幾句便收了心,白白地将應謀哥讓給了那個魏竹馨。可到頭來呢?那個魏竹馨也沒撈着半點好處,反而便宜了鄭國那個林蒲心,憑什麼?我是不會走的,我說過我這趟回來就是為了應謀哥,無論我爹怎麼說,無論江家怎麼想,我都不會再放棄!”
“那可使不得啊!”
“你也别啰嗦了,我出去了!”
“您上哪兒去?”
“買鋪子!”
東宮門前,江應謀和父親江徹正緩緩地從裡面走出來,一面讨論着什麼一面往馬車旁走去。正要上馬車時,雷玉竹從馬車後繞了出來,向江徹行了個禮,問候道:“江伯父,許久不見了,您一向身子可好?”
江徹略略愣了片刻,點頭道:“原來是玉竹啊!很好,我很好,你回博陽了?”
雷玉竹含笑道:“是,我最近才回博陽的。我有些事情向跟應謀哥請教請教,不知道應謀哥能不能騰出點功夫?”
江應謀點了點頭,扶着江徹上了馬車,先将江徹送走了,然後才問她:“你想問我什麼?”
“咱們許久沒見,不好在這兒幹站着說吧?去黃雀館,我已經安排好了。”
“那行,走吧!”
黃雀館東邊回廊下多了幾隻鳥籠,養了畫眉百靈這一類鳥,時不時啾啾啾地叫着,給這幽靜的院子增添了幾分生氣。鳥籠正對的茶間裡,前門敞着,一張梨花腿長形茶桌擱在團花地毯上,江應謀和雷玉竹面對而坐。
江應謀仿佛對那幾隻鳥十分有興趣,仰頭凝着,嘴角微微勾着笑,眼神裡透着溫潤如玉的親切。他凝着鳥,雷玉竹凝着他,那充滿了思念和眷戀的眼神比那斜照進回廊的夕陽還拖得長。
茶童來上茶時,江應謀問:“這鳥哪兒來的?”
茶童道:“館主朋友送的,江公子喜歡?”
江應謀手指着其中一隻雀鳥:“那是畫眉吧?不知你家館主肯割愛不肯,我想要了去。”
茶童拱手道:“小的這就去禀報館主,江公子請稍等。”
茶童去後,雷玉竹帶着淺淺柔笑問道:“應謀哥好上雀鳥了?我記得你從前是不喜歡這類東西的,嫌吵呢!”
江應謀端起茶盞輕啄了一口:“或許是年紀大了,想法和喜好會跟從前不同了。”
雷玉竹掩嘴一笑:“真會賣弄老成,你哪裡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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