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一百七十章 叙舊
江應謀道:“三十出頭了,到了外面,遇見那些紮角的孩童,都被叫大叔了,你說還不老嗎?倒是玉竹你沒怎麼變,去北境的這幾年過得還好吧?”
雷玉竹輕歎了一口氣:“馬馬虎虎吧!”
“這趟回博陽打算待多久呢?”
“為何應謀哥你也這麼問?”雷玉竹帶點嬌嗔的口吻道,“難道你們都很想我立馬回北境去嗎?博陽才是我的家,我回家不好嗎?”
江應謀笑了笑,點頭道:“回家好,回家當然好,想我之前在戈國的時候,也總想着回家呢!在外面哪裡有家裡好,你回來是對的,師傅也能有個人陪了。對了,你說你有事問我,到底是什麼事兒?”
雷玉竹略帶不滿的表情翻了個白眼:“說來說去,也都是因為你那位林夫人。”
“蒲心?她怎麼了?”
“應謀哥,你跟我爹認識多久了?沒個三十年也有個二十年吧?我爹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嗎?他做事從來都是兢兢業業,沉着踏實的,沒有幹過什麼作殲犯科的事情,對吧?我就弄不明白了,你家那位林夫人怎麼就盯上我爹了呢?到底我爹哪裡得罪她了?”雷玉竹張嘴就是一腔抱怨。
“哦,你是說蒲心去找你爹問了空行的事情是吧?”江應謀擡手為她斟了一盞茶,含笑道,“蒲心她就是這麼個性子,凡事都比較較真,有不明白的地方就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她隻是對空行之死有些疑惑罷了。”
雷玉竹連連搖頭:“我看她不是對魏空行之死有疑惑,我覺得她根本就是在針對我爹。魏空行是如何死的,我想大家都很清楚了,她卻東挑西挑地挑出了一些所謂可疑的地方,認為我爹對魏空行之死有所隐瞞,你說我爹有那個必要嗎?魏空行死與不死,對我爹來說有什麼不同?他又不能從中得到半點好處!”
“玉竹,你先别激動,蒲心操心空行這件事,是因為空行是我的好兄弟,她不希望空行死得不明不白,而且,在這件事上,我的确覺得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什麼意思?應謀哥你也懷疑我爹?”
“至少牙齒那件事就沒法解釋得過去。”
“呵!又是牙齒!”雷玉竹略顯氣憤道,“她就沒再有點别的證據?應謀哥,那牙齒能說明什麼?或許是掃骨灰的時候誤把别人的牙齒掃進去了,又或者一些别有居心的人偷偷放進去的,一顆牙齒根本不足以證明什麼。應謀哥你這麼聰明,你豈能被一顆牙齒就給騙了?”
“那麼負責擡魏空行屍體去焚燒的那兩個雜役又怎麼說呢?”
雷玉竹一頭霧水:“那兩個雜役怎麼了?”
“我今日進宮時特意去供醫局打聽過,當日負責焚燒魏空行屍體的那兩個雜役已經不在供醫局了。聽人說,那兩人在司刑司解封之後便沒回過供醫局了。”
“他們去哪兒了?”
“供醫局的副掌司說,兩人都稱在司刑司幹活時累病了,請假回家休養了。”
“這并不奇怪,司刑司解封後,很多供醫局的人都累病了,連我爹都在家休養呢!”
江應謀淺笑浮起,端起茶盞輕晃了晃腦袋:“不,這兩個人與其他供醫局的人不一樣,他們倆已經不在博陽了。”
雷玉竹眉心微微一緊:“已經不在博陽了?”
“不但是這兩個人不在,就連這兩人的家人也同樣在一夜之間搬離了博陽。據他們的鄰居說,他們走得非常匆忙,而事先也沒聽他們的家人提過要離開博陽。你說,這不可疑嗎?”
雷玉竹張了張嘴,有點答不上話來了,垂下眸光,在心裡暗暗地琢磨了起來。
“其實我并不是要懷疑師傅有什麼壞心眼,師傅這人如何我心裡是很清楚的,但人生在世,難免會遇到一些自己無法做主的時候,我也曾經被迫去做一些決定,我相信師傅也一定是遇到了一些他自己無法做主的事情,你說呢?”
“難道我爹真被什麼人給要挾了?”雷玉竹滿眼疑惑地自言自語道。
“是不是那就得問過師傅了。我不希望将這件事鬧大,因為那對師傅來說并不好,我隻是想知道魏空行到底死還是沒死。”
“應謀哥,我明白了,”雷玉竹自信滿滿地沖江應謀點了點頭,“這事兒交給我吧!我會跟我爹問個清楚,絕對不會讓你兄弟死得不明不白的!”
“倘若師傅真的遇到了什麼難處,我能幫的一定會幫。”
“謝謝你,應謀哥,在這博陽,我和爹能求助的人也隻有你了。”
“客氣。”
“對了,你什麼時候會回定康去?”
“這個暫時還沒定。”
“我想,你其實根本沒打算回博陽去吧?”雷玉竹抿嘴一笑,做出了一副早已洞察江應謀心思的得意表情,“我猜得沒錯,是不是?”
江應謀淡淡一笑:“你怎麼看出來的?”
雷玉竹輕拍了拍心口,挑眉飛笑道:“因為我神機妙算呀!我認識你多少年了,難道連這點還看不出來嗎?應謀哥你回定康去幹什麼?博陽才是你的家,你當然是要留在博陽了,我說得對吧?”
“算你對吧!”
“可你想留在博陽并不容易,必定得花費一定的功夫,倘若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隻管開口,我一定幫你的!”
“你不打算回你師叔那邊去了嗎?”
“我打算在博陽開家藥館,這是我小時候就許下過的心願,還記得吧?鋪子我已經找好了,收拾幾日就能開張了,應謀哥,你會送我開張賀禮的,對吧?”
江應謀點點頭:“當然,我會送的。”
“那我能自己選嗎?”雷玉竹滿面笑容地看着他。
“你想要什麼?”
“很簡單,我想要應謀哥你幫我題寫招牌,有稽國第一謀士幫我題寫招牌,我的買賣肯定會越來越紅火的!”
“行,我回去寫好派人給你送來。你藥館的名字叫什麼?”
“就叫玉竹館,你覺得如何?”
“還不錯。”
“那就這麼定了!也不必你派人給我送來了,我明日親自去你的攜柳館取,如何?來,”雷玉竹雙手舉起茶盞,笑吟吟地說道,“為我玉竹館能開張大吉,為應謀哥你能如願以償地留在博陽,咱們以茶代酒幹了!”
當晚,雷玉竹在她父親書房裡等了很久,她父親雷若坎才從外面回來了。一見到父親,她迫不及待地想問魏空行的事情,誰知道父親卻先開口了:“玉竹你還沒睡?那正好,回房去收拾東西吧!”
“收拾東西?”雷玉竹瞬間愣了,“爹,咱們為何要收拾東西啊?要去哪兒嗎?”
雷若坎一面走到書桌前一面說道:“之前不是和你說過了嗎?咱們要一塊兒去你師叔那裡。”
“可爹您的辭呈王上還沒準呢!”
“這不打緊,王上遲早是會準的。回去收拾東西吧,明日一早咱們就離開!”
“爹,您會不會太着急了?”
“聽爹的沒錯,趕緊去收拾!”
“我不收拾!”雷玉竹斷然拒絕了。
雷若坎停下手來,擡頭看着她:“那你是不是打算連我這個爹也不要了?”
她走近書桌前,略略降低了一點音量:“爹,您老實告訴我說,魏空行那件事您是不是真的從中做了什麼手腳?”
“沒有!”雷若坎臉色一沉,一口否決了。
“爹,您跟我說實話吧!我是您唯一的女兒,有什麼事兒是不能跟我說的嗎?您要是真遇上什麼難事兒了,您可以說出來,我幫不了您,應謀哥可以幫您呀!”
“你去見應謀?”雷若坎的眉心瞬間擰起。
“對,我去見應謀哥了,他跟我說了魏空行的事兒,他已經發現供醫局的那兩個雜役不見了,也已經懷疑上爹您了,但他不想把事情鬧大讓爹您難堪,您就實話說了吧!”
“我不是讓你不要再去見應謀了嗎?”雷若坎有些上火了,“為何你就是不聽?見他你又能怎樣?他就會娶你的嗎?你簡直是在異想天開!聽着,魏空行的事情已經翻過去了,他已經死了,不會再有關于他的事情了!你眼前要做的就是去收拾東西,明日一早跟我離開博陽!”
“爹,您是不是真的受了誰的威脅了?是誰?您說出來,咱們一塊兒對付!”
“沒有誰!”雷若坎提高音量否認道,“沒誰威脅我,離開博陽是我自己的決定!你不要聽了應謀幾句話就跑來質問你爹,去,收拾東西去!”
“我不收拾!”雷玉竹倔強道,”我就不收拾!我答應過應謀哥,一定會幫他找出事情的真相!爹,您别再瞞着了,您瞞着也無用,應謀哥那麼聰明,他遲早是會查出來的!”
“就算他查出來又怎麼樣?那時候咱們已經去了你師叔那兒了,他又能怎麼樣?”
“爹您……您果然瞞着什麼!”
“對!在魏空行的事情上我的确隐瞞了一些事情,但玉竹,爹也是迫不得已的!爹可以對天發誓,爹沒有做違背良心的事情,爹是對得起魏空行的!”
“那魏空行是不是沒有死……”
“夠了!”雷若坎怒喝了一聲,手指門外喊道,“去!給我收拾東西去!我不許你再過問魏空行的事情,更不許你再去見應謀!回你的房間收拾東西去!”
“爹……”
“别跟我啰嗦!養娘!養娘進來!帶小姐回房!”
門外的鮑氏連忙跑了進來,連勸帶拉地把雷玉竹拉出了書房。回到雷玉竹房間裡,鮑氏一面給她翻找包袱皮收拾東西一面勸她不要忤逆她父親,勸着勸着,鮑氏發現身後沒人搭話,回頭一看,她早不在了!
等鮑氏發現時,雷玉竹已經翻牆跑出了雷府。她知道父親這回是來真的了,一旦她跟着父親去了師叔那兒,這輩子都别想回來了!她不甘心如此,更不願意這輩子都見不到應謀哥了,所以她翻牆出了雷府,一路朝江府狂奔而去!
豈料,剛跑出那條長街,一個黑影忽然從後面撲了上來,兇狠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驚得目瞪口呆,然後開始拼命掙紮。所幸她學過一兩手防身術,用手肘還擊對方後,掙脫了對方的鉗制。對方并不甘心,嘩啦一聲從腰間拔出了一柄短劍,兇神惡煞地朝她撲來,她吓得往回跑,可跑了沒幾步就被那人一腳踹翻了!
那人幾步上前,抓住她肩頭将她擰起,她正要大呼救命時,那人用惡狠狠地聲音說道:“你最好不要叫喚,否則,立馬讓你見皿!”
“你……你是什麼人?”她全身哆嗦個不停。
“到了我主子那兒你就知道了!不許嚷!走!”
“救……”
救字還未脫口,她便被這黑衣人擊暈了。黑衣人将她往肩上一扛,飛快地消失在了這條街的街口……
一陣沁骨的涼意迎面襲來時,雷玉竹終于緩緩地醒了過來。睜開眼,眼前一切都是陌生的,自己整張臉都是水,頭發上眉梢處正在不斷地滴着水,一個面帶兇相的陌生男人端着一隻空碗站在她面前,嘴角一撇:“醒了?”
“你們是……”
“公子,她醒了!”陌生男人沒等雷玉竹說完,轉身恭恭敬敬地朝身後那坐在榻上的人禀報了起來。
雷玉竹擡眼看去,不由一驚,這不是最無用的廢物稽文丁?竟是他綁架了自己?
“醒了?”正坐在榻上暈着小酒的稽文丁臉頰微紅,小眼微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你敢綁我?”雷玉竹又氣又怒,想起身給這廢物一個耳光卻動彈不得,“稽文丁你瘋了嗎?你竟敢公然在博陽城綁人?你們高軒王一派已經嚣張到如此地步了?”
“哼,”稽文丁不屑地哼笑了一聲,撥了撥手裡的酒盞道,“我抓你又如何?誰會知道是我抓了你呢?我知道你一向看不起我,在你眼裡就隻有江應謀,不過沒關系,像你這種庸脂俗粉我也看不上,所以你大可放心,我抓你來不是想對你怎麼樣,我隻是想警告你爹,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你什麼意思?你想拿我威脅我爹?稽文丁你到底想幹什麼?”
“哼哼,我想幹什麼你爹很清楚。他若照我的話去做,我自然就放了你,若不然,我想你們父女很難再有見面的時候了!”
“你想讓我爹跟你同流合污,你别想了!”
“哈哈哈哈……”稽文丁仰頭狂笑了起來,“你以為你爹不會跟我同流合污嗎?實話告訴你,你爹已經跟我同流合污了一回,其實他也不在乎再與我聯手一回了,隻要他肯再幫我一回,我自然會放你們父女倆離開博陽的。”
“再幫你一回?”雷玉竹颦眉不解道,“你說清楚了,我爹什麼時候與你聯手過?”
稽文丁端着酒盞緩緩起身,慢條斯理地邁到了她跟前,沖她搖了搖指頭道:“這不要緊了,眼下最要緊的是讓你爹别那麼擰,乖乖聽我的話,為我完成這最後一件事。若非他不肯就範,我也不必把你綁到這兒來。你好好在此待上幾日,等事情一完,我自然就會放你去見你爹了。”
“稽文丁,你真不怕被人發現嗎?”
“被誰發現?你爹敢去告發我嗎?又或者你那個聰明過人的江師兄會發現?哼哼,你還是别做那白日夢了!人家江應謀有美眷相伴,怎麼還會想起你這個笨丫頭?行了,帶下去好好關起來!”
“稽文丁你個混蛋!”
“帶走!帶走!她要不老實,給她灌兩壺酒就老實了!帶走!”
兩個壯漢上前架起了雷玉竹,連拖帶拽地将她弄出了房間。剛才用水潑雷玉竹的那個男人快步走過去将門關上了,然後回身恭敬地問道:“公子,是不是該去跟雷若坎那老頭打聲招呼了?”
稽文丁抿了口小酒,擺了擺手道:“不着急,雷老頭知道來找我的。你要做的就是給我把雷玉竹看好了,那丫頭從小就不老實,當心跑了。”
男人拱手道:“是,小的知道了!”
“好了,你下去吧,把六兒給我叫進來!”
“小的這就去!”
男人退下沒多久,一名妖娆的年輕女子就推門進來了。一進門就與稽文丁摟作一團,一面喝酒一面說些不着調的小情話。兩人在榻上打鬧得火熱,絲毫沒發現屏風後有一人影閃過,且一步一步地朝榻邊走來了。
最先發現的人是那個秋娘六兒,她眼角忽然瞥見了一個身影,吓得呀了一聲,撲進了稽文丁的懷裡,叫喚道:“公子,有人!”
稽文丁轉頭一看,還真有人,穿個鴉青色鬥篷,從頭裹到了腳,一看就像個刺客。
“來人……”
“想一劍封喉嗎?”鬥篷帽下傳來了一聲低沉的輕喝。
“你……你……”
“玩得正高興呢?”
“你是……是……”
“聽出我是誰了?那我也就不必遮遮掩掩了。”
話音剛落,這人将鬥篷帽往後一抹,露出了一張稽文丁熟識的臉,稽文丁頓時驚得臉色發白,渾身顫抖,為什麼?因為上回他帶人追烏可沁珠時,曾吃過這人的虧!
“林蒲心?你……你怎麼會在我的外宅裡?”稽文丁一見到無畏,說話都不利索了。
“怎麼?你的外宅還不能來了?”無畏将右腳往榻上一踩,吓得這二人直往後面縮。
“你想幹什麼?我外面有人……”
“算了吧!就你外面那幾個草包,你認為他們會是我的對手嗎?”無畏沖稽文丁挑了挑右眉,語氣中透着微微的挑釁道,“不過,你也可以試着喊他們進來,看是你先死還是他們先跑進來……”
“不,不,”稽文丁忙擺手道,“我想,應該沒那個必要了吧?江夫人,你看我和你家江公子平日裡也沒怎麼結怨,你何苦這樣為難我呢?你要是有什麼事情想找我幫忙,你盡管說!”
“是嗎?你真的肯幫忙嗎?”
“當然!當然!”稽文丁腦袋點跟啄木鳥啄樹似的,“你盡管說,我一定幫忙!”
“那好,既然你這麼熱情,那我也不客氣了,”無畏拖過旁邊一張椅子,大大方方地坐下,然後還把兩條腿兒搭在了榻沿邊上,“那就從雷若坎的事情說起吧!你方才說你與雷若坎同流合污已不是第一回了,那麼,你能告訴我你第一回和雷若坎同流合污都幹了些什麼嗎?”
稽文丁臉色瞬間僵了,張了張嘴,眼珠子左右咕噜了兩圈,這才吞吞吐吐道:“那什麼……我就是跟他做了點小買賣……你知道他是供醫局的,出入藥庫十分方便,可以順手拿到很多珍貴藥材,所以我就……”
“不說實話?”無畏眼縫立刻窄了半分。
“沒有!沒有!我說的都是實話啊!真的,真的,我隻是跟他聯手把藥庫裡一部分好藥材倒騰出去賣了,賺了點喝酒的小錢,僅此而已!”稽文丁連連叫冤道。
無畏眼神陰冷地看了他幾眼,目光轉右,挪向了旁邊那位秋娘六兒。六兒見無畏朝自己看過來了,吓得打了個寒顫,連忙跪拜道:“江夫人饒命!江夫人饒命!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啊!您就放過奴婢吧!”
“不用緊張,我知道你隻是過來陪酒的。這樣吧,你光站在旁邊看也不好玩,幫我一個忙如何?”無畏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江夫人盡管吩咐!”六兒叩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