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寺内壽一來說，山西是一盤大棋，而這局棋勝負的關鍵則在太原。和整個山西比起來，靈丘這個已經被他們占領的小城實在是不值一提。
眼前的糧食短缺似乎是擺在424團的一道難關。但在靈丘南邊直線距離二百多公裡的娘子關那裡，中國士兵所遭受的卻是更加殘酷的磨砺。
嶽斯良帶着雷子前往縣城裡面打探的那天是10月26号。同一天清晨，在娘子關乏驢嶺發生了一場堪稱慘烈的戰鬥。
……
一個滿臉硝煙已經看不出年紀的士兵在戰壕裡面茫然無措的行走着，他的頭上纏着一圈圈的紗布，絲絲的皿迹從紗布中滲了出來。這是之前的一場肉搏之中留下來的傷，他成功的殺掉了兩名日軍，他也因此瞎了一隻眼睛，丢了一隻耳朵。
“連長……連長……”
行走在戰壕之中，這名士兵用嘶啞的聲音呼喚着。最後在一個空彈藥箱的旁邊找到了自己的連長，而連長這個時候已經丢失了自己的一條手臂和半截小腿。
“連長……”
士兵艱難的咧開嘴呼喚了一聲，看着連長的慘狀，他想哭出來，卻發現自己早已經沒有眼淚可流。
“是你啊……我們的陣地怎麼樣了？還有多少人活着……”
連長氣若遊絲，身上的傷讓他連說話都沒有什麼力氣了。
“我不知道，就在剛才劉排長帶着全排一起犧牲了……”
“是這樣啊……，那咱們連應該就剩下咱們兩個人了……，陣地……”
連長斷斷續續的說着，卻還心心念念的想着陣地。上級交給他們的命令是要在陣地上堅持十二個小時。可現在他們也才不過是堅持了八個小時左右。
“連長，敵人上來了。”
士兵平靜的說着，看着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他的靈魂已經麻木了。對于他們來說或許死亡才是一種解脫。
“扶我起來……”
連長伸出了手，示意士兵拉他起來。士兵趕忙過去将連長拉了起來。起身的過程之中牽動着傷口讓連長承受着常人難以想象的疼痛。臉上唰了一下布滿了汗珠，與硝煙混在一起在連長臉上留下了一道道斑駁的汗迹。
戰壕之外，是被炮彈犁了一遍已經翻熟的土地，呼呼的往上冒着熱氣，現在要是将手掌放在地上應該會感受到滾燙的溫度，所謂焦土應該就是如此吧。
連長雙眼沒有一絲神采，也許走神能夠減輕他身上的疼痛。
隔着熱浪翻滾的陣地，是一隊隊正朝着此處前進的日軍。
“走……”
回過神的連長讓士兵帶着他沿着戰壕行走，兩人走的很慢，每走一步就在腳下的黃土地上留下一汪皿窪兒。走了好久，兩人才在一挺機槍前停下了腳步，他們陣地之上除了這一挺重機槍以外剩下的全部都被毀了。
推開已經沒有了溫度的機槍手，士兵坐在了機槍手的位置，雙手握住了槍機。而連長則坐在了機槍的旁邊，用自己僅剩的一隻手拿起帆布帶，給機槍換子彈。
“射擊……”
望着漫山遍野蟻聚而至的日軍，連長艱難的張開了嘴下達着命令。
“哒哒哒……”
密集的火舌噴射而出，正在行進的日軍突然就倒下了一大片。日軍的前進步伐頓時就是一滞，緊接着就如潮水一般的退了下去。但陣地之中的士兵并沒有因為日軍的退卻便停止射擊，兩根拇指依舊死死的按着槍機，子彈瘋狂的在他們前方進行着掃射。現在的士兵和連長兩人更像是在肆無忌憚的發洩。
在這一刻，似乎是什麼東西都架不住這一挺發了瘋的重機槍的掃射，即便是戰鬥意志堅定的日軍也根本不可能頂着機槍的掃射進行沖鋒。
……
“轟！！！”
……
……
井陉，“太行八陉”之一，自古便是由河北進山西的八條要道之一。
1937年10月6日，日軍從河北井陉出發，踏着這條古路進入山西，兵發娘子關叩關而攻。在這一戰之中，盡管各方勠力同心，然而卻依舊無法彌補客觀存在的指揮問題。巨大的傷亡卻依舊阻擋不了日軍的一步步蠶食陣地。
可以說在娘子關戰役這二十天的時間裡，日軍每前進的一步都是被中國士兵的皿染紅的。在娘子關戰役進行到第二十日的26日，日軍推進到了距離娘子關已經不足十公裡的乏驢嶺。
在這裡，中日雙方發生了激烈的交戰。參戰的第十七師，原本一萬三千多人，在最後退出戰鬥的時候隻剩下了三千多人。一個個連排單位都是成建制的消失。
……
115師，師部。
“師長，乏驢嶺……”
副師長的語氣顯得格外的低落。乏驢嶺丢失，可以說事态變得相當嚴重了。乏驢嶺一丢，娘子關完全就是朝不保夕。
對于山西這一盤大棋，娘子關的位置格外的重要。娘子關一旦被突破，太原以東這不到二百公裡的土地之上根本就無險可守。想到這裡副師長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娘子關這一仗，本來其實沒有必要輸的這麼慘的。
十七師傷亡何其慘重，不能說是作戰不盡力。這次戰敗最大的原因就是指揮上的失敗！
早在之前129師搗毀了陽明堡機場，而晉綏軍方面反應緩慢的時候。副師長就曾有感：山西的這一場會戰，他們和日軍相比最大的弱勢不是裝備上的差距，而是指揮上的臃腫和無力。
人數越多，指揮上的問題也就暴露的越明顯，現在副師長對于這一場會戰已經不抱多大的希望了。
育榮師長似乎是想要說什麼，但最終隻是擡起手搖了搖。
深深歎息一聲之後，育榮師長的面色悲戚。
“戰争終究是人與人之間的戰争。鴉片戰争之後，清人迷信我中華不如西方是武器上的差距。甲午戰争之後，世人迷信我中華不如西方是制度上的差距。
可如今清帝遜位以二十餘載，我中國裝備雖不及日軍，也沒有至天壤之别。
我中華不如人說到底還是人不及日。指揮官軍事素養尚不及對方，且國家積貧積弱，軍人在打仗的同時腦子裡還想着派系之争。
反觀日本，軍隊之中步調一緻，戰場上如臂使指。娘子關一戰簡直就像是群羊戰惡狼。
要是我中國人再不靈醒，終無戰勝日軍之日！”
育榮師長平日裡說話都是很講究分寸的，極少有如今天這般訴盡兇中塊壘。副師長這麼長時間可以說是第一次見，不過想來也是，少年得志的育榮師長英雄半生，眼看着有人在他面前打了如此窩囊的一仗，心情如何會舒暢。
“這是種、族之間的戰争，中國人必須要靈醒。而且決不能隻是圍繞在他蔣家周圍的官僚、士紳靈醒，我們要的是全中國幾萬萬大衆的靈醒。”
副師長平靜的說着，他此時的思緒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澄澈。娘子關一戰，讓他們明白了在這第二戰區中，并不是每一支友軍都值得他們的信任，終究還是需要他們自強自立。
“福骈，下面的根據地建設都怎麼樣了？”
忽然，師長的思維跳躍到了另一個落點。被他突然問到，副師長先是一愣，随後也明白了師長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各部分的根據地建設進度不一，不過整體趨向大緻是向好的。現在要是就讓他們放棄，恐怕同志們會有情緒啊。”
盡管心中明白師長意志的堅決，但副師長還是象征性的勸了一句。
“有情緒也全給我收起來，現在勢不在我，一旦太原失守，整個晉東北我們都不可能輻射到，要那麼幾塊雞肋一般的飛地幹什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和無用之地比起來，有用之身才更重要！”
……